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即將死亡了,但還有著清晰的意識。
這是一件恐怖的事情,但可能是大多數人總要面對的經歷。
到了那個時候,你會想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是對自己碌碌無為的一生而感到後悔,還是對自己曾經傷害過的人而感到內疚?
當你只要閉上眼睛就再也不能睜開,你身邊的人都會有著怎麼樣的變化?
我在本地電視台上看見這麼一則新聞:
一家三口去青海遊玩,途中父親因為突發腦血管意外事件而不治身亡。
回到南京後,一家人卻撕打了起來。
撕打的原因是死者的兄弟認為弟媳婦輕易的放棄了弟弟的搶救,並且懷疑弟媳婦私自轉移財產。
電視畫面上不僅淋漓盡致的展現了家屬撕打的過程,也對各方進行了採訪。
我關注的重點不是誰對誰錯,因為我們看見的可能只是表面現象,我們也永遠無法理解別人生活中的曲折和蒼涼。
如果真的有在天之靈,死者或許不能瞑目了。
事實上,我在搶救室裡遇見過許多猝死或者搶救無效而不治身亡的病人。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我沒有明白其中存在的某些病理生理變化,這些死者十之八九都是無法瞑目的。
這個世界上不能直視的東西有兩樣,一是太陽,二是人心。
所謂親情、友情、愛情,可能都會隨著我們的消散而消散。
當我們健康時,我們感受不到;當我們死亡時,我們感受不到。
但我們彌留之際時或許能夠感受到,但是那個時候我們卻又無能為力了,甚至根本決定不了的自己的治療方案和生死。
在即將死亡之際,看著那些自己曾經愛著的人放棄自己,再也不能見到自己不能捨棄的人,明明對生活有所眷戀卻不得不撒手而去......
我想這或許便是一生之中最無法言語的痛吧?
為什麼會想起這個我們都不願意提及的話題,為什麼要再一次撕開我們心中的傷疤?
是因為有人問我:癌症晚期的患者到底有多麼痛苦?
對於這個問題,我有著自己的看法:不僅是癌症晚期患者痛苦,大多數患者在生命即將終結的時候都是痛苦的,除非是那些猝死的「幸運兒」。對於患者來說,最痛苦的並不是來自疾病對身體的折磨,而是人世間的紛爭對心靈的錘擊。
曾經我見過許多癌症晚期的患者,也做過很多臨終關懷治療的病例。
現在我搶救過很多危急重症的患者,也見證過許多不能簡單描述的是非對錯。
今天,我便來同大家分享幾個患者的故事。可能會引起大家的不適,請慎重繼續閱讀。
第一個故事:
患者是一名60歲的大學教授,因為肺癌晚期被送進醫院。
因為存在著大量的胸腔積液,所以患者時時刻刻都感覺到胸悶不適,總覺得空氣不夠呼吸一般。
在我的記憶裡,他總是半臥位坐在病床上,戴著氧氣管,張大了嘴巴在拚命的喘著氣。
雖然進行了多次胸腔穿刺,甚至也在胸腔內用了葯,但這些都隻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
後來患者又不可避免的出現了肺部感染,不僅發著高熱,肺功能也急續惡化。
如果站在患者的面前,總能感覺到有那麼一口痰堵在氣管之中,它似乎要將患者活活憋死。
不停的吸痰,卻總是吸不完。
努力的救治,卻總是無能為力。
因為家屬放棄了任何積極的搶救,所以當最終時刻來臨的時候,我除了袖手旁觀之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患者離開。
上午七點鐘,我比正常上班時間提前一個小時來到了病房。
值班醫生卻認真的告訴我:「54床,快不行了!」。
我慌忙感到病房,卻只見到他在拚命的喘氣,全身大汗淋漓,想要說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滿是絕望的眼神,想抬起的手卻絲毫也動彈不了。
最後,雙目瞪著天花板,心跳慢慢停止了。
讓我感到無比難過的是:幾天前,患者平淡的對我說:「女兒馬上從美國回來了,回來過生日!」。
他沒有能夠等到女兒回來,也沒有能夠等到女兒給自己帶的生日禮物。
我看見的只是他痛苦中不甘的死去,我聽見的只是患者妻子在病房中低聲的抽泣聲。
第二個故事:
患者是一名50歲的中年男性,因為腹痛3天來到醫院。
他很快便被診斷為胰腺癌晚期,這意味著很快就會死去。
對於患者來說,最可怕的並不是死亡,而是死亡之前的癌痛。
他的全身皮膚黏膜像香蕉皮一樣發黃,腹腔又像懷孕八個月一樣隆起。
吃不下任何東西,整日處於意識模糊之中。
在臨終前的三天,他親口對我說:「我感覺自己快不行了,有小鬼在拉我的床單。」
在臨終前的一周內,劇烈的癌痛讓患者生不如死,只有在24小時不間斷的嗎啡作用下才能夠安靜的睡下。
一位惡液質狀態的胰腺癌患者,在虛弱無力的狀態下,竟然因為疼痛而將床單抓破。
你能想像這種痛苦嗎?
