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朝輝
晚唐，夏日，涇原節度使王茂元府中，盛大的聯誼活動正在進行。俊男靚女，各色人物熙熙，東道主王大人高舉酒杯：尊敬的各位來賓、女士們、先生們、朋友們，夏日好！感謝大家的捧場……”
一番客套話之後，王大人說：“今天，我隆重地向大家介紹我的愛女，大家掌聲歡迎！”
掌聲中，一位少女款款走入大廳，只見他粉黛略施，柳眉杏眼，朱唇皓齒，高貴中不失清新，華麗中不乏典雅。
大廳內瞬時靜了下來。人群中，一位小夥正把他的秋波源源不斷地送到王大人愛女的面前，目光交織之時，小夥心醉了：她就是我一生的伴侶，她若為紅花，我定為綠葉，相依相伴，不負此生！
少女亦心顫：“哪來的小夥，好帥呀！常聽爹滴說起，天平軍節度使令狐大人家有一小夥，不但長得帥，且頗有文采，難道是他？”
就是這一面，注定了兩人一世的牽手。
“都無色可並，不奈此香何”——妹子，我追定你了
一面之緣，帶來“嚴重”的後果，那就是無盡的思念。從此，忙壞了兩位節度使府中的仆人，也磨壞了兩家的筆墨，一封封情書從天平軍節度使府中發出，到達涇原節度使府中。
兩人互致愛意，互表衷心。“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這是兩人常有的對話，情到深處，兩人也發出“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誓言。
然而誓言歸誓言，甜蜜歸甜蜜，長久的相思終究不是辦法。“解鈴還需系鈴人”，眼前年輕人的如火如荼的愛情，令狐大大和王大人早已看在眼裡。“怎辦？”王大人問。“你若放心，我來辦！”令狐大人說。
之後，河陽懷節度使李執方就挑起了紅娘的重任。畢竟是男爺們，又是個領導，當個媒婆不大方便，於是此任務又轉給了自己的內人。
李夫人接受任務後，非常重視。“年輕人兩情相願，這是好事，況且兩人有一面之緣，已互生好感。可別像我那個時候，直到洞房花燭夜，還不知道男人長啥樣！得抓緊時間，成就人間一段好姻緣，也是做了一件大善事！”
在李夫人攛掇下，兩人見面的日子到了。李夫人精挑細選，將見面的地點定在自家的後花園。
開成二年初夏的一天，李府中，王小姐在李夫人的盛情款待後，跟隨李夫人來到了府中的後花園，園中的池塘，荷花正開，荷葉挺立，紅花綠葉，煞是喜人。
就在沁人心脾的花香中，一位帥哥出現在王小姐面前，他，就是李商隱。一對俊男靚女先是眉目傳情，後是羞答答的對話，因為緊張，總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尷尬時刻，紅娘李夫人起了關鍵作用：“聽俺當家的說，李公子可是個大才子！今晚這麽的好氛圍，李公子再來首詩助助興唄！”
“真是親人呀！”李商隱心中暗讚道，於是他順水推舟“這樣吧，池中荷香正好，我就以荷為題吟詠一首吧！”
都無色可並，不奈此香何。
瑤席乘涼設，金羈落晚過。
回衾燈照綺，渡襪水沾羅。
預想前秋別，離居夢棹歌。
——《荷花》
王小姐聽後，臉倏地紅了：他是在說我吧？嗯，就是在說我呀！說我是荷花，嘿嘿，他真會說話！
一旁的李商隱看到了王小姐面如桃花，知道她聽懂了詩意，已經害羞了。
“妹子，我追定你了！”他心中暗暗發誓。
“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我倆就是天生的一對
李府會面後，兩人保持著熱戀，愛情形勢一片大好！“我愛你”“我也愛你”的書信從來沒有間斷過。
與愛情一帆風順不同的是，李商隱的事業上有點小麻煩，年末，他的靠山令狐大人去世了，恩人離去，他就需要重新尋找出路。參加完恩人的葬禮，正當他為去向茫然無措時，未來的嶽父王茂元向他拋出了橄欖枝。
女兒的事，為爹的自然明白。之所以引入此青年，一是此人年輕有為，可以為自己效力，二是可以進一步考察下其人品，如果合適，就正式將女兒許配給他。
李商隱是個明白人，未來的老丈人還要考驗他，娶媳婦這事兒，急不得。所以在王府，他與王小姐保持著適當的距離，踏踏實實地履行著幕僚的職責，充分發揮特長，抄抄寫寫、撰寫公文，半年下來，沒出半點兒差錯。得到了王茂元百分百的認可。
於是王大人做出了決定，將女兒嫁給李商隱。他收拾房子，準備嫁妝，分發請柬。再請高人掐算兩人的生辰八字，確定了良辰吉日。
開成三年的春末夏初，涇原節度使王茂元府中，李商隱與王氏的婚禮隆重舉行，在親朋好友的祝福聲中，李商隱作了王家的乘龍快婿。
婚後二日拜見嶽父嶽母大人，王茂元看著眼前有才有貌的小夥兒，很是喜歡：“愛婿，我知你父親走得早，這裡就是你的家，放心住吧，有事隻管開口！”
之後，小兩口就過起了自在幸福的新婚生活。經濟上有老丈人的支援，李商隱常攜愛妻逛街、購物、看電影、吃個火鍋，喝個咖啡啥的，非常快活。
夏天來了，王府花園中的荷花盛開，小兩口攜手賞荷。兩人相偎在水邊長廊上，任香風吹拂。“親，還記得去年我們第一次相見，在李夫人家的花園裡賞荷的情景嗎？”“親，我記得，終生難忘！”“你還寫了首詩誇我呢！今天，我還想聽你吟首詩！”王小姐說完，閃亮的眼眸子熱烈地盯著愛人。
