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穿越皮克斯:三十年創新背後的驚喜、歡樂和感動

有關皮克斯最核心的問題,就是這家動畫工作室如何在近三十年的電影製作中不落俗套,新作、續集一部又一部地給人們帶來驚喜、歡樂和感動。

極客公園創始人張鵬在 IF19 的舞台上向皮克斯聯合創始人兼總裁 Ed Catmull 拋出了這個問題。

「創作藝術,或者其他新事物,就是去做那些『不可能行得通』的事。」Catmull 說道,「當然並不是說每一件事都要冒著很高的風險,但如果你做了足夠多高風險的事情,那就是一個信號,你在告訴所有人,我們是一家怎樣的公司。」

Catmull 說,在皮克斯,人才永遠優先於創意。每一部電影項目開啟時,皮克斯都會先提拔出導演的人才,把權力交到新人手裡,再要求他想出三個電影的創意。

新導演要分別準備好三個創意的展示材料,分別貼在故事屋(stroy room)的牆上。在《尋夢環遊記》的導演李·昂克裡奇(Lee Unkrich)展示時,前兩個創意用了一個房間的兩面牆,第三個創意需要移步到另一個故事屋去看。Catmull 跟著導演走進那個房間,門一打開,整整兩面牆,桌面上,天花板上,全都貼滿了墨西哥風格的原畫。「所以當時(導演)一句話都還沒說,我就知道,這就是我們要拍的電影了。因為這是他想要的,這是他的熱情所在,他們會表現出來的,你能看得出來,我們總能看得出來。」

「你很會洞察人心。」極客公園創始人張鵬對他說。也許在外界看來,沒有誰比這位執掌皮克斯 33 年的聯合創始人更會激勵人心。

可是在成立之初,另一位聯合創始人——賈伯斯可不這麽認為,「直到《玩具總動員》製作結束,臨近 IPO,賈伯斯又對我說,我們要成為一家上市公司了。但是你還不足夠知道如何做一家上市公司的總裁。」Catmull 笑道,「他是正確的,我當時都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直到伴隨著皮克斯的聲名鵲起,賈伯斯宣布了 Catmull 成為皮克斯的總裁。Ed Catmull 稱這一路走來都是學習與進步的過程。

不可避免的,訪談的最後聊起了 Catmull 的退休計劃。他說五年前他就挑好了繼任者,四年前讓繼任者上崗,四年下來他已經完成了職業的交接。

這是完美的退休。

Catmull 說會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花時間把自己的書重新修訂,續寫幾章,「皮克斯不喜歡保密,除了皮克斯、迪士尼動畫的台前幕後,我希望能幫助到一些其他領域的人。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是我想試一下。」

在剛剛結束的 2019 年極客公園創新大會上,皮克斯聯合創始人兼總裁 Ed Catmull 同極客公園創始人兼總裁張鵬進行了趣味盎然的訪談對話,關於個人和公司組織如何永葆創新之力的秘密也許就在其中。

以下為對談文字整理,經極客公園編輯:

張鵬:非常感謝 Ed,你在剛才的演講中給我們展示了這麽多的幕後故事,非常感謝。現在我們就進入訪談環節。我一直想說一句話:「歡迎你來極客公園。」

Ed Catmull:謝謝,能來到極客公園我非常開心。

《玩具總動員》的起點

張鵬:我們非常榮幸,能夠邀請你來到極客公園,參加 GEEKPARK IF 2019。我們都知道,從《玩具總動員》開始,皮克斯開啟了一段美好的旅程。《玩具總動員》是史上第一部完全由 CG 技術製作完成的電影,它改變了很多東西。我一直在想,你什麽時候產生了製作《玩具總動員》的想法,又花了多長時間去實現它呢?

Ed Catmull:就我自己來說,這要追溯到很早以前了。我還在上中學的時候就想做一個藝術家,我知道我在這方面不夠優秀,所以進入大學的時候我選擇了物理專業。

張鵬:所以,最開始的時候,你其實是想做一個藝術家的。是什麽讓你在那個時候放棄了這個想法呢?

