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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歲之狐為美女:細數蒲松齡塑造的幾大狐精形象

在《聊齋志異》眾多的精怪故事中,動物精怪有:狐、龍、虎、狼、猴、犬、雞、蛇、蟲由蜒、蟋蟀、香樟子、鼠、蝴蝶、綠蜂、烏鴉、蠍、魚、龜、青蛙、鴿鳥共計19種。

然而,在這其中尤以狐精故事最為突出,狐精是蒲松齡的情有獨鍾,不僅數量上有84篇之多,而且狐形象群也在其筆下更為飽滿和複雜。狐作為《聊齋志異》中舉足輕重的角色,在蒲松齡筆下被成功塑造的一個原因在於作者秉承著歌頌人性美,喚醒人類內心最質樸的情感為主旨,在繼承前代作品的基礎上,還給予了大膽創作。

這些狐形象在他的審美改造下成了一種美的存在。它們不僅具有更高的審美價值,形似人,情勝人,更有著可貴的人性美,成為了理想化、立體化的“人狐”;同時,作家還將對社會的體驗和深刻感悟寫進狐形象的建構中,並賦予狐形象新的內涵,使狐具有豐富的思想價值,負載了對社會眾生的廣泛觀察和深度思考,代表了完美的人情境界與脫俗超凡的文明層次。

1、

愛情故事是歷來小說常寫的故事主題,《聊齋志異》也不乏曠古絕今的愛情故事。蒲松齡是一位具有浪漫主義情懷的平民作家,是一位科舉考場頻頻失利的窮困潦倒的書生,是一位為了養家糊口,常年在外坐館的教書先生。他將自己無法得到的情感寄托在一個多元化的世界裡,溫柔、善良、多情、主動的狐女子是他聊以慰藉的出口。

在《聊齋志異》84篇狐精故事中,有1/3之多的作品是寫狐女與凡間男子相戀的故事。在這些故事中,無論是結為夫妻、天長地久,還是一見鍾情、不再相見,其實質都是人的本能和本性的體現。在雙方你情我願的前提下,狐女們雖然獨具個性,但在愛情領域中,卻也敢愛敢恨,敢於尋找自我尊嚴與解放。

《青梅》篇刻畫了一個敢於追求愛情的狐婢女的形象。青梅是狐女與人間男子所生,後來成為王進士女兒的婢女。書生張介受家貧,一家借住在王進士家。張生“性純孝,製行不苟,又篤於學”。青梅偶然間看到張生對父母的孝行,對張生孝順端正的品行感到敬佩,並認為張生具備禮、孝、信“三德”,斷定他前途無量。

然而,王小姐志不堅定,終因父母嫌其貧窮而拒絕了婚事。見此情形,青梅夜晚去見張生,毛遂自薦願以身相托。青梅有著“不濟,則以死繼之”的決心,終與張生結為連理。

一個人身尚不能自主的小丫鬢不安於被壓迫的低下地位,在阻撓面前,敢於衝破世俗的禁錮,獨立、堅強、積極主動地對愛情進行執著追求的勇氣,著實令人無限感慨和佩服。

《鴉頭》篇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不同於青梅在愛情初期的溫暖、克制,狐女鴉頭有著更加激烈與果敢的特點。鴉頭是尚待聘的妓女,性子執拗、剛烈,無論“纏頭者”出再多的錢她都不願獻身,即便被母親拿鞭子抽打也不會改變志向。

但鴉頭同樣是決明的,與“少誠篤、素方直”、又潔身自好的王文一見鍾情,便“秋波頻顧,眉目含情”,芳心相許。然而狐媼的貪財無度,使囊中羞澀的王生望而卻步。鴉頭為愛大膽表白:“妾委風塵,實非所願。顧未有敦篤可托如君者。請以宵遁。”

在追尋幸福的愛情生活中,鴉頭積極主動,敢愛敢逃。她誓死捍衛著自己的愛情:對於阿姐的譏俏怒罵,鴉頭“怒曰:從一者何罪”,據理力爭;對於母親的仍逼為娼,鴉頭寧肯承受“暗無天日,鞭瘡裂夫,饑貨煎心”之痛,也依然矢志不二。鴉頭是勇敢追求愛情的情狐,是勇敢堅守愛情的貞狐。

