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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君臣:作家張楚的小城和宇宙

張楚的小城和宇宙

文/郭君臣

原刊於《上海文化》2017年三月號

2014年,張楚發表過一篇散文《野草在歌唱》,講了一個追尋夢想的故事,還有半個成長故事。

河北灤南縣城,一個稅務員,一個生產鐵鍬的工廠主,一個開廣告公司的老闆,因為文學夢想走到了一起。他們為此激動不已,“在小小的光亮裡,你們發現了彼此,你們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對方,揣摩著對方,其實腳步早就不由自主地朝對方蹭去。你們知道,你們膚淺傷感的靈魂渴望對方的撫摸。”在這樣一個縣城有這樣一種夢想,本身就是極大的不安分,就像是種子落錯了土壤,天空得雨露又遙不可及,工廠主L羞於當眾顯示自己寫小說的夢想,它太怪異了,以至於像一個玩笑,隻適合藏在內心裡,和二三朋友相互激越,然後在時間和生活的雙重磨礪中消磨殆盡。廣告公司老闆老周則喜歡顯擺自己是個詩人,“當我走在大街上,走在人群中,一想到我是個詩人,我就驕傲地留下了眼淚……”,但生活那麽艱難,人性有諸多弱點,這種超拔於生存土壤之上的強悍努力最終付出了代價,2005年老周看似高興地過完生日後上吊自殺。稅務員拒絕任何把這自殺合理化的解釋,只是出奇地憤怒,“他太雞巴懦弱了”,“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那個稅務員就是張楚。他同樣為自己的夢想感到羞恥和驕傲,只是不那麽敏感劇烈罷了。一天晚上,三人在酒場上受了侮辱,羞恥、憤怒連通起多年來大片的失敗彷徨、辛苦酸楚,他們“在街上抱頭痛哭”,招來了個蓬頭垢面的流浪漢,“他拄著破拐杖披著麻袋片觀察著我們,然後也貓頭鷹鳴叫般哀怨地抽泣起來”。這樣的哭泣,張楚心中生發出的不是徹骨的人世寒意,而是同命相連、惺惺相惜的情誼。老周死後一兩年,“我一篇小說都沒寫。我也沒寫過任何一篇關於他的文字。”

《野草在歌唱》再寫老周,已是將近十年之後,這意味著張楚可以給老周和L一個交代了嗎?2015年,在散文《孤獨及其所成就的》中,張楚追溯自己的寫作歷程,“作為一個從來都沒有自信過的寫作者,我總是將自己隱身到一個自認為最隱蔽最安全的地方。多年後回想,這是多麽的可笑。如果真的把文學當成一種信仰,那麽他最應該做的,就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用平常的語速和日常的表情和朋友談論著他的信仰。不卑微,不造作,不矯情,不傷懷。我很慶幸我現在做到了這點。對我來講,這是多麽緩慢的進化過程。”

這當然是一個交代,對自己的,也是對朋友的。有了這個交代,以往的痛楚和恥辱沒有白費,那個稅務員的故事化為一個完整的成長故事。張楚有時會說寫作是信仰,寫作是修行的方式,對他來說,寫作是理想,也是調整理想和現實關係的途徑。

接下來,我們看看這個成長故事中,那些艱辛而美好的風景。

李敬澤有一段話評述張楚小說裡的人物,說的特別準確“他的人困於此時此地,但幾乎所有的人都有一種內在的姿勢:向著遠方。遠方的朋友、遠方的星星和冰雨、遠方的工作和機會,或者僅僅就是不是此地的遠方。”順著李敬澤的話,擴展下去,可以說人永遠困在“此時此地”,又總心懷希翼“向著遠方”,兩者的糾結自有人以來就是生活的基本主題。按照赫西俄德《工作與時日》裡的講法,希望原來打包在潘多拉的瓶子裡,是諸神送給人類的災禍之一,後知後覺的人娶了誘人的潘多拉,也惹上了瓶子裡飛出的一萬種災禍,只有希望被蓋在了瓶子裡,留在人的心底,而這也正是天神宙斯的設計。因此希望究竟對人來說意味著什麽,很是個問題,尤其需要辨明的是,既然希望已經潛入了人的心底,那有沒有希望促成人達致幸福的路線?赫西俄德的陳述乾淨利落,“永生的神靈在善德和我們之間放置了汗水,通向它的路線既遙遠又陡峭,出發處路面且崎嶇不平;可是一旦到達其最高處,那以後的路就容易走過,儘管還會遇到困難。”(赫西俄德《工作與時日》9-10頁,張竹明、蔣平譯,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

