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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靈:子時過後,二嬸棺材裡多出個人

1

“你說什麽?”

陳瑜放下筷子,看著林放呆住了。

“你是說,我們要回你家,為二嬸守三天的靈?”

林放點點頭,默默表示肯定。

“所以,前後要請四天假?”陳瑜告訴自己要冷靜,然而聲音裡的火藥味卻不受控制。

林放抬起頭來,做思考狀。

“嗯,起碼得四天,不夠再說。”他語氣淡然,舉重若輕。

陳瑜吸氣,極力控制,卻還是給氣抖了。

“起碼四天!還不夠再說!林放,你覺得這可能嗎?”

林放有點詫異,意識到妻子的慍怒超乎想象。

她臉都紅透了,眼神裡帶著嗖嗖的小刀子。

“你想說什麽?”他針鋒相對地直視過去。

“我想說!我和兒子,都請不了這個假!!!他馬上就要模擬考試,我工作也特別忙!”

陳瑜斬釘截鐵,把一句話說得骨節分明。

林放連連搖頭,“那不行。這四天時間,你們必須騰出來。守靈是我們老家的規矩。”

老家規矩,子侄輩必須全體守滿三天靈,孫輩是男孩的,也必須到。

鄉風民俗,常有著叫人“不得不”的力量。

就在剛才,父母打來電話通知消息,然後就開始商量他夫妻倆該負責的事務。

在老人心中,回鄉守靈是理所當然的事,確有不便,也應該並且能夠克服。

他們根本沒想過還有這樣一種可能,那就是兒媳會不同意——在這種事上,小輩哪有什麽不同意的權利?

林放持同樣的態度。

他當然知道陳瑜會反對,所以有備而來,不達目的不罷休。

自然不能讓父母被鄉親們戳脊梁骨。

再說了,老婆兒子,那都是老林家的人,為這個家做些犧牲和付出,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嗎?

陳瑜口氣那麽硬,實在有點過,沒一點做老婆的樣子了。

他心裡那點不安本來就有限,如今也被氣憤佔了上風,因此擺出了硬話。

硬話傷人。陳瑜徹底發飆。

“你到底知不知道,兒子馬上就要高考?!”

“請幾天假而已,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我最討厭現在這種風氣,為了高考就可以六親不認?”

“什麽叫六親不認?這個時間段的學習多重要你不知道嗎?這直接關係著兒子未來的前途!林放,你做人要講道理!”

“想學好總能學好,恰好缺這幾天?連長輩過世都不回去,這不叫六親不認?我倒是想知道,你這算是講理嗎?”

兩人針尖對麥芒地吵上了。

這理沒法講。

一個講究死人為大,一個著緊孩子前途,兩個思維模式,風馬牛不相及。

陳瑜氣炸,摔門而出,接了下晚自習的兒子,回娘家去了。

關於守靈的事,陳瑜的媽媽有不同意見。

她認為林放沒什麽大錯,畢竟對一個家族而言,生老病死是大事。

但孩子的學習的確也不能耽誤,她建議女兒用點策略。

“策略?啥策略?”陳瑜毫無靈感。

“你可以先回去,跟老家人好好商量,看是不是可以帶小輝提前回來。最好啊,能想辦法爭取到長輩發話,那林放也就沒什麽顧慮了。”

“有這麽容易嗎?萬一他們不同意怎麽辦?”陳瑜一邊疑惑一邊琢磨。

“你禮節到了,態度好點,把事情說清楚,家裡人會通情達理的。”媽媽安慰她。

兒子小輝在旁邊也表示同意,念念有詞地算時間。

“第一天去,第二天回,早點出發的話,下午可以到學校。作業叫同學發給我,我在老家完成,嗯,效率!”他打了個響指,宣布,“媽,我可以!”

陳瑜忍不住笑,心說,林家長輩一向都很寵小輝,這主意有點靠譜。

她想:要不,賭一把?

歎了口氣,她拿出手機看了半天。

客觀地來說,林放一直是個好老公。薪水上交,肯陪老婆,且樂意做家務活。

林放的父母近四十歲才得林放一個獨子,對兒子兒媳也是疼到不行。這麽多年來,陳瑜在林家十指不拈香,哪怕是洗個碗,都會被公婆急切地攔住。

的確是很好的家人,過了氣頭這麽一想,還真不忍心讓他們失望。

陳瑜想出了神,生氣的心越來越淡,就是缺了把下台階的梯。

想什麽來什麽,這時電話鈴響,是林放。

“老婆……”

陳瑜不響。

林放又放低聲音,是好商量的口氣。

“要不這樣老婆,明天我們先回,跟爸媽大哥商量一下,你帶兒子就提前走,你看可以吧?”

