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裡昂商學院校長：商科教育要學會自我否定

記者 | 江敏

中國留學生最愛的專業扎堆在商科，而英美高校不僅承接著大部分流量，還主導著全球商科教育版圖。在最新的QS商學院排名中，前十名幾乎都被英美學校霸佔，僅有一所法國商學院勉強擠進。這讓歷史悠久的法國商校顯得勢單力薄。

論資歷，法國商校歷史可以追溯到19世紀，算是商科教育屆的前輩。但全球商業中心的轉移，大力滋養著英美商學院，無論是資金投入，還是人員規模上，法國商校都被趕超。

法國政府部門也意識到這點，2016年，智庫機構Stratégie發布一份報告稱，法國高等教育若要想追上英美澳，急需新方法來改變現狀。一向在高教圈活躍的商科學校們走在前面。

法國裡昂商學院校長Tawhid CHTIOUI認為，不僅是法國商校面臨挑戰，商科教育也亟待變革。在新技術不斷湧現之下，商業趨勢更為難以捉摸，商科教育不能只在象牙塔裡研究現有理論和案例，而需要做到徹底開放。全球化則是一個必須堅持的生存策略。

“真正的全球化，不是法國為中心，而是要做到真正融合全球經驗。”裡昂商學院亞洲區校長王華說。在他看來，真正“融合”不容易，該校也經歷過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借力合作夥伴，將項目引入到華東師范的校園裡，但課堂上還未太多融合中國課題。在2015年之後，因獨立校區建立，融合度增強。“世界各地的學生不僅僅在中國課堂上課，還給本地企業做微谘詢，研究和解決來自中國的問題。”王華說。

目前，該校已在全球設立六個校區，Tawhid稱，設立的初衷不止是為了招募更多學生。無論是中國，還是非洲，新興經濟體將成為全球商業增長點，而想要擴展影響力版圖，先得深入當地。

早在2007年，法國裡昂商學院就與中國大學合作開辦課程，法國學生得以到中國學習和工作。此後，該校將關注點移至新興經濟體，2015年在非洲和中國依次建立獨立校區。

近日，法國裡昂商學院宣布與中智、正泰集團，以及Sigfox SA等6家中國企業簽訂戰略合作協議，在人才培養、高管培訓和產學研方面合作。企業方不僅能得到商校研究團隊的谘詢幫助，裡昂商學院的畢業生們也能在中國企業積攢本地經驗。

在Tawhid看來，對1872年成立的老牌商校而言，資歷有時無法提供燃料，革新自我才能找到新道路。

法國裡昂商學院校長Tawhid CHTIOUI（中）與亞洲區校長王華（右） 圖為受訪者提供

界面教育：此次與中國企業的合作與以往有什麽不同？裡昂商學院最想獲得什麽？

Tawhid CHTIOUI：對商學院來說，躲在象牙塔裡做學術研究是沒有前途的，學校必須向企業、專業機構、社區和社會開放，甚至要比以前更加開放。只有企業和學校產生對話，才能有真誠的互利互惠。這次合作實際上也是秉承這一理念。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合作規模較大，有的還是三方合作模式，融入程度更高。

一方面，學生們能得到職業機會，無論是實習還是工作，另一方面，我們也希望能了解中國企業，他們需要怎樣的人才，如何才能讓我們培養的人才在中國商業社會獲得認可。

界面教育：最近商學院們似乎對AI技術相當追捧，有些商校還開設AI課程和學院，您如何看待新技術對商科教育的影響？

Tawhid CHTIOUI：未來十年裡，有兩個趨勢我堅定地認為一定會發生，AI被廣泛應用是其中之一。如果往回看，商業發展在不同年代的主題各異，上世紀70年代是市場行銷，80年代是企業財務金融，90年代是供應鏈，00年是互聯網，10年是數字化協作，而2020-2030年將會是大數據和人工智能。它將融合數學、經濟學、神經學、心理學和計算機科學等，並深刻地改變人類生活方式和商業慣例。

在AI的影響之下，技術變得自主，工具得以解放，人和機器成為協作者。人類消費、自處和學習方式都會變得不同，尤其在學習和教育方面。儘管裡昂商學院成立快150年，我們在人類學習上已積攢足夠多的經驗，但與機器學習這件事上，我們經驗還不多。其它商學院也有同樣的困惑。