張楚寫出了人世間希望的複雜面相,寫出了它初歷險阻後的樣態,也寫出其達致一定高處的部分景致。

《曲別針》中,曾經的詩人,現在的鐵鍬廠老闆李志國,喜好玩曲別針的技藝,無聊或倦怠之時常會折出些美好的圖形,但這喜好和向往不過是無心面對混亂生活的一種消遣,他並沒有打起精神認真對待憤怒的情婦,哭泣的妻子,以及懇求他回家的女兒。《草莓冰山》的男人差不多,買來妻子,渴望過上正常的家庭生活,可妻子出去賣淫,希望破滅,他自暴自棄,虐待女兒,最後帶著女兒不知去向。《疼》裡的希望更是虛妄,為了和無業遊民馬可過上正常生活,妓女楊玉英拋棄舊業,馬可卻想著放高利貸發財,楊玉英不同意,他便找朋友演了一出苦肉計,搶劫自己和楊玉英,結果楊玉英被殺死,這時馬可才深深地感到了“疼”。

這幾篇小說色調陰鬱,寫人世的悲苦和不幸,張楚不是向壁虛造,而是對現實敏銳的捕捉和凝練的表達,疾病、縱欲、偷情、謀殺、自殺、賣淫、買賣人口、虐待兒童、無恥、邪惡,張楚寫出人心失序後那些幽晦而深廣的領域,“惡很容易為人類所沾染,並且使大量地沾染,通向它的路線既平坦又不遠”。(赫西俄德《工作與時日》9頁,張竹明、蔣平譯,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幸好希望深藏於人們心底,還能重新希望。

《長髮》寫踏踏實實的向往,“出發處路面且崎嶇不平”。王曉麗離婚又盤算著結婚,希望有一個正常家庭,願望卑微,要付出的代價卻很大,她不得不容忍小孟和前妻的曖昧關係,又在賣頭髮籌錢給未婚夫買二手摩托車時遭到強暴,不過“那五百塊錢還硬扎扎地暖著心髒,她的心就放下了。”付出的代價之大和希望的卑瑣渺小,顯出的是人生存境況的極度逼仄,但有什麽辦法呢,在絕望的境地中,人甚至需要以命相搏,才可能期望命運轉機,《細嗓門》中的林紅就陷在這樣一種境遇裡。她是個溫婉的屠婦,早先希望找個可以照顧自己和妹妹的人,就順勢和流氓韓小雨結婚,從此墜進了人間地獄,丈夫虐待她,多次強暴妹妹,她忍無可忍,殺了韓小雨。這是《細嗓門》中若隱若現的背景,和前幾篇小說不同,張楚沒有渲染林紅處境的陰鬱和絕望,而是極力寫林紅挽救朋友婚姻時的奔波勞碌,張楚開始嘗試寫在汙穢殘酷生活中,人心的向往開出美好情感和行為的能力,張楚說這篇小說寫得很艱難,艱難自有它的道理,這是以往小說邊界上向外拓展的努力,更進一步可沒那麽容易。

進一步海闊天空,很快張楚就寫出了有光彩的作品。2008年發表的《刹那記》,寫長成中學生的少女櫻桃,知道了人世更多秘密,受到了更大傷害,之前張楚寫過《櫻桃記》,其中櫻桃憑借悍然的青春朝氣開始了一個女孩變為女人的過程,《刹那記》是這一過程的延續,這一次櫻桃能夠安然度過危機,得益於母親和鞋匠繼父深藏的愛意,特別是繼父,他的出現完全改變了櫻桃壓抑、陰鬱、危機四伏的成長環境。他不過是個卑微木訥的鞋匠,哪裡來的那麽大能量?

