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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弟弟妹妹:他寫書是為了掙錢養家

據金庸身邊工作人員確認,著名作家金庸30日在香港逝世,享年94歲。《環球人物》雜誌曾在2011年獨家探訪金庸先生的妹妹查良琇和三弟查良浩。

以下是當時的文章:

想了解家人眼中的金庸,採訪進程出乎意料地難。並不是找不到金庸的家人,而是找到了人,幾乎都三緘其口。他們的目的很單純,“讓老人家能清清靜靜地過‘退出江湖’的日子吧”。

金庸父親查樞卿有兩任妻子,第一任妻子生下五子兩女,金庸是老二。7個同胞手足中,在世的還有3人,金庸長居香港,妹妹查良琇住在杭州臨安,三弟查良浩則在上海。

從小就崇拜祖父

查良琇比金庸小1歲,從她記事起,家裡不管是誰,閑下來就喜歡看書,因為查家的藏書實在太豐富,“只要想看,取之不盡。小時候,書是我們兄妹幾個最大的財富”。二哥金庸更是個書迷,8歲時在家裡翻到一本武俠小說《荒江女俠》,粗粗翻了幾頁,便迷上了, “想不到世上還有這麽好看的書!”金庸10歲那年,父親送給他一件聖誕禮物。他打開一看,是一本書——《聖誕頌歌》,講述的是一個冷漠無情的守財奴,變成一個慈愛友善的人的故事。直到現在,金庸還珍藏著這本書。

在查良琇的記憶中,她和金庸的童年生活是富足快樂的。一家人住在海寧老家一座五進大宅子裡,裡面有90多間房子和一個大花園。鎮上有査家開的錢莊、米行和醬園店。祖父查文清還買了幾千畝田地,用收到的租金設立了一座義莊,用於資助族中的孤兒寡母。凡是査家子弟,上了中學、大學,每年都可以到義莊領兩次津貼。如果有人出國留學,津貼的數額更大。金庸的父親是祖父的小兒子,也領了一筆津貼,早早出去接受了西洋教育。

“祖父是對二哥影響最大的人。”查良琇介紹道,查文清是海寧査家的最後一位進士,曾任江蘇丹陽知縣,任上出過一樁轟動一時的“丹陽教案”。當時,不少外國傳教士湧入中國,常常依借西方勢力欺壓百姓。而官府懾於西方列強的淫威,視而不見。百姓與傳教士時有摩擦。終於有一天,丹陽數百人圍攻了當地教堂,一把火將其燒掉。事發後,查文清的上司為了向列強交代,要求查文清處斬“為首之人”。查文清不忍,決心“力為民請命、不濟則以官殉”,秘密差人通知為首兩人逃走,又通知其他37戶參與者趕緊離開丹陽。等所有事情安排妥當,他才向上司匯報,“並無為首之人”,自請辭官。

查文清去世後,37戶人家及丹陽幾十位士紳,一起趕到海寧,三步一磕頭,跪拜至查家祭奠。見查文清墳地狹小,他們出資買下墳地周圍60畝土地給查家,以示謝恩。其中一戶更是立下家規:凡我子孫,生男者到查家為奴;生女者,到查家為妻妾,如不納,為婢;如不用,才可另謀職業。金庸大哥查良鏗的夫人,就是這戶人家的孫女。

金庸和查良琇出生後不久,祖父就去世了,但這些事跡都寫在族譜裡。祖父不為官位利祿殺害百姓,敢於反抗外國傳教士的事,深深印在金庸心裡。將近20年後,抗戰勝利之時,金庸又從家中長工和生的口裡,得知當年正是他的祖父,在丹陽重審了前文所述的和生冤案,把和生帶回海寧家裡安頓下來。祖父的英雄氣,被他寫進了《連城訣》。

弟弟心中的“故事大王”

1936年,12歲的金庸小學畢業後,便離開了海寧,到嘉興上中學,開始了長期的獨立生活,直到1945年底,才第一次回家。遊子歸來,全家人都高興壞了。

小弟查良鈺生前曾回憶道:“二哥回家後給我的第一印象是衣著簡樸,一直面帶笑容,對來家探望的人非常客氣,但話語不多。因為二哥比我和三哥大了10多歲,所以待我倆十分親熱。家裡有空房子他不住,非要和我們住在一起。那時,他見了外人講話很慢,還有些口吃,但和我們在一起卻完全變了樣兒,成了‘故事大王’。每天晚上,二哥都給我們講故事。他的故事都是現編的,可是天衣無縫。常常是說到興頭上,他一下子跳起來站在床上,連比劃帶摹仿,手舞足蹈的,有意思極了!”金庸在家裡住了近半個月,就給兩個弟弟講了近半個月的故事,成了査良浩、查良鈺記事以來最開心、最難忘的日子。