陳瑜笑了,心想,老夫老妻,還真是有默契。

“哼!”她說,聲音綿軟,基本上是嬌嗔了。

2

一路奔波。

中午時分,林放一家三口終於到達。

靈堂設在二叔家的老舊房子裡,供台之後的棺木中,躺著老人遺體。

隔了來往的吊唁人群,陳瑜看著老人的臉,不由一陣唏噓。

事實上,他們昨天才剛回來過,來參加林放侄女的婚禮。

夫妻倆吃完喜酒就急忙趕路回城,可幾乎是前腳將將進門,後腳就接到了二嬸過世的消息。

世事無常,一個家裡,居然會紅白喜事連著做。這實在是忙壞了親朋好友,叫人既傷感,又懊惱。

昨天返程前,他們去和生病的二嬸告別,老太太躺在床上還不忘對他們微笑。

“快回吧,還要趕那麽遠的路,好辛苦的。”

她輕而慢地囑咐,又問:“小輝沒來麽?小輝要高考了,累得很,下次帶他回來,奶奶給他做好吃的。”

這最後一句關心的話,隔空戳中了陳瑜的淚點,令她在靈前落下淚來,心裡微疼。

人死如燈滅,可那點燈影卻還留在人心上。

她想起鞭炮聲中,二嬸看向窗外的,向往而落寞的眼神。

最疼愛的孫女即將遠嫁,老人卻連床都下不來。

那時處處熱鬧,唯有老房子裡安靜,甚至能聽到風吹過樹梢的聲音。

陳瑜找個地方站定,四周觀察環境。

棺材邊跪滿了人,都壓低了聲音在說話。

是大雨天,又因為人來人往,屋裡地面的濕泥髒的均勻,無處下腳。

有人給了陳瑜一塊裁開的麻布,她見縫插針地找了個位置仔細墊好,拉著兒子跪下。

可還沒跪定,鼓樂大響,有人來吊唁了。

作為子侄輩的女眷,陳瑜只得夾在一隊妯娌之間,哀哀地對著來人去跪,得了對方攙扶,才能起身。

這樣起伏無數次,她沾了一褲了的泥,並且膝蓋四周的神經扯著疼。心和臉都麻木了,最後索性連表情都懶得做。

“三天!”她在心裡歎。

別說三天,三個小時已經很夠嗆了!

她有些慶幸,因為借著兒子學習緊張的理由,自己到底還能早點離開這裡。

可她又有點沒把握,暗暗擔心,怕自己的希望要落空。

因為放眼看過去,果然是沙場點兵一般,合族老小,基本上都到了。

傍晚後,天放晴了,一輪圓月遙遙地掛上天空。

院子裡此時坐滿了村民,林家請來的專業哭喪隊開始表演,吹拉彈唱舞,逗得村民們掌聲笑聲不斷。

各種聲音喧囂熱鬧,但在陳瑜聽起來,缺了些悲傷,卻又透著說不出的蒼涼。

她倦極,回到四下無人的靈堂,往火盆裡加了幾遝紙錢,蹲下來盯著火,一看看了個呆。

正在無思無想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了一些微微的動靜。

從棺槨那個方向發出的。

陳瑜感覺周身汗毛瞬間起立。

她定定神,想起後頭的臨時休息室裡,小輝正在寫作業,所以趕忙站起來,想去看看兒子。

可剛才看著火焰的時間太長,她的眼睛黑了。

黑了眼睛的陳瑜,盲人摸象般地往前走,走著走著突然一激靈,覺得自己好像摸到了棺材板。

她趕緊退了幾步,發現視力逐漸恢復,於是不由自主地往棺材裡看去。

這一眼嚇得她幾乎魂飛魄散,徒然地想大叫,卻隻勉強發出一縷氣音。

棺木裡,老太太的屍體旁邊,此刻又多了一具身體。

是個老頭,凹著臉頰張著嘴,昏暗的燈光下,一雙紅紅的眼睛,正冷冷地盯著陳瑜。

3

“二二二……二……叔!”

陳瑜口吃得不行,幾乎要把舌頭咬成一盤齊整的口條。

被她稱呼為二叔的老頭一邊起身,一邊很費力地,想把一邊胳膊從死人的脖子下抽出來。

抽了一半,老頭又俯下身去,用自己的臉靠了靠老太的臉。

這時有一些月光從天窗上灑進來,兩人的臉被照得半明半暗,皺紋湊在一起往臉周延伸,像是某種超人類的、詭異的表情。

陳瑜徹底嚇瘋了,腿一軟就要倒。

幸虧這時林放一個箭步竄到她身後,抱住了她。

“別怕,別怕,小瑜,別怕……”

林放把妻子攬在懷裡,低聲安慰,又對那坐起一半身子的老頭兒,悶聲問:“二叔,您在做什麽?”

聲音裡聽得出克制的慍怒。

二叔定定地看著林放,那張臉是真正的古井無波,連眉毛傑出人士都不帶動彈一下。

林放也不說話了,連拉帶拽地把人從棺材裡弄了出來。

二叔用一根拐杖,撐起搖搖欲墜的身體。

這時小輝跑了過來。

“媽,我有點餓——發生什麽事了?”他注意到了爸媽臉上奇怪的表情。

“沒事,我剛差點摔跤,嚇著你爸媽了。小輝餓了啊?”二叔搶先回答。“爺爺房裡有好吃的,你來拿。”他擠出個嚇人的笑,拖著一隻腳,歪斜著走開。

還吃什麽吃!陳瑜崩潰,將兒子一把推出房間,關好門,她轉過頭來,對著林放低聲咆哮:“我要回家!馬上!”