小說主要寫櫻桃,字裡行間我們約略知道鞋匠希望有溫暖的家庭,父女相親,夫妻相愛,他對櫻桃很好,引起了櫻桃母親裁縫惡毒的猜忌、咒罵和廝打,他就忍著,還是對她們好,裁縫看到櫻桃懷孕的假相,曾想毒死他,明了真相後馬上就釋然了,之後是完全的信賴和依靠。小說最後鞋匠剁下小指,震懾住侵犯者,長久籠罩於家庭之上的恐懼、猜忌、麻木和冷漠,一掃而空,這個家有了相依相托的暖意。

在小說最初的版本中,張楚讓鞋匠死掉了,編輯王繼軍說鞋匠身上有光彩,不能死,這個“不能死”提醒得好。張楚最終寫活了鞋匠,讓櫻桃陰鬱的青春世界有了乾坤郎朗之感,能寫出人世這般剛健的色調,張楚的小說也就不一樣了。

與之前的小說相比,2011年發表的《七根孔雀羽毛》明顯世界大了起來。小說有兩條線索,主線故事是宗建明的向往和努力,他決定重新做人,爭回兒子的撫養權,擔當起父親的責任,也擁有父親的尊嚴。因為這樣的覺醒和決心,他聽得懂李浩宇怪異的疑惑和思索,李浩宇說話常引用聖經,視人為宇宙裡的細菌,關心這細菌要不要道德的問題,這是小說的副線,不連貫,只有幾個場景化的碎片,卻極大拓展了小說太空。宗建明會不自覺地把自己比作宇宙裡的細菌,懇求曹書娟“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這些看似胡亂的比附和引用,把宗建明心底裡向上的衝動和更高的秩序關聯起來,上帝和宇宙成了宗建明向往和努力的背景。

小說中有一個隱喻,宗建明無端特別看重箱底不知從哪裡來的七根孔雀羽毛,小說也以此為題,它們究竟意味著什麽,有很多猜測,考慮到小說裡的宇宙和上帝,我們可以試著往高裡說說看:對宗建明來說,它們是神示和天啟之物,從它們那裡,宗建明瞥見神性的光芒和自己的渺小,意識到生活的全部問題和困境,產生了提升自己的願望。這麽說好像把宗建明心裡那點小火光說大了,他對七根孔雀羽毛刻意珍重的態度,正如他爭回孩子撫養權的衝動一樣,過於偏狹,非常像是任性,但它們僅僅任性嗎?又不是,它們並不僅僅是欲望和情感的恣肆呈現,也是堅守、忍耐、犧牲和擔當的領地,擴而充之,可以通向上帝和宇宙。看來,在這大小高低之間,宗建明的七根孔雀羽毛還有可以澄清的余地。

《夏朗的望遠鏡》,寫對宇宙遼闊的向往並不就意味著生活的遼闊,夏朗的望遠鏡被他的嶽父從陽台一步步撤到廁所壁櫥裡,他的生活也是,一步步他成了自己家裡的外人。《野薄荷》寫兩個為各自希望努力的人是如何相互傷害的,蘇芸想籌錢給父親治眼病,成了拉皮條的,麗梅傍大款,是要給弟弟買IPad,以免他去賣腎,結果金主不給錢,兩人就把怨恨宣泄到對方身上。小說中有意提到蘇芸父親在反右和文革中的善德,更顯出眼下時代人心的無序和偏狹。再就是《因惡之名》,直接涉及善惡問題,說屠夫鄭京東想把女婿李國勇培養成惡人,其核心教義是“這世道,只有我比你更壞,你才怕我,你才敬我,你才會拿我當個人看。”他成功了,李國勇慢慢地把這條教義回敬給他,導致了家庭的悲劇,兩人都得重新想想怎麽著才是個人的問題。在這些小說裡,張楚還是描摹人如何在悲苦和不幸當中希望,以及希望又如何參與了悲苦與不幸的製造,從而顯示出人通向善德的路如何“遙遠又陡峭”,又是如何“崎嶇不平”。