Ed Catmull: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變得足夠優秀,當時沒有對口的學校。所以,我也許能做到,當時我是學校裡最好的美術師,但當我把自己和我所看的迪士尼對比的時候,我發現,我還遠遠不夠好,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所以,這就是我轉到物理專業的原因,我拿到了本科的學位。當時電腦科學還是一門新興學科,所以我又拿了一個電腦科學的學位。後來我念研究生的時候,我上的第一門課就是電腦圖形學(Computer Graphics,簡稱 CG)。你看,一邊是科學,一邊是藝術。

張鵬:你找到了一個完美的交錯點。

Ed Catmull:是的,(dang)「哦!我想拍一部電影!」所以從學校裡走出來,我的目標是拍一部電影。我在 1974 年拿到了博士學位,猶他大學是當時阿帕網(ARPANET)最初的四大節點之一。那時候叫阿帕網,還不叫互聯網,我就在那忙這個。

張鵬:(笑)你是第一代(網民)。

Ed Catmull:第一代。我在 20 世紀 70 年代就開始用 Email 了,那個時候就有很多人,就算能當面說的事也要用 Email 說,這種情況現在還有。那(猶他大學)是為電腦圖形學奠定基礎的學校,那個時候我也學了諸如多邊形(polygon)和黑白(black and white)等影像技術,我讀博士的時候就在研究怎麽製作有紋理的曲面(Curved Surfaces)。(博士)之後我就去了其他地方,尋找新的突破。但在畢業的時候,我相信想要達到能夠製作動畫電影的程度,還需要十年的時間。我花了二十年。我是個頑固的人。(笑)

從一部電影,到電影公司

張鵬:《玩具總動員》完成之後,大獲成功,那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時刻。最開始,皮克斯並沒有想要做一家動畫工作室,你們做電視廣告,做軟體相關的業務。

Ed Catmull:我們甚至還做硬體,做電腦。

張鵬:是的,你們最初不是一家電影製作工作室,但是在《玩具總動員》上映之後一周你們就上市了,到底是什麽讓皮克斯使命發生了轉變?

Ed Catmull:對我而言,在過去這麽多年裡,我意識到,技術是有潛力的。但在實現技術的潛力之前,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這中間我們花了 20 多年的時間解決其中的問題。我們也無法加速這個過程,因為電腦還沒有那麽快,工具也不夠齊全。當時機成熟的時候,我們拍成了這部電影,我們也變成了一家公司,我們能夠繼續拍電影,但對我個人而言,我已經達成了我的目標。當我達成這個目標的時候,我也失去了(事業上的)目標。

我花了一年的時間,來弄明白新的目標應該是什麽。我是公司的總裁,會有非常多的事情要做——我可不是在那兒白坐了一年(笑)。我在想,我們所做的不過是在重複自己,到底有什麽新的東西值得嘗試?我也在不斷回顧自己的人生軌跡,從我離開學校,到不同的工作環境。我發現,人們在工作時相互之間的交流非常有意思。我非常喜歡技術,也很擅長編程,但與此同時也非常喜歡觀察人們的交流,為什麽人們會去做一件事情,又是什麽事情成為他們交流的阻礙?

從技術到管理,這個轉變非常緩慢,我並非刻意地轉變,對人們有了一些觀察後,關於要做一些事情,我慢慢生成了一套理論。我發現,我的理論有三分之一是完全錯誤的,三分之二是正確的。所以當我從紐約科技學院到盧卡斯影業的時候,我可以重新開始,丟掉那些錯誤的想法,想出一些新的理論,然後再發現其中的三分之一是錯誤的。我一直這麽認為,「我說的三分之一的東西你們都可以忽略,再過五年,我就會跟你們說,嗯,這個不對。」這就是一個轉變的過程。人們可能會問,我們應該怎樣去創造保證管理理論是富有活力的?怎樣促使公司文化是持續變化的?這成為了很多公司的目標。一個可持續的文化會不斷改變、適應整個世界,不會停留於過去,而是不斷展望未來,不斷從過去學習,以過去的經驗創造未來。

張鵬:你似乎花了 20 多年的時間才實現了第一個夢想,然後把這個夢想延展到新的體系當中,面臨的挑戰也越來越大,不止是技術方面的挑戰,而你又將很多富有才華的人招進這個體系中,你是怎麽做的?

Ed Catmull:我又花了 10 年時間才真正想通了這個問題。我們在矽谷有很多朋友,在迪士尼也有非常多的同事,我們非常善於招納賢才,在我的職業生涯中,我們一直都在跟其它公司保持聯繫,建立我們的人脈,公開所有的東西。

你們中可能會有人感到驚訝,因為賈伯斯是一個喜歡藏而不露的人,但皮克斯卻會公開一切。但賈伯斯從沒有指手畫腳,他一直放手讓我做。因為對我而言,我從不在乎一個具體的點子,它們不過是些紙上的東西,幾頁紙而已。我真正想要的,是吸引到世界上最好的人才。於是,我們參與到這個社區當中,和外面的人互動,我們清楚他們是誰,他們也了解皮克斯開放和自由的環境。因此我們才能聚集所有最棒的人才,這是一方面的勝利。在創意方面,我們的第一步永遠是挑選導演。我們不會說,「就這部電影,你來拍吧。」我們會說,「你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你自己想個點子。」我們希望故事是他們想出來的。

張鵬:我一直想問,當你最初把完全用 CG 技術製作一整部電影這個想法提出來時,其他人的反響如何?

