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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冬:入戲要深,出戲要快!

文|梁冬

摘自《梁冬說莊子·齊物論》

1

好事和壞事是同時存在的

我覺得,莊子就是一位達觀的、不講究絕對對錯的人。什麽是達觀呢?莊子告訴我們,一件事情的正面和反面加在一起才是全面,悲觀和樂觀加在一起才是達觀,悲觀的時候應該樂觀,樂觀的時候應該悲觀。

怎麽判斷一個人是悲觀的還是樂觀的呢?悲觀的人是他在眼下生存環境很好的時候也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樂觀的人在很慘的時候不管是蟄伏還是低頭,總是充滿生機,頑強不息。巴菲特說,別人貪婪的時候我恐懼,別人恐懼的時候我貪婪。其實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也就是說,世間一切雖然充滿不定的變數,但自在源於無常,無常才是常態,無智才是智。

我現在越來越覺得莊子是道家裡的孔子,你看他幾乎在每一篇裡都拿孔子來講,事實上幫我們還原了一個真正的孔子。起碼在莊子的視角裡,孔子是一位更達觀、更不糾結的人,而且孔子對於人間世的種種人性,是很了解的,而且很洞察。對於人性,他並不那麽悲觀,而且樂知天命。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莊子做到了孔子後來想明白的事情,而孔子做了很多莊子暗暗想做但又沒去做的事。對於這一點,我以前不了解,讀《莊子》讀多了以後才發現其實莊子是很愛孔子的。錢穆先生也這麽認為,他認為基本上來說莊子是道家學派裡的儒家,儒家學派裡的道家;而愛新覺羅·毓鋆老師在解讀莊子的時候更是用《大學》和《中庸》的精神來作注解。

在某種程度上,莊子的內心隱隱存在著對做事情的一番羨慕,隻不過由於外界的原因導致他最後悟出了一種道,收獲了一種超越世間的達觀。

《齊物論》本質上講的就是“道可,道非,常道”這六個字。

具體體現在我們生活中是什麽樣子呢?我的一位朋友,年輕的時候離了婚,後來一個人把孩子拉扯大,她女兒告訴我,媽媽常說離婚是自己人生中做的唯一正確的事情——好和壞真的要看站在什麽層面上講,有些時候她在跟別人討論作為一個單身媽媽的經歷時,那些閨密、女同伴,或者剛剛認識的女士都會報以某種同情,好像她很悲催。但是當她分享完自己的日常生活以後,居然絕大部分女人都悄悄跟她說,“其實我覺得你真讓人羨慕”。

所以,我們很多時候都很難理解好事和壞事之間其實是一個轉換,轉換的本質就是時間和角度。同樣一件事情,或者是任何一件事情,換個時間、換個角度看,它都呈現出我們在世間看到的價值判斷的另一面可能性。

我還有一位老朋友,他是很驕傲的人,九十年代上過富比士富豪榜,是到現在為止為數不多的沒進去、沒下去、沒上去、沒出去,而且電話號碼還沒換的人。那些進去的、下去的、上去的、出去的人,當年也是非常令我們羨慕的人物。所以我們又怎麽知道這些進去、下去、出去的結局不是從某人成為富豪榜榜單裡的人物那個時候開始的呢?

所以,任何一件事情,你反過來看它,都會讓你產生截然相反的感覺,就好比快樂和悲傷的情緒。我們以前總是說,好事隱藏在壞事的裡面,壞事隱藏在好事的裡面,這其實還是站在好事的角度看壞事,站在壞事的角度看好事,全然沒有了解好事和壞事是同時存在的。

我們常常由於自己視野的狹隘,很容易把注意力聚焦在一件事情的好或者壞上面,這其實是人類進化或者人類演化的一個結果。

當我們迅速地對一個人進行好壞分析的時候,就不至於讓我們總是處在一種無所適從的狀況。就像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培養出一種看電影的習慣——先不看劇情,也不看裡面的矛盾,只看這是好人還是壞人(我們常常問媽媽這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我們不知道這是如何形成的,可能是人類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