摸清了漫長路線上的陡峭和崎嶇,終於在《野象小姐》中,“七根孔雀羽毛”式的向往,生成為一段艱辛而美麗的故事。

小說中,“我”是一個乳腺癌患者,身體的殘缺和對丈夫的猜忌讓生活變得一團糟,其他病友也是,強顏歡笑,各有各的心事。肥胖的清潔工野象小姐能給大家帶來樂子,她醜陋、愚笨,滿是沒心沒肺的歡樂,但慢慢地她讓“我”開了眼界,她稱出自己的靈魂有五斤種重,還告訴“我”靈魂可以“跳來跳去,在電線杆上跟麻雀嘮嗑,在野地裡跟田鼠搶麥穗,在馬背上跟跳蚤討論下屆美國總統是誰。”這些把戲和言辭隨著故事的展開,越來越加添了深沉厚重的力量,“我”發現他居然是酒吧裡的紅角兒,能激情澎湃跳鋼管舞,還是默默養著一個腦癱兒子的未婚母親。於是,這個過客永遠在“我”生命中留下了印跡,小說最後“我”在拙劣的痛風廣告裡,看到她傻乎乎花枝招展地扮演著病人,笨重可笑地扭起了秧歌,“舞著舞著她忍不住咧開大嘴笑了一下”,“那是我漫長、卑微、瑣碎的一生中看到過的最動人的笑容”。這笑容有救贖的力量,小說裡每當“我”焦慮不安時,常恍惚看見屋頂上有耶穌兒時的影像,他蜷縮在聖母瑪利亞懷裡吮吸乳汁,或貪婪,或焦灼不安,這個“無所不能的人”的力量和榮耀在哪裡?顯然它們在野象小姐的苦難中,在她的笑容裡,也在“我”們各自艱難的生活裡。

張楚說,“‘野象小姐’在電視裡朝著鏡頭傻笑時,我的心仍然抽搐了一下。於是我知道,自己還沒有老,對寫作也沒有厭棄和絕望。”在艱難的勞作中,張楚的文學向往容納下越來越深廣的人心,也達致高處,瞥見了神靈和宇宙。因此當朋友抱怨寫評論沒意思時,“我跟他說,這個世界上有什麽事情是有終極意義的?沒有。所有的文明、科技、道德、文學,對洪荒宇宙、對時間而言,都微不足道,都等同於‘無’。可對於地球上的‘我’、‘我們’——這些卑微天真、熱愛文學的生物而言,唯有寫作能讓存在感凸顯。在白駒過隙的年華,留下讓我們曾經為之唏噓、為之流淚的文字,可能是愛這個世界的最好方式,也是證實我們確實存在過的最好方式。”

拿宇宙比照自己的寫作,承認自己的渺小,同時擔當起這渺小,這就是在“用平常的語速和日常的表情”談論自己的文學信仰吧,“不卑微,不造作,不矯情,不傷懷”。

大致劃分一下的話,以《七根孔雀羽毛》等作品為界,張楚的小說有一個明顯變化,之前的小說用張楚的話說,屬於後青春期寫作,大都是寫自己生活經驗,有意凸顯生活的迷惘和痛楚,難免刻意和生硬,這時給他的作品貼上小城或小人物文學的標簽,倒是比較準確。但從《七根孔雀羽毛》等作品開始,張楚顯然從自己狹隘尖銳生命體驗中超拔出來,看見身邊人物的忍耐、寬容和善良,顯出小城的喧嘩和騷動,給人心設定更巨集闊的時空背景或靈魂秩序,這時張楚已經可以說自己筆下的小城,“這個步履匆忙、滿面紅光的小城,無非是當下中國最普通也最有典型性的縣城”,他的作品中洋溢的是眼下中國大地上躁動、重濁時代氣息。

還有一條線索。幾乎與《曲別針》同時,張楚就在《旅行》中寫出鄉村祖輩們簡單清澈的世界。小說裡多是奶奶的嘮叨和爺爺的沉默,幾十年的辛苦艱難,眼前世事的譸張變幻,在這嘮叨和沉默的映襯之下,少了許多乖戾之氣,世事無常,但人心有常,爺爺奶奶有情有義,懂得忍耐、同情和犧牲,也知道擔當、驕傲與尊嚴。張楚再配以春風細雨,草長蟲鳴,大鳥星空,有聲無聲之間,塵世的苦難和人心的美好相互隱現,顯得肅穆而莊嚴。