Ed Catmull:對很多人來說,這絕對是難以置信的,難以置信到了他們都不覺得這個想法與他們有任何關係的地步。

張鵬:他們什麽時候意識到這跟他們有關係呢?

Ed Catmull:這種轉變從我們成功使用了 CG 技術開始,那時我們還是是盧卡斯影業的一部分,後來我們自己獨立了出來,但盧卡斯也使用我們的一些技術來製作影像。1991 年是一個重要的節點,因為皮克斯拿到了得以製作《玩具總動員》的合約,《美女與野獸》上映了,他們用 CG 做出了舞廳的場景,然後,《終結者 2》也上映了,CG 在這一年上映的兩部電影中承擔了重要的角色。行業裡大部分人還沒意識到這點,但是他們意識到這個問題的邊緣了。

到 1993 年,《侏羅紀公園》上映了,它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以此為起點到 1995 年,這兩年間,我們看到整個行業轉變了過來,數字音頻、數字剪輯、CG 技術逐漸得到了人們的認可。對別人來說,這是一夜之間發生的事情,但是對我而言這可是二十年。「他們現在才意識到?還一夜之間?才不是一夜之間!」這就是整個行業發生轉變的一段時期。

張鵬:我們知道,有時候對於大多數人來說,親眼看到的,他們才會相信。

Ed Catmull:的確,所以我的工作就是創作出作品,讓人們親眼看見。

賈伯斯,不只是投資人

張鵬:讓我們把時間再往前倒,讓我們看一張非常有名的照片。不是像這樣的卡通照片(笑),右邊這張才是我要說的。照片中是你、賈伯斯、約翰這三位皮克斯創始人。最開始,你們三個人在公司分別扮演什麽角色?

Ed Catmull:約翰是動畫師,主要負責的是講故事,他有開放的特質,這在工作中尤為重要。我有技術背景,當時我在盧卡斯影業工作時就招了他。賈伯斯起初想收購我們,不過,我們拒絕了他,起初他想將皮克斯做成一家電腦公司。當他成立 NeXT 之後,我們又見面了,協商之後,他把皮克斯買下了。最早我們會做一些硬體產品,因為當時沒人做電腦影像方面的生意,於是我們開始做高端影像電腦,賣給醫療公司,每台設備的價格都非常高昂,賣 1 萬美元。我們最終還是失敗了。賈伯斯負責處理對外的事情。但是我們失敗之時,三個人還是團結一起。

通常在矽谷,有一些公司,創始人們在一起做些事情,也取得了一些成績,後來他們就分開了。這些人也從失敗中獲得了經驗。但是最初成立的公司解散了,無法從失敗中總結經驗。但就我們而言,即使我們失敗了,但是我們還是在一起。所以當我們拍《玩具總動員》時,過程很艱難,我們知道三個人支持彼此。賈伯斯是處理對外、處理與迪士尼關係的人,約翰負責拍電影,而我管理公司。

之後我們上市,與迪士尼合並之後,賈伯斯還在迪士尼董事會裡。迪士尼收購皮克斯之後,有一個類似董事會的組織三個月與我們見面一次,賈伯斯還是其中一員。賈伯斯不僅僅是守護者,有的時候他也會給我們當頭一棍,帶來一些局外人視角,給我們的一些評價,比如我們犯了什麽錯誤。

張鵬:也就是說賈伯斯不僅僅只是皮克斯的投資者,他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對嗎?

Ed Catmull:的確。一方面,因為賈伯斯擁有非常強大的價值體系。另一方面,人們可能不知道,在我們剛才看到的那張合影中,我們三個當時是在中庭寬闊的區域拍攝的。那個非常絕妙的區域都是賈伯斯設計的。他是唯一一個能考慮到建築和其中規則的人。他要求,我們得把這個空間建立得非常適合員工互動。所以你能看到有人在裡面騎滑板,我們真的有滑板在那裡(笑)。還有餐廳、會議室、劇院,我們都是以促進大家多交流、溝通,增加偶遇的目的來設計的。這就是賈伯斯的想法,在人們該如果在一起工作這方面,他想得很多。

張鵬:也就是說他定下了一種基調?

Ed Catmull:是的。所以我們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角色,對他來說,他會負責維持開放的環境,並且支持我們。他不會直接告訴我應該做,我做的很多事情甚至與賈伯斯的哲學背道而馳。

張鵬:其實我之前一直想問,你跟賈伯斯一起共事是什麽情況?什麽感覺?