不同於熱情似火、勇敢追求愛情的情狐,蒲松齡筆下還有一類會不擇手段敢恨的狐形象,如:《武孝廉》和《醜狐》。蒲松齡期望遇見既能給他愛情,又能給予他生活上幫助的女性。然而,卻只能將這種無法實現的夢想寄托在狐女身上。這些狐女們不僅跳不出人類情感的藩籬,也實現了對現實女性在男權社會受壓製的超越,她們具有獨立意識,不再依附男人,追求著自我、自尊和自愛。

2、

如果說愛情故事的書寫是蒲松齡情感的宣泄和寄托,那麽《聊齋志異》狐精故事中,對友情的謳歌則是作者心中的嚮往和人生理想的表達。狐作為歷來文人筆下的常客,人們賦予了它很多的幻想,但將其與友情結合,成為人類志趣相投、志同道合的良師益友,卻是在蒲松齡筆下才自出機杆,熠熠生輝。

這些承載著獨特時代氣息和作者獨有的人文情懷的友狐形象,都有著獨立的魅力人格。他們不是仕途功名的追求者,不是爾虞我詐的政官顯客,是純潔無暇、至真至誠、披肝瀝膽的管仲鮑叔、伯牙子期似的知己之交。

《嬌娜》是《聊齋志異》中最別出心裁的一篇。文章主要寫了兩段友情:孔雪笠與皇甫公子之間的師生情誼,孔雪笠與嬌娜之間的生死友情。

書生孔雪笠,為人溫厚,擅長作詩。偶然與狐少年皇甫公子遇見。公子對孔生以禮相待,在詳細詢問其情況後,非常同情他,勸他設立講堂,教授學生,並表示自己願意拜在他的門下。兩人亦師亦友,聊到深夜就共榻而睡。後來孔生得了重病。皇甫公子讓妹妹嬌娜來醫治,“此兄良友,不捨同胞也,妹子好醫之”,足以見得二人知交至深。兩人再次重逢,士為知己者死,孔生救皇甫公子一家免於雷霆之災,“急躍離地,以劍擊之”,又從鬼物手中救下嬌娜。

人為我死,我何敢生!嬌娜不避嫌,又接吻用自己的“紅丸”救活了孔生。孔生摒棄了書生墨客的“獵豔”心理,嬌娜跨越了男女授受不親的封建世俗傳統,“平居可與共道德,緩急可與共患難,”兩人患難與共,共同追尋著一種純潔至誠的異性之間的真友情。

正如“異史氏”裡所雲:“羨其得膩友也……尤勝於‘顛倒衣裳”。這些跨越生死的經歷,完美地展現了他們之間堅不可摧的“膩友”情,也是他們友情的最高升華。

蒲松齡以為數不多的女性視角,對友情的書寫,可謂獨樹一幟,標新立異,如:《封三娘》、《蓮香》。《封三娘》描寫狐女與人間女子的閨中友情。盂蘭盆會上,范十一娘與封三娘邂逅。一位是二八絕代、溫婉淑德的貧家女狐,一位是年輕貌美、文才出眾的的大家閨秀。

跨越懸殊的身份地位,兩位少女義結金蘭,“偕規同榻……衣服履易,輒互易著”,情真意切。封三娘就是聊齋狐狸精世界優美而虔誠的活雷鋒。封三娘來人間的唯一目的,是幫助民間少女范十一娘。數月之後,封三娘幫范十一娘物色了佳偶,並運籌帷握幫助范十一娘起死回生,最後獲得圓滿姻緣。

對於古代深閨中的女子,能有范十一娘與封三娘“效英、皇”這樣的友情,實在難得。《蓮香》雖是寫桑生與鬼女、狐女之間的情愛糾葛,但也掩蓋不了鬼女李氏與狐妓蓮香兩世情緣的同性友情。。

無論是同性之友,還是異性之情,蒲松齡在這些歌頌友情的狐精故事中都強調了友情的純粹性。“盡借此友朋,珍斯鬼域!”這又何嘗不是蒲松齡的心聲呢!蒲松齡身為常年羈旅他鄉的文人書生,常年奔波的途中難免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而在看透兄弟手足的無情、看盡社會現實的冷漠,蒲松齡更渴望有一位知心朋友的出現,狐友就呼之欲出,擔負起了能雪中送炭、能談詩說文、能暢談人生的責任。