略作思索後，李商隱吟出一首詩：
世間花葉不相倫，花入金盆葉作塵。
惟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
此花此葉常相映，翠減紅衰愁殺人。
——《贈荷花》
懂詩的王小姐又聽出了詩意。我就是紅菡萏，他就是綠荷葉，世間有千萬種花，唯有夏荷的花和葉是最相配的。我倆就是天生的一對，是最般配的。
“親，我願做你一生的愛人！”王小姐呢喃著，依偎在李商隱的懷中。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親，我想你了
婚後，雖然有老丈人的經濟支持，但畢竟是寄人籬下，要看人臉色行事，多有不便。於是，他開始自謀生路。
開成四年，李商隱參加了朝廷組織的授官考試，取得了入仕資格，被吏部分配到秘書省任校書郎，躊躇滿志地開始了他的仕途生涯。
天真的李商隱認為，憑自己的能力，仕途之路定會像愛情之路一樣一帆風順，來日會步步高升，讓愛妻過上體面的生活，同時也為李氏家族爭光添彩。
李商隱想不到的是，正是自己一帆風順的婚姻，才讓自己的仕途變得艱難坎坷。李商隱生活的時代，正是朝廷中“牛李黨爭”白熱化的時代。他的恩人令狐家族屬於“牛黨”一派，而他的老丈人王茂元與“李黨”的重要人物李德裕交好，因此，在兩派人的眼裡，他都是對方的人，是不可信任的。
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李商隱被動地卷入了黨爭之中。
此後，他兩度任職於秘書省，兩度任職地方縣尉，兩度到地方官員幕府中尋求發展，就這樣蹉跎了十年，事業上沒有半點兒的起色，僅能混口飯吃，更別提讓妻子過上體面的生活了。
大中五年春，閑居京城的李商隱接到了四川節度使柳仲郢的邀請信：“朋友，來四川吧，這裡有巴山蜀水的美景，還有肥沃的土地，發展潛力巨大，機會多多呀！”“好！”李商隱回復道。
來到梓州後，柳仲郢待他不錯，任命他為幕府推官，給他分配了住房，管吃管住，還時常帶他出去遊山玩水。李商隱鬱悶的心境也得到了緩解，但有一點兒不足，就是缺少了妻子的關愛和陪伴。
秋天的一個夜晚，窗外的秋雨淅淅瀝瀝下著，李商隱獨坐在孤燈下，他的思緒隨著雨聲，飛回到春天時與妻子告別的時刻。
愛妻拉著他的手，涕淚漣漣：“親，你這一去，山高路遠，也不知什麽時間能回來，你要多保重！”“我，你放心。家裡孩子，都要依靠你了！”說完，淚水也在眼眶裡打轉。
驀然，他的思緒回到了巴蜀之地的這個秋夜，對妻子的思念無以傾訴，只能寄情於詩歌了，他提筆寫下了一首詩：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夜雨寄北》
第二天，他把這首詩寄往長安，然而他想不到的是，妻子已在夏末去世了。一邊是天人永隔，一邊是渾然不知的等待，在那音書難通的時代，他們的思念和在巴山夜雨中對幸福的遙望，終究沒能在現實裡落腳。
“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你是我心中的最美
在梓州，他一呆就是6年，這是他一生中最平淡最穩定的時光，遠離了是非之地，沒有了白眼，了卻了牽掛，他恬淡地生活著。
期間，柳仲郢得知李商隱喪妻，過著鰥居清苦的生活，有心想給他找個伴兒。一天，他喊過李商隱：“賢弟，一個人的苦日了不好過，你還年輕，得找個伴啦。你看，我府中的樂伎張懿仙，不但人長得漂亮，也很懂事，讓她跟了你吧？”
“謝謝哥，謝謝你的好意！在我心裡，此生只有王氏一個人， 我不會再娶了！”“哦，那好吧！”看李商隱對亡去的妻子這麽深情，柳只好放棄做媒的打算。
大中十一年，李商隱辭去鹽鐵推官的職務，算是體面的回到長安。此時的他45歲。
孤苦伶仃的他常常一個人來到曲江邊，半是遛彎兒，半是消遣。夏天時，曲江畔的荷花燦爛盛開，風吹荷舞，十分美麗。看到嬌豔的荷花，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想起了兩人在荷花開放的時光裡相約、相見，最終相守。而今，斯人遠去，鴛鴦單飛……
暮秋，他又來到江畔，瑟瑟的秋風掠過霜鬢，滿眼的枯荷飄零水中。夏日那青翠的綠荷去哪裡了？那出淤泥而不染的嬌美紅菡萏去哪裡了？
荷花，是他眼中的最美，荷花，是他心裡的最愛。那是他妻子的模樣，是他一生最愛的人的模樣。此情此景，他無比惆悵，並將惆悵賦予給了詩章。
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
——《暮秋獨遊曲江》
-作者-
阿杜，山東濰坊人，中學思政課教師，古詩詞愛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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