Ed Catmull:我們每過一段時間都會有意見不統一的時候,我說一些東西,然後他會馬上把我(的想法)斃掉,他腦筋動得比我快。所以有的時候我會妥協一下,我說我們一會兒再說吧,然後我們都回去各自想一個禮拜。我想清楚後再和他爭論,告訴他我想怎麽做,他可能會再次否定我的想法。這時候,我就說,(笑)那我們再等一個禮拜,看看下個禮拜怎麽樣。最後他可能會說「我覺得你是對的。」有的時候,我也會承認他的想法是對的。但是,在大概 1/3 的情況下,我們是始終無法認同對方的,但是最後他還是讓我想怎麽做就怎麽做,而且他也不在乎我怎麽做,他唯一在乎的就是我做事的初衷,以及是不是能夠足夠公開和坦誠。這些才是他想要的。我們兩個人在公司當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但是我們配合得非常好。

張鵬:謝謝你向我們分享這些關於賈伯斯的故事,有很多關於賈伯斯的故事我們都不知道,但是,我們都非常想念他。

Ed Catmull:是的,我們都很想念他。

技術和故事,甜品和主食

張鵬:下面我們聊聊技術,我知道技術對皮克斯非常重要,我仍然記得當我第一次看到《蟲蟲危機》中,有幾百隻螞蟻打成一團,當時我就在想,哪一家動畫公司能夠做出這麽複雜的動畫,除了皮克斯。在《蟲蟲危機》背後,你們有什麽技術上的突破?

Ed Catmull:這是我們(製作的)第二部動畫電影,它是在《玩具總動員》上映之後三年上映的。我們花了不少時間才能做到保持一個正常的影片製作周期。但我們從中也是學到了很多。我們當時嘗試做出很多改變,讓各個方面都得到提升。因為第一部電影裡,都是光滑的地板、牆壁,角色都是塑料做的,當時大家都不太在乎這些,因為他們真正在乎的是故事。我們希望能夠為動畫師找到一些更好的工具,讓角色看上去更逼真。

我們的創意團隊和動畫團隊其實是在齊頭並進,緊密配合,他們一起把這個電影一步一步做出來。你要把技術和藝術結合起來,有的時候從藝術的角度提出的一些要求技術還做不到,所以技術團隊要去努力實現。從藝術的角度,有的時候技術也能起到極大的作用,甚至(這些技術)足以改變整個故事線。技術對藝術和故事的影響至今仍在持續著。

張鵬:所以我一直在想,就像你所說的,對於一個卡通片最在乎的是什麽,人們往往最在乎的是故事。我想了解一下,技術在電影行業中發揮著什麽樣的作用?

Ed Catmull:我覺得技術和文化是纏結在一起的,你要把它們兩者分開是不自然的。人們會覺得這樣很酷,他們會覺得能做到這樣好像很酷,有的人會覺得只有皮克斯才能做到。但事實不是這樣的。想想技術就在生活中,你錢包或口袋裡的手機,一些不可思議的技術,我們用互聯網連接彼此。把他們分開這意味著什麽?他們不應該是分開的。技術不是冷酷的,它可以是很人性的,因為我們是使用技術的人,人的創意也是其中一部分。

張鵬:所以你不僅僅是在使用技術,來獲得進步。其實你嘗試做的是,把技術和藝術更好地結合起來?我們能說技術為電影行業解放了什麽嗎?

Ed Catmull:是的。技術就像很多東西,都是有兩面性的,技術可以是好的,也可以是壞的。在上個世紀之初,人們開始拍攝電影,當時就是由於技術的進展,拍電影本身就是一種技術。所以說當時這個技術就是一個藝術,如何控制影像和色彩。當時人們拍攝了很多優秀的電影。同時,人們也拍攝了很多非常糟糕的電影,有些電影只是為了票房足夠好看。現在,技術的進步驅動了人們講述故事的新的方式,一些電影棒極了,直擊心靈。也有一些,無聊愚蠢,浪費時間,不太注重故事本身,只是關注電影中的絢爛特效,但故事仍然非常糟糕。

張鵬:就像是你走進了糖果店,然後忘記了吃飯這回事,對吧?

Ed Catmull:是的,就是我所說的,技術是一個綜合體,它取決於我們對它的反應,我們要怎麽利用它?利用它做些美妙的、能幫助到其他人的事情?還是用技術來賺錢,來獲得名聲?每個人可能都想要做正確的事情,而且很多人都希望能夠創造出高品質的東西。但是我覺得我們對技術的反應很能說明問題,有些人希望能夠控制別人、希望能夠賺錢、希望能夠成名,這是大多數人的天性。

張鵬:對,這就是人性。

Ed Catmull:是的,人性。所以說一家公司必須要賺錢,但它也想做好的產品,到底哪個該排在第一位呢?有些人說產品第一,然後再是賺錢,這是很多人所聲稱的。但是對很多人來說,他們都是短視的,他們覺得賺錢比做好的產品更重要。他們也不願意承認這一點。所以,重要的是,你究竟做了什麽。

「他們的熱情在此,你看得到」

張鵬:我們都知道,想要製作出一部成功的電影是很不容易的,但皮克斯卻能夠持續不斷地製作成功的電影,更吸引人的是,皮克斯的電影有著各種各樣的題材和主題,有外太空的故事,海底的故事,甚至還有人類大腦裡的故事。延續前作是相對容易的,但皮克斯每次更換題材和主題都能夠收獲成功,在這方面你們有什麽秘密嗎?你們在挑選題材和主題時有怎樣的原則?