3、

中國俠文化源遠流長。自先秦墨家開始,“俠”經過時代發展以及文學內涵的熏陶,逐漸演變成一種精神和觀念。它是從中下層階級發展形成的文化形態,有著見義勇為,為民除害,除暴安良,扶危救困的社會內涵。蒲松齡作為中下層階級裡的一員,也有著崇俠頌俠的情懷。他筆下的狐俠雖沒有驚天動地的壯舉,但“借俠客抨擊社會,並且以鬼狐為俠,頗有新意。”

《馬介甫》篇寫狐仙馬介甫懲治人間悍婦的故事。楊萬石的老婆尹氏是個悍婦,稍微有點不如意,就會招致她的鞭撻和辱罵。故事以馬介甫三次到楊家為線索。第一次,馬介甫路過楊家拜訪,得知悍婦尹氏的惡行,便借助在楊家,自備飲食,並且邀請楊翁和他共寢共食。而後,馬介甫扮成索命的鬼神才使尹氏收斂,表現了馬介甫的善良與仗義。

第二次,尹氏逼死了楊萬鍾。馬介甫忽然到來,面對懼內的楊萬石,逼之無奈,讓他吃了“丈夫再造散”,幫楊萬石重振乾綱。蒲松齡借馬介甫之口,先是“忿然”,然後“怒”,再是“激”,最後唾之,對楊萬石的“無男子氣概”加以責備,不吐不快。

第三次,馬介甫對懦夫楊萬石己無能為力,只好帶走無辜受害者。馬介甫懲治悍婦,救助弱小,一身浩然正氣,且有膽有謀。

《周三》雖不是名篇,但故事內容因“以狐治狐”,卻也讓人耳目一新。泰安官吏張太華家有狐患,便向在村民家居住的狐雯求助。胡二爺不能降伏,就推薦僑居在廟宇的朋友周三。

剛開始,張官吏猶豫不決:伏住了一隻狐,又來一隻狐,“是以暴易暴”啊。周三知道官吏心中所想,說:“我非他比,且與君有喜緣,請勿疑”。最後,周三鏟除了狐患,並客住在官吏家。官吏對其行以賓客之禮。周三是一個為民除害,誅滅騷擾人的狐精的狐俠形象。

《聊齋志異》中不乏善良仁義、熱情大方的狐女形象,她們都會對處於困境的人類提供恰到好處的幫助,這些救人於危難的行為,也是行俠仗義之舉。蒲松齡在異史氏裡說:“非特人俠,狐亦俠也”,狐俠說的就是狐女紅玉。

紅玉出錢為馮生尋得良緣,在馮家家破人亡之時,又代馮生撫養其子,可謂有情有義。後來馮生大仇己報,沉冤得雪。紅玉與其團聚,並幫助馮生重振家業,求得功名。

《張鴻漸》篇中不僅兩次救了逃亡中的張鴻漸,還幫助他回家與家人團聚,洗清冤案的狐仙舜華;《狐女》篇救伊生一家於戰亂中的狐女;《毛狐》篇贈馬天榮三金幫其娶媳婦的毛狐;她們都是厚德仁行的俠義之狐,面對男主人公的猜測、懷疑甚至厭惡,以德報怨,見義勇為,不圖回報,真情實意地救人於危難之間。

中國人向來也懂得感恩,講求道義。“滴水之情當湧泉相報”的優良傳統也在《聊齋志異》中得以傳承和宣揚。蒲松齡筆下不乏有狐報恩的故事,這些被賦予人性的狐精用實際行動報答人類的不殺之恩,救命之恩亦或是因為前世夙緣。狐精不僅將“有情有義”演繹得淋漓盡致,也體現著他們的道德自律。

《胡四姐》《酒友》兩篇主要是寫狐精報答人類的不殺之恩,《小翠》《小梅》兩篇同樣是寫狐女替母報恩的故事。

蒲松齡在《聊齋志異》裡,通過對狐世界的建構和描繪,借狐妖之情將自己的道德準繩書寫在情感的宣泄中,表明了自己的道德立場。他“用生動的故事,具有代表性的人物,盡情地向世人頌揚著真、善、美,同時貶斥著假、惡、醜。我們在閱讀故事的同時,也在感受著蒲松齡先生的真性情和他的良苦用心。”