簡單地把事情分成好事壞事,把人分成好人壞人,有助於我們作判斷,令我們可以趨利避害。但其實,壞人也有很多好朋友,好人也幹了很多齷齪事兒——起碼想了很多齷齪事兒,他只是沒有膽量、沒有機會、沒有因緣做壞事而已。

02

如何判斷一件事情的好壞呢

我們對好壞怎麽判斷呢?一言以蔽之,我們都是世界的一面鏡子,這個世界本身就是一體的。我們就像全息照片一樣,每一個人經歷的每一件事情、每一個狀況,都是借由時間和太空的投射,而呈現出來的我們內心價值觀的判斷的對象,並擁有了非常大的偶然性和片面性。

當我們能夠站在一個全息的十方維度來看事情(十方就是上下、前後、左右、過去、未來、生死,生死也可以用陰陽來取代),你就建立起了一種全息視角。

全息視角是我們大部分人所缺乏的一種視角,因為人的眼睛長在鼻子上面,是平著長的,大部分人只能看180°的範圍;而馬的眼睛因為是長在兩側的,所以它就可以看到更寬廣的世界;蒼蠅就更厲害了,它是複眼,幾乎能看到360°範圍內的物體。

再比如,假設我們的眼睛能同時看二十五個攝影頭拍攝的影像,有的攝影頭在身體裡面,有的攝影頭在身體外面,有的攝影頭在身體上面,有的攝影頭在身體下面,有的攝影頭在下一個街角,有的攝影頭在你的未來,還有的攝影頭在你的過去……,同時聚集在你面前的螢幕上,你會看到什麽?這仿佛是大廈保安的視角,當大廈保安看見一個人走進來的時候,他在不同的顯示器裡面看見這個人的屁股,看見這個人的禿頭,看見這個人的腳,看見這個人上二樓,看見這個人拐進了隔壁張阿姨的家……

如果我們能夠像保安一樣看見世界,問世界問題:你是誰?你從哪裡來?你到哪裡去?我們就能夠從過去、未來、正面、反面、上面、下面,全然地看到一個人的立體影像。這時候,就會產生一種對全然不好不壞的同情。一切盡在不好不壞的淡定中,它不會太好,也不會太壞,如是這般,就是分解成為每一幀每一幀的畫面。

在看過這些不同維度之後,你會產生一種“全然感”,這種全然感會幫助我們產生了了分明、如如不動的情緒反應。如果你不站在過去、未來,不站在裡面、外面,不站在巨集觀的、全然的視角看問題,就會一驚一乍,一會兒覺得高興,一會兒覺得興奮,一會兒覺得無聊,一會兒又覺得有懸念……。但是如果你能夠有機會全方位地把一件事看完,就會產生一種不說話的沉默感,因為你知道故事的劇情會反轉、反轉、反轉……

我們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如果一尊泥菩薩的眼睛已經被裝上了攝影頭,耳朵也被裝上了監聽器,而且每一個來跪拜菩薩的人走出去以後都被沿街的攝影頭拍下其故事,這些故事全部匯集到“雲端”,被中央處理器處理。比如,有人希望兒子成績能考好,有人希望貪汙腐敗不要被抓到,有人希望自己趕緊離婚,還可能有人希望自己不離婚等等;同時,又能知道這些希望的背後有著什麽真實目的。

也就是說,如果你作為一個人工智能,一個集合了大數據的菩薩,你看到了所有人的訴求,你會怎麽辦?

如果你看了一千年,你會發現原來所有人祈求的事情歸攏起來就二十種,你會怎麽辦?

如果你看到這些人後來各自的人生結局,有些人放了一百塊錢,結果沒有達成他的目的,就在心裡暗暗地說“這菩薩一點兒都不靈”;還有些人想著先給一些定金,等事成之後再多給一些……。如果這些念頭也通過一種無線Wi-Fi的方式上傳到“雲端”,被菩薩接收到,你覺得他會怎麽樣,會怨恨這