Ed Catmull:是的,對我來說,一個(電影)項目有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確定風險是什麽。比如說做一個續集,這是低風險的,但續集也不容易做,(和原創故事)一樣難做,但風險要低一些。比如說你要做一個老人飛上天,或者老鼠當廚師的電影,那風險會高一些。第二個階段是考慮後果。搞明白需要一個怎樣的故事,團隊需要怎樣協作,需要什麽樣的技術。

最後一個階段就是,準備就緒,「我要開幹了!」這時候你就不想再增加風險了,當然,意外還是會發生,但你不會(主動去找麻煩了),你只想盡快解決問題。

你必須搞明白自己在哪一個階段,最開始的階段,是你無法跳過的,你得做一些冒險的事情。所以我們也會做一些低風險的電影,比如《超人總動員 2》;但對我們而言,做一些高風險的電影非常重要,比如《美食總動員》,非常冒險的一部電影。我們現在也有很多電影,如果你讓我去跟人解釋說,我們打算做這樣一部電影,他們就會說,「那不可能行得通」。創作藝術,或者其他新事物,就是去做那些「不可能行得通」的事。這就是你要做的,去做那些大多數人覺得太過冒險的事情。

當然並不是說每一件事都要冒著很高的風險,但如果你做了足夠多的高風險的事情,那就是一個信號,告訴所有人,我們是怎樣的。

張鵬:我覺得我從和你的聊天裡學到太多東西了。我注意很多皮克斯的作品當時都出自年輕導演之手,他們在電影上映前都名不見經傳,但是好像每一次你們都能選對人,而且給這些人才機會,他們能帶來很多新的不一樣的東西。我想知道這個系統是如何工作的?你們是如何挖掘有天賦的人,並且幫助他們取得成功?

Ed Catmull:他們也許不出名,但是我了解他們,因為我們在一起工作。正是因為我們的工作模式,我們可以見到外部的很多新人,他們中一些人能力非常強。我們會選中這些人,給他們機會。我們直接說,「我們想給你更多的機會。」對有些人我們會直接說:「我們希望你拍一部電影。」當然,他們並非全都成功了,這就是存在的風險。有的時候對於導演來說,風險是無法自己承擔的,很困難。但是,我們至少要讓他們為這個電影想出三個創意。

張鵬:三個點子?

Ed Catmull:是的。這麽做的原因是,如果你讓導演只想一個創意,他們可能會卡住,所以這個過程中的一部分,我覺得我們做所有事都是這樣,在一個組織中,如果陷入了卡住無法推進的情況,你就會想,他們為什麽會卡住?我們要怎麽解決這個問題?

在拍電影這件事上,如果你卡住了,你就會死磕想著怎麽解決問題。同時處理三個創意就不一樣了,第一條路走不通了,我們可以換第二條、第三條。這時候再回到第一個點子,他可能會有新的一些想法。

整個流程下來,當導演最終拋出三個點子的時候,其中一個是他們最滿意的。他們不會承認,他們會說三個都同等喜歡,但在他們展示(pitch)這些創意的時候,你能看出來。我給你舉一個《尋夢幻遊記》的例子。我們讓李·昂克裡奇(Lee Unkrich,《尋夢環遊記》的導演)想出來三個創意。構思一個創意就是你想出一個故事,把人物的樣子大致畫出來,做很多原畫的工作,貼牆上,盡量找到(電影成品的)感覺。

所有這些材料都會貼在我們的故事屋(story room),一個 15*20 英尺的房間,長方形的,所以有兩面比較長的牆。東西都貼在牆上,方便他們展示。然後我們討論,討論完了轉身,看另一面牆,另一個創意。

一個房間只有兩面比較長的牆,所以第三個創意得換一個屋子了。當時我們移步到另一個房間,門一打開,整整兩面牆,桌面上,天花板上,全都貼滿了墨西哥風格的原畫。所以當時(導演)一句話都還沒說,我就知道,這就是我們要拍的電影了。因為這是他想要的,這是他的熱情所在,他們會表現出來的,你能看得出來,我們總能看得出來。就算他們還假裝沒有,說什麽「我三個創意都同樣喜歡」,但你能看出他的熱情。然後,在結束之後,他會說:「我也希望你選那一個。」

從 CTO 到總裁

張鵬:接下來講講你自己,因為我剛發現你在最開始,也就是皮克斯最誕生時,你擔任總裁的角色,然後既要做 CTO 又要管理公司,然後又單做 CTO,有過幾次角色的變化是吧?