我們在管理學院創建AI學習課程，並有兩個重點方向：一個是基於AI對教育的影響，我們在努力預測它對未來學習技能的要求；另外，如何將AI應用於企業管理，同時又不忽略“人性”。

界面教育：全球商學院面臨一些挑戰，一個是企業研究水準足以自我支撐，商學院研究落後，另外，現在成為企業家的多是技術人才，商科教育和人才還有哪些機會？

Tawhid CHTIOUI：的確會有一些挑戰，比如剛剛所說的AI技術。它將直接影響“職業”的概念。戴爾的未來研究所曾經稱，2030年的職業類型中有85%的內容是現在根本不存在的，這對商學院的人才培養模式提出挑戰。我認為，未來商學院要盡可能少關注文憑，多關注學生的就業能力。

新技術的應用往往創造出許多空白，人類已有經驗無法覆蓋。但作為管理人員，既要懂知識，還得有經驗。商學院的機會在於，如何能預測到未來商業趨勢，以及在短時間內調整教學方法和方向。裡昂商學院的定位是，我們把自己看作是生產、加工和銷售教育產品和服務的工廠和商店，只有參與其中，才能推動這個組織向前。

商科人才也還是有機會的。未來商業領袖未必也都是技術派，但他們一定是被同行認可，且能為公司產生實際價值的人。其權威不在於掌握多少技術，或者職級位置有多高，但一定是實乾派，有能力將團隊凝結在一起，創造價值。在裡昂商學院，我們叫這樣的人為創客先鋒（Early Maker）。我們未來的新校區也因此命名為Early Makers' Hub，希望能培養一群勇於帶團隊試錯，並從中快速學習和創造的人。

界面教育：如果您有機會做與中國相關的課題研究，您會選擇做什麽？

Tawhid CHTIOUI：我對中國在非洲的戰略很感興趣。我自己曾在非洲校區擔任過校長，從經濟角度來看，那裡的發展頗為誘人。中國也在提出“一帶一路”和“絲綢之路”的倡議，許多投資湧向非洲的公路、鐵路、港口和能源等領域。這也使非洲和外面的世界聯繫緊密。成千上萬的中國企業家也嘗試在這裡淘金。

我看到的數據是，從2000年到2017年，中國對非洲的投資增長了100多倍，貿易總量增加了17倍，並且還在繼續擴大。現在許多中國企業也嘗試“走出去”，但企業出海所面臨的不只是地域問題，還有文化理念差異。我們已經嘗試在非洲的卡薩布蘭卡校區做一些改變。這個校區的BBA(工商管理學士)都必須學習中文，還有一個專門項目“貝加萊計劃”是采取在中國學習2年，法國學1年，再去中國1年的學製。我們還開發了一個關於“在非洲做生意”的Mooc學堂，組織全球學生關注非洲發展。

界面教育：有批評稱，法國商校體系太看重實踐，反而在課程設置中缺乏對基礎理論的強化。你認為這些評價是否有合理之處？

Tawhid CHTIOUI：與英美商校更看重理論和案例學習，我們的理念有所不同，更看重就業能力，對此特色，我們立場堅定。最近，我們改變了學校使命，更加強調就業能力比知識更為重要。商科教育要在理論和實踐之間取得平衡。需要理論是因為要了解快速變化的技術，但理論需要應用到具體語境中才能獲得反饋和效率。

界面教育：在您的職業經歷中，有沒有一些曾經深信不疑，但現在有所懷疑的事情？

Tawhid CHTIOUI：在去非洲建校之前，我確信高等教育想要保持優秀，必須在一些關鍵指標上保持一致。但當我在卡薩布蘭卡開發裡昂商學院的分校時，這一觀念被打破了。我得出的結論是，無論是課程內容，還是教學方法，都需要大幅調整。還有與當地人的溝通、錄取和管理等方面也需要掌握技巧，否則很難達到高效溝通。一所高校想要在全球獲得廣泛影響力，僅僅複製過往的成功經驗並沒有用。在新環境裡，你要快速適應，推倒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