那個時候整個城市都奇缺人血白蛋白,而對於患者來說,人血白蛋白雖然沒有起死回生的作用,但是對於補充營養、糾正低蛋白血症、提高藥物結合率等病理狀態也是有些作用的。
患者的女兒四處尋找人血白蛋白,拖了很多人,找了很多關係,卻所獲不多。
曾經好幾次我想勸說患者女兒放手:對於患者來說,人血白蛋白已經沒有什麼實質性作用,甚至隻不過是心理作用罷了。
但是,對於患者女兒來說:也不僅是對於救命葯的常識性錯誤,更是對自己內心愧疚的一種彌補,也是一根不切實際的救命稻草。
她總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總覺得如果沒有了人血白蛋白父親就會死去。
我糾結著說:這些錢可能已經沒有必要再花了。
她哭著回答:如果不花,我不能原諒自己。
第三個故事:
有一位不到50歲的男性肝癌晚期患者,躺在醫院的原因不是為了治療,而是因為他無家可歸。
他有著自己的家,有著自己的房子。
只是因為他的父母尚在人世,根據當地的風俗,他只能死在外面,不能死在家裡。
我每一日都會為了放腹水,每一日都能聽見他不甘的抱怨和黃染而絕望的眼神。
兒子在外地工作,不能為了自己的病情而長期請假,畢竟飯碗更重要。
妻子在家,除了照顧他之外,還要照顧家中田地,所以也不能總是陪伴左右。
父母尚在,卻已老邁,不僅不能照顧他,而且還不準許他在臨終之時回到自己的家中。
每次晚查房的時候,都會看見他孤獨的躺在病床上,床頭櫃上放著沒有動的午飯。唯一變化的便是日益萎縮的生命和源源不斷的腹腔積液。
很多人都不能理解患者父母的想法:兒子即將死亡,卻不能回到自己家中。
什麼是親情,難道患者的父母不會心痛自己的孩子嗎?
什麼是愛情,難道患者的妻子不能滿足患者最後的心願嗎?
按照當地風俗:如果患者死在家中的話,父母便不會善終。
按照現實觀念:如果患者死在家中的話,房子便不再好賣。
最終,患者至死也沒有滿足自己的心願:回家看一看。
其實,最讓人害怕的並不是死亡,而是孤獨。
患者死亡那一天,他白髮蒼蒼的父親也趕到了醫院,默默的坐在走廊的板凳上。
有人對他抱有不理解的態度,有人甚至投以鄙視或仇視的目光。
而我,卻能感受到他心中隱隱的痛。
生活對於我們來說,或許只是一份不得不去完成的作業。
命運對於我們來說,卻又是不能掌握的最終成績吧。
我們決定不了起初,也決定不了終結。
我們唯一能做的,或許只是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做好自己的作業。
你們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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