Ed Catmull:是的,我有 3 次成為皮克斯的總裁,也就是說有 2 次我不是皮克斯的總裁。

張鵬:你這麽說更準確。你有非常扎實的行業技術背景,從 CTO 到做總裁,這意味著你是在不斷地改變自己的角色,這會比較難嗎?

Ed Catmull:在盧卡斯影業的時候,我負責所有 R&D 工作,有四個小組,圖形、數字音頻、影片剪輯、遊戲,但是當時我更像是運營一個研究實驗室。然後皮克斯成為一家公司,我作為這家公司的總裁,但我都不知道我當時在做什麽。這個轉變非常艱難,然後在某一個時間點,賈伯斯當著我面對我說,「你知道嗎?你真的不是非常清楚如何做一家公司的總裁。」我知道他是正確的,我確實不知道我在做什麽。在那個時間點,我成為公司的 CTO,並且從外界引進了許多優秀的人才。

又到了一個時間點,當時我們會做一些商業廣告,然後就開始做《玩具總動員》,我又開始做總裁,當時我知道的東西多了一些。直到電影製作結束,接近 IPO 時間點,賈伯斯又對我說,「我們要成為一家上市公司了。但是你還不足夠知道如何做一家上市公司的總裁。」他是對的,我是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所以我退下來,做 CTO,我們從外面招來一個人(頂替我),幹了好些年,一個很不錯的人,我很喜歡他。但他卻想要管理賈伯斯,像資訊管理那樣管。我後來想明白一件事,你永遠不能那麽對待賈伯斯,他太聰明了,我從來沒有告訴他該怎麽思考。我都是:「這有個問題,我們聊聊」,但我沒有告訴他該怎麽思考。

之後我們做一些商業廣告,也準備拍《玩具總動員》了。這時候我懂的以前多很多了,這時候我又是公司總裁了,然後電影快拍完了,我們準備上市,賈伯斯又找過來說:「現在我們要成為一個上市公司了,但你還不知道該怎麽做上市公司的總裁。」我就:「好吧,你說的對,我懂的不夠。」然後我又退下來,又重複一遍。

然後當我們上市以後,我們越來越成功,我懂的也越來越多,突然一次,賈伯斯對公司宣布說「Ed 是皮克斯的總裁」,但我一直在做這些事,學習進步,所以賈伯斯第三次宣布的時候,很多人都撓撓頭說「我以為他早就是了」。對我來說,這一路上我在成長、學習,對我個人,和我們整個組織而言,都是很有教育意義的一段時期。

張鵬:我相信非常多的企業家都有技術背景,他們現在成為了 CEO、公司總裁、企業長官者,你對他們有什麽建議嗎?

Ed Catmull:對我來說其中一點很重要的是,也我從非常早期的時候就學習到的。當我在盧卡斯影業的時候,因為我所處的位置,很多新人進來對待我的態度是不一樣的。

成立皮克斯之後,人們在我面前不會表現出自己糟糕的一面,導致我不可能直接看到一些問題。因為有一些同事我們共事不夠久,所以我無法發現他們的問題。但是我意識到了,我不能直接看到一些問題。我覺得這一點在所有地方都是存在的。一家公司內,你假設所有人都在努力做事,樓下一層的在做編程的人能夠看到很多細節的東西,而我卻看不到,但是我作為這個公司的長官,我也能看見一些他們看不見的東西。但是這不意味著,我是對的。他們很多時候都是對的,因為他們掌握的資訊是我沒有的。

對於我來說,我必須保持一點:我必須要承認,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我總是錯的,我只是不知道錯在哪裡。所以我必須調查,弄清楚,我錯在哪了。而且當有人來反饋的時候,我也必須要傾聽。他們來找我一定是有理由的,他們面對我也許會緊張。如果他們帶著問題來,我也許可以給他們一些不一樣的視角,讓他們頓悟,說「好,我知道了」;但更多時候,他們會告訴我一些我不知道的資訊,這會改變我的一些觀點。他們可能會告訴我說「我認為我們應該做什麽事情。」然後我就必須就此做一些決策,比如說我要告訴他們說「好,那我們就選擇去做這個」。重要的是,對方覺得自己被傾聽了。如果他們有什麽想法,但是總覺得不好開口,那麽他們再也不會來我的辦公室敲門了。所以,無論他們說什麽,我都會停下來,傾聽。大多時候,他們都在給我新的東西,我應該知道的東西。