他們去找林放父母,兩個老人卻很為難,叫他們去找林放的大堂哥商量。

大哥的反應很激烈,他吃驚地把眼睛瞪成了個銅鈴:“開什麽玩笑?你們要回家?!”

林放解釋:“我不走,是小瑜帶了兒子先走。”

“我不聾,聽得很明白!誰都不能走,明天是正日子,事情多著呢!往哪走?!”大哥擰緊了眉頭,眼神不滿而焦躁,帶著點明顯的譴責。

“事情多也是你們的事!我們走定了!”

林放剛想說話,陳瑜清楚明白地回了一句,直接把大哥給惹毛了。

“陳瑜,這麽說可就過分了啊!你不是林家的人?!好好好!就算你不是,小輝總是吧?我林家的孫子,不參加長輩的葬禮,那怎麽行!”

林瑜冷笑,“既然是林家的孫子,你們怎麽不肯為他著想?馬上就快高考,還逼著他請這麽多天假?!”

她委屈之至,狠狠心,說出了一直想說而不忍說的話,“說到底,只是個叔奶奶過世,有必要把這麽重的規矩壓在孩子身上嗎?”

大哥沉下臉來。林放很尷尬,趕忙去攔陳瑜。

“說話沒規矩!叔奶奶就不是奶奶了?你這樣說話可傷人啊!”

陳瑜心裡冷笑一聲,要傷也是傷鬼。可死人倒是最好說話的那一個,躺在那裡與世無爭,哪會計較這些繁文縟節。

陳瑜咬咬牙,“規矩!照你這麽說,你還有四個叔叔,三個嬸嬸,你還有那麽多的堂兄弟,那我和兒子下半輩子是不是就不用乾別的了?光守靈了?!”

這話就相當不好聽了。

大哥忍無可忍地轉身就走。

林放氣血上湧,冷了臉盯住陳瑜。

陳瑜臉色慘白,牙關“咯咯”響個不住,咬牙切齒地說:“騙子!你說過回來之後,會安排我帶兒子先走!”

林放泄了氣,心裡承認自己是理虧了。

他其實早就知道,家人很難同意陳瑜提前離開,所心本來行的就是個緩兵之計。

萬萬沒想到,他還沒開始做妻兒思想工作,二叔就來了這麽一出,生生把陳瑜嚇成了孤膽勇士。

她不再需要丈夫出面,自己三下五除二地,就把事情給談崩了。

這時人群漸散,哭喪隊吹起了一首哀樂,淒慘婉轉,端的是叫人肝腸寸斷。

林放側著耳朵聽癡了,樂聲仿佛魔音入耳,令他在天大地大間感到徹骨孤單,心裡一疼,淚珠掉下來。

“你別走。”他來拉妻子的手,聲音透著無計可施。

陳瑜手一甩,“不可能,明天天一亮,我就帶著兒子,回家。”

“這裡也是咱的家。”大老爺們兒擦著眼角的淚,幾乎是在懇求了。

“你哭什麽?”陳瑜傻眼,這樣的示弱輕易地就擊中了她的心。雖然林放的淚水看起來有點不合常理,但女人嘛,總歸是見不得傷心人。

陳瑜咬咬牙,在心軟的同時告訴自己,要堅持,兒子學業要緊。況且,就算為了確保自己不被嚇成神經病,那也得走啊!

她轉身離開時,看見林放抱著腦袋,苦惱地蹲了下去。

4

人們累了一天,揉著眼睛回到老屋,都各自找地方準備打盹。明天是白事宴席,各人身上都有場硬仗要打。

似乎在一瞬間,大家都安靜了,只有鼾聲此起彼伏。

陳瑜睡不著,縮在角落裡,想著之前發生的事,心怦怦亂跳。

靈堂裡的燈光十分昏暗,影影綽綽的,似乎特地要渲染恐怖氣氛。

就在這樣的光線裡,她看見二叔彎腰拄杖,腳在地上拖出刺耳的“沙沙聲”,又低頭慢慢地走了出來。

他站定,抬起通紅的眼睛,嘴角微微抽搐,那樣子無比嚇人。

陳瑜心一慌,騰地站起來,撞倒身邊的桌子,一聲大響。

所有的人都從睡夢中驚跳起來,嚇炸了,不知所措。

二叔看著陳瑜,突然嘎嘎一笑,“想走,就走嘛!沒關係的。哈哈哈!”蒼老的笑聲十分瘮人。

林放這時爆發出一聲吼:“二叔,您這是乾嗎啊?!”(原題:《守靈》,作者:不回去的喬。來自【公號:jieyoushudai】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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