4、

狐在被妖化的過程中,最先形成的一種特徵就是作祟害人。他們常常捉弄於人,騷擾人類,令人心生恐懼和厭惡。作祟害人之狐雖然不再是故事的主角,但也一直存在。

在《聊齋志異》奇彩繽紛的狐故事中,蒲松齡對這一類狐形象的塑造並沒有著太多筆墨進行刻畫,除了記述他們作惡祟人的惡行外,作者更多地是想借此展現人類的勇敢或者反襯人性的汙濁。

《賈兒》《狐入瓶》兩篇都是寫作祟婦女的惡狐,也都通過人類治伏作祟害人之狐來稱讚他們的智謀和勇敢。

《賈兒》講述的是楚地的一位商人不在家,其老婆為狐所淫,商人十歲的兒子為母誅殺了狐的故事。第一次,砍斷狐精的尾巴,鮮血淋漓。第二次,賈兒知道狐精最靈通,一旦走漏風聲,他們便會知曉。於是,他單槍匹馬,獨身一人,深入“狐穴”,佯裝成同類與他們交談,利用他們愛喝酒的嗜好,贈之以毒酒,殺了兩隻狐精。十歲少年不僅膽大於天,而且深謀機智,可謂“討狐之陳平”。

《狐入瓶》則是寫萬村石婦被狐祟自救的聰明。萬村石婦被狐狸騷擾,又驅趕不走。石婦發現狐精習慣藏在門口的瓶子裡,暗自在心中計謀捉狐的良策,可見石婦的沉著冷靜。後來,石婦趁狐精又鑽進瓶中,急忙塞住瓶口,將其放在鍋中煮。“熱甚!勿惡作劇。”不僅寫出了狐精的愚蠢,也襯托了石婦的機智和膽識。

類似的篇目還有《農人》《牛同人》。兩篇都寫狐精糾纏少女,都不怕道符、不怕神,而是怕人。不管是“我周所怖。但十年前在北山時,嘗竊食田畔,被一人戴闊笠,持曲項兵,幾為所戮,至今猶悸”,還是“我生平所畏惟牛同人而己”,雖故事內容簡潔,也只是隻言片語,但也透漏著作者對那些神勇,有膽識的人的感佩。

《胡大姑》篇不同之處在於,作祟害人的惡狐是狐女,擾亂人類的正常生活,更像是惡作劇。狐精在嶽於九家作祟,家裡的衣物、器具和食物常被扔到鄰家的牆頭上。聽到大家對她的垢罵,狐精作祟更變本加厲。嶽於九請求狐仙不要再來騷擾,家人也都尊稱為胡大姑,但狐精作亂依舊,特別是對嶽於九的兒媳婦禍害更甚,理由是與嶽家兒媳婦搶丈夫。

此狐精不願意作女兒,卻想做兒媳婦,嶽家兒子不同意。狐精竟“以石擊之,額破血流,幾斃”。足見其無恥,無禮和凶狠。嶽於九只好請西山李成艾來捉狐。後來聽說李成艾家裡有很多裝狐的瓶子。他將這些狐精逐個放出去胡作非為,以此來獲得捉狐的聘金。最後真相大白:胡大姑禍害人不淺,可惡可恨,然而,豈料這竟是人操縱所為。作者奇思妙想,最後筆鋒一轉,讓人烯噓不己。正如何守奇在評論中所言:“術人之險,固可畏也”,借狐精禍害人,揭露人性中的險惡。

《初學記》卷二十九引郭璞的《玄中記》雲:“千歲之狐為淫婦,百歲之狐為美女。”阿紫是淫狐最早的原型,淫狐也多與女狐聯繫在一起,這也是中國傳統小說中狐女多為淫狐的一個緣由。“古來以狐為獸中黯而淫之尤;傳虛成實,己如鐵案。”這些獨領風騷的淫狐們,集美和媚於一身。她們放縱自己欲望,與世間男子只為肆意歡愛,采陰補陽,依然保留著媚人,祟人的本性。《賈兒》《農人》《牛同人》《董生》《胡四姐》《嫦娥》都寫了狐善淫這一本性。

這類狐形象不受禮法的約束,不受女子應該守德,男女授受不親的思想的鉗製,只求與世間男子短暫歡合,又來去自由。她們代表著人類欲望的一種解放,是人寂寞或飽暖思淫欲的影射。然而,一旦被其媚惑,過度放縱,便是身陷欲壑不能自拔,最終走向毀滅。

撰稿/高方【讀史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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