張鵬:是的,因為有的時候細節、小的東西會產生非常巨大的影響,比如說你的態度怎麽樣,如果處理員工的反饋,這些都能夠產生巨大的影響。

Ed Catmull:對,我其實會把別人的一些話當做對我的一個警示(flag),如果有三個人和我說相同的話,提出相同的問題,這就不再是「警示信號」了,這就是一個問題。

對「警示」保持一個開放的心態,同時也給員工帶來開放感和安全感。如果他們得不到舒適感,你也不可能得到警示信號。所以,我想要那些警醒的信號,他們想要安全感。我們還會做其他的事情,其中的一件是我們在任何部門的任何大會當中,需要讓最微不足道、級別最低的員工有機會說幾句。如果他們都能有這種安全感,那你真正在做的,其實是在向在坐的所有更有經驗的專家宣布,其實是當著他們所有人的面在說:就算行不通,你也可以放心提出你的點子。通過讓權力地位最低的人放心說話,你其實是在向整個部門傳遞了一個安全的信號。釋放信號非常重要。

張鵬:在迪士尼收購了皮克斯之後,你開始負責這兩個世界上最頂尖的動畫製作公司,這一定是個不錯的體驗吧?

Ed Catmull:事實上,這是我人生的一大歡樂。起初,我最強烈的想法是皮克斯和迪士尼動畫不要彼此「合並」。通常情況下,你會覺得為什麽需要兩個財務部門?還需要兩個人力部門?你就想把這兩家合並到一起。

但是我的想法截然不同,這兩家工作室不為彼此承擔「生產力」上面的工作。他們可以彼此分享資訊,彼此溝通借鑒,但他們工作上做出的決定,是完全分開,各自負責的。我們想要不同的個性,不同的工作方式,他們的關係就像友好的競爭者。由於他們不必以某種特定方式來做事,這也會讓兩家公司彼此分享變得安全。當這兩家公司一起來開會的時候,他們共同分享一切,因為他們知道不需要被指揮,這又是一個安全的信號。

同時,保持兩家工作室的獨立,不同觀點的人們就可以嘗試做不同的事,這樣,保持兩家工作室的分離,我們就有了兩倍的馬力。但大多數公司不會這麽做,他們收購一家小公司,給他們提供服務,最後的結果呢?他們慢慢扼殺了買下的公司。這種事一遍又一遍地發生,所以我們的觀點就是,不,我們讓他們保持健康地、獨立地、小規模地運行,我們為兩家公司之間的差異感到慶幸,這種差異讓他們越來越強大。

比如說,我永遠不知道另一種性別是怎樣的體驗,我永遠體驗不了女人的生活,我無法變成另一個種族的人,我沒有辦法改變我的文化背景。所以,我們無法體會那些經歷,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我們無法體會的事是有價值的,這是信仰的飛躍(a leap of faith)。

當有人加入我們,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種族,他們給我們加入了一些東西,對此我不能單方面地做假設,我只能選擇相信,美好的東西會從中誕生。保持放心和開放,你能變得更「富有」,你為世界帶來了更好的東西。

張鵬:所以說這兩家工作室彼此之間可以去成為對方的靈感的來源,是吧?

Ed Catmull:是的,他們都非常喜歡對方。

技術的邊界

張鵬:我覺得皮克斯是一家非常成功的公司,它重塑了整個動畫行業,甚至是電影行業。現在有一些人會說,現在 CG 應用得太多了。就像你所說的,我們去到一個糖果店裡面,小孩們都想買糖,但是回家以後不想吃飯了。所以在你看來,技術是不是有它的限制,講故事最精髓的究竟應該是什麽,我們應該如何去把這個技術和這個故事結合起來?

Ed Catmull:人們把技術和人為要素混淆了。我們的生活被技術包圍了,技術無處不在。但是人為要素是什麽?我不是說我們要完全傾向於人為要素,我是說要讓兩者結合。當我們看到一部作品的時候,裡面可能會有很多的特效,以至於我們不關心故事的內核。我不關心故事的呈現方式,我覺得這是一種浪費時間。事實證明,想拍一部爛片,並不比拍一部好電影容易。因為你想一下,這個電影裡面還要有配音演員、建模、特效……所有的這些都要花大量的時間,這些人可能出於自尊心,不關心故事的內核,而是關心呈現的方式。

就像我們的這些技術,我們知道這些技術也有可能會被濫用。在未來我們將會有很多值得人們感到激動的、新的技術趨勢,但是同時也會有一些人亂用這些技術。

當我們提到講故事的時候,故事是人與人溝通的一種方式。現實太複雜了,我們把現實簡化,所以我們會講故事。所以當我們跟小孩溝通的時候,你不會說拿一個平板電腦給孩子說:「玩去吧」。不會的,你會抱著小孩,攤一本書,講一個故事,這才是講故事的正確方式。