這篇小說的基底是張楚對祖輩和父輩的回憶,張楚有一系列類似作品,2006年發表的《蘋果的滋味》,2014年發表的《伊麗莎白的禮帽》,寫剛健明朗的母親,他們在張楚的寫作譜系中別具特色,構成了人心清朗有序的一極。張楚將其加以發揮,與筆下人心失序的世界糾結到一起是在《刹那記》,之後人心有序和無序世界的對峙,就成為張楚小說創作的重要主題。

《良宵》寫一個曾是京劇名角的老人住到村子裡,因想照料一個艾滋病兒童,不得不跟所有人決裂。《老娘子》寫小城裡的拆遷,為了應對強拆,90歲的蘇玉美不得不拿出當年對付日本鬼子時的果敢和堅毅。題材來自現實裡發生的時事件,背景是眼下“人越來越物質化和機械化”的時代,世事喧嚷,人心騷動,難掩城市和村落裡正蔓延開來的冷漠和麻木。張楚讓兩位閱盡世間滄桑的老人與欲望恣肆、人心冷漠的世界激烈對峙,可謂用心良苦。兩篇小說結尾都畫面感極強,《良宵》是“孩子冰涼的小手緊攥住她榆樹皮似的掌心”,《老娘子》中蘇玉美則徑直坐到鏟車鬥裡,“然後,將老虎鞋放到離眼睛不到一寸遠的地方,舔了舔食指上亮閃閃的頂針,一針針的、一針針的繡起來。”張楚寫的是她們一世艱難鑄就出的果敢堅毅、淡定從容的風度,也暗示出當下時代重建人心秩序的艱難險阻和漫漫長途。

今年剛剛發表的《盛夏夜,或盛夏夜憶舊》,在《創作談》中,張楚說“人心的欲望無論肉體還是物欲都從未如此之赤裸與睚眥”,小說中那個房地產商人把家鄉的河神都逼入窮途末路,可他因此倒有了更多向往,想能睡著覺,想繼續賺錢,想搞更多女人,“想把想不清楚的事情都徹底想清楚”,但他怎麽能想得清楚?“永生的神靈在善德和我們之間放置了汗水,通向它的路線既遙遠又陡峭,出發處路面且崎嶇不平”,這個房地產商人,以及自《曲別針》以來,張楚筆下所有的那些任由欲望恣肆而又有創痛感的人們,都不過是站在這條路線的起點上。河神對那個房地產商人說,“靠想是沒有用的”。

這也正是眼下這個時代,我們每個人都置身其間的處境。那個房地產商人提到了宇宙大爆炸,說自己老是琢磨時間問題:時間的開端和終結,以及時間存在的意義。他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將宇宙和自己混亂的欲望和生活的倦怠放到一起。人不過是宇宙裡一個細菌、一粒灰塵,帕斯卡稱其為“質點”,如果要和宇宙相比,人的尊嚴不在於向外求索,以圖佔據其“無法填充的時間和太空”,而在於向內求索,看他在多大程度上能提高了自己,也就是在多大程度上理解了宇宙,並把它放在自己心裡。(參看帕斯卡《思想錄》144-145頁,何兆武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

其間的距離既讓人興奮,又讓人絕望。所以,就自己的寫作,張楚說“我希望——無論40歲、60歲或是80歲,都懷著一顆敏感的、柔弱的、歹毒的心,來讚美這個世界、這些惡光陰以及繁複人性在刹那放射出來的光芒和美德。”他是要一生都走在縮小人心和宇宙之間距離的路上,敏感和柔弱是遜順,是應納,歹毒一詞用得妖冶詭詐,張楚解釋卻很素樸,說是“主動地防禦、對抗”,是強悍地把世界奧秘納入自己心靈世界的努力,於是在張楚那裡,寫小說成了“一場有關自我創造和自我追尋的沒有終點的感傷旅程”。

因此,作為讀者,我們可以期待——那個稅務員寫作的故事會接著延續下去,生發為這個時代裡一個更大的成長故事。

郭君臣,1979年生,山東平邑人,複旦大學中文系博士,做過小學、中學、大學教師,編纂有《衙門》、《書評選》等書籍,曾發表現當代中外中外作品評論十數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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