晚上,等弟弟們睡著,金庸“書癮”發作,又鑽進書房去。那時家裡已經有三間書房,大多是線裝書。《封神演義》、《兒女英雄傳》、《明史》、《水滸》,都“逃不過”金庸的眼睛。

“有困難,找二哥”

1950年,海寧家中遭遇變故,父親查樞卿作為“反動地主”被“鎮壓”而死,大家庭霎時土崩瓦解,上上下下十來口的生活沒有著落。隻身在外打拚的金庸,扛起照顧家人的責任。“有困難,找二哥”是兄妹們的共識。

査良琇講述了金庸對弟弟們的照顧。金庸到香港後不久,三弟査良浩上學,沒有學費,金庸馬上寄錢資助。緊接著,1951年,小弟査良鈺也要去撫順讀書,金庸立即匯來100元錢,之後每學期都把錢按時寄到撫順。小弟讀書很努力,1956年考上北京礦業學院,6年大學期間,他接連添了6個孩子,其中兩對雙胞胎,又趕上國家經濟困難時期,家裡經濟條件捉襟見肘。金庸知道後,不但很快匯了錢,還專門為孩子寄來小衣服、糖、奶粉、餅乾等。“要是沒有二哥的幫助,還不知道小弟能不能熬過那段困難的日子。”

弟弟妹妹的事情,金庸總是考慮得很仔細。1981年7月,金庸偕妻子兒女回到內地,鄧小平會見了他。很快,弟弟妹妹就接到金庸發來的電報,相約杭州一聚。隨電報寄到的,是金庸給大家的去杭州的路費。

査良琇說,金庸細致得“許多事情你還沒有想到,他就已想到,為你辦好了”。她舉例說,1996年,住在淮南的小弟查良鈺忽然嘔吐不止,渾身抽搐,淮南的醫院查不出毛病,查良鈺的家人束手無策,金庸知道後馬上動用自己的社會資源,親自安排小弟轉到杭州邵逸夫醫院。經檢查是腦部瘤出血,必須立即手術。金庸得知後,竟然細心到提出手術不能破壞面部美觀。為此,邵逸夫醫院將浙江省有名的專家全部請到了場,40多位專家進行了4次大會診。查良鈺手術成功後,金庸又趕來看他。那時香港直飛杭州不方便,得從北京轉機。轉機那天,有大霧,飛機不能起飛,金庸在首都機場等了整整一天。一到醫院,顧不上自己休息,就親自推著小弟進行康復鍛煉。

“他為我操了半個多世紀的心”

在査良琇的講述中,記者察覺,她家境也不富裕,午飯的主菜是絲瓜豆腐湯。記者突然聯想起金庸在《明報》時“摳”作者稿費是出了名的,忍不住問:“看您家條件不是很好,金庸也資助過您嗎?”

“當然有!我的前夫當年在國民黨部隊裡當官,1949年去了台灣。這樣的情況,導致我的家庭成分一直不好,不能分到土地,也沒法參加招工去工作。我帶著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沒飯吃,更沒錢讀書。二哥知道後,就開始給我寄錢。那時候他自己也沒錢,社會上有一些人說,‘金庸寫書是為了出名’,我聽了都覺得可笑,飯都吃不飽會想著出名嗎?二哥那時候寫書就是為了掙錢養家。我50多歲的時候,幾個孩子都長大了,才和現在這個丈夫在一起生活,他也是農民。二哥就繼續給我生活費,來臨安看我,連孩子穿的衣服都帶了很多。直到2002年,政府每年給我補貼,我就讓二哥不要給我寄錢了,他都已經為我操了半個多世紀的心了!他說那就給我在杭州買房吧,我說孩子都在鄉下,杭州的房子用不上,我沒要。”

金庸還是整個大家庭的“大哥”。父親和生母死得早,後母又沒有收入來源,他便照顧後母直到她去世,平時噓寒問暖,生活費都由他一人承擔;同父異母的弟弟要蓋房子,他也是二話不說就幫忙。査良琇說:“二哥這麽多年在外,受了很多苦。但他從來沒和我們提過一句。我們有困難的時候,卻總能在他那裡得到幫助。”

但是,金庸從未踏進袁花鎮舊居一步。金庸的弟弟妹妹推測,父親的死仍是他心中不願觸碰的痛。留在海寧的同父異母弟弟查良楠,一提起此事就滿眼淚水:“母親臨走前有遺言,希望我能見二哥一面,感謝他對母親的照顧。”多年來,他一直守著査家舊居,守著母親沉甸甸的囑托,守著一份兄弟重逢的期待。

作者:《環球人物》記者 李鷺芸

本文刊登自《環球人物》雜誌2011年第2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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