看電視、玩 iPad 的時間也很美好,但是有時太過了,你會覺得生活裡只有娛樂,你不做正事。所以平衡是什麽,我們如何去看待平衡。我們必須去思考這個問題,如果我們不去想,別人就會替我們來想。我們不想這樣,我不希望別人告訴我該怎麽平衡自己的生活,這是我自己該做的事。

張鵬:提到技術的限制,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話題,我們知道有一個日本的藝術家非常有名,你應該知道他吧。

Ed Catmull:宮崎駿。

張鵬:是的,你已經說出了他的名字,好像他很少用 CG。

Ed Catmull:我希望他永遠不用 CG。我之前和他聊天的時候(得知),其實他也在考慮做 9 分鐘的短片。

張鵬:你們如何看待對方呢?

Ed Catmull:他所做的是令人驚歎的,手繪動畫這是藝術。有很多人做定格動畫,其中有一些非常成功。比如說最早使我想要投身到這個行業的原因,就是看到了迪士尼的動畫電影。我也看到行業裡有很多的老前輩都做了自己的貢獻。迪士尼九位元老,令人讚歎的動畫師們,其中的兩位在 70 年代中期出版了關於動畫的書籍,我覺得那是最棒的書籍。他們一直在與時俱進,並且關注我們當時正在做的事情,因為我們當時正在做如何改善動畫影像。他們在我的書上簽名,當時這些老前輩對當時年輕的我說:我們需要你們,我喜歡你們正在做的事情,我們也希望自己能年輕些,不然我肯定也會想做這個的。

我覺得太棒了,這些人有熱情、能量,他們七十多歲了還想嘗試新的東西。他們就是這樣,藝術家們。所以看看我們身邊不同領域的東西,它們都是不同的藝術。所以說這個世界上有多種多樣的藝術。宮崎駿是最具啟發性的藝術家之一。

張鵬:世界因多樣性而精彩,我完全同意你的觀點。你剛剛宣布今年這將是你在皮克斯工作的最後一年,也是在迪士尼工作的最後一年,你這一年當中的規劃是什麽?你想再推出一部成功的電影嗎還是做一點別的?

Ed Catmull:5 年前的時候我開啟了我的繼承人計劃,我當時選出了繼承人,一年之後我讓他們擔任總裁。然後我們挑選的創意方面的人才,作為(拉塞特的)接班人,分別是皮克斯的彼特·道格特和迪士尼的珍妮弗·李(《冰雪奇緣》導演)。所以說我選對了正確的人才,我選他們也是因為過去和他們一起共事很多年。

40 年前,我開始進入這個行業,我也時不時的會去思考未來我應該做一些什麽事情。現在到了選擇繼承人的時刻,但是選擇一個繼承者,你實際上要讓他們完成一些事情,然後他們才能獨當一面。是時候給新人交接了。我之前會覺得可能情緒上會有一點悵然若失,但是實際上並沒有,我的離開是完成了一個閉環,我覺得很好的是,對皮克斯有歸屬感而且真正熱愛的人,現在正在運營這家公司。然後 Bob Iger(迪士尼 CEO)說,在接下來的六個月裡,把你的書修訂一下吧。我會把它修訂一遍,再加幾章內容,我學到了很多,遠超我的計劃。

張鵬:我覺得那會成為你留給皮克斯的遺產,你會這麽想嗎?

Ed Catmull:在整個電影行業當中,很少有公司像皮克斯這樣,我們不喜歡保密。我覺得我最大的影響就是將來會有其他人讀到我的書,我相信會有很多人讀,因為拍電影是一件很讓人激動的事,但我相信這些原則是普適的。所以我想在皮克斯和迪士尼之外留下的遺產,是我說的東西能否幫助到其他領域的人們。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試一下。

張鵬:雖然我很不情願,但是我們的訪談好像不得不進入尾聲了,我想再花一點時間,向你表達我們對你的感謝。33 年的工作,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出色的工作,偉大的事業,給我們帶來了皮克斯。我覺得現場很多人都會跟我有同樣的感受,皮克斯不僅僅是一家成功的公司,它遠不止如此。我覺得它更是一種啟發,這種啟發對全世界的人們都是一份寶貴的財富。所以我們要感謝你帶給我們這麽多,謝謝你 Ed。謝謝今天來你給我們做分享,我希望今後能夠向你學更多的東西,所以你趕緊把書寫完吧,我們非常期待。

Ed Catmull:我也非常感謝你們的熱情接待,我也感謝所有在場的觀眾,我非常榮幸能夠來到極客公園創新大會,而且我覺得不僅是我,我周圍有非常多偉大的企業家,他們也都能夠實現一個不同的未來。

張鵬:感謝大家!感謝你!

速記校對:Moonshot、biu、沈知涵

責任編輯:宋德勝

圖片來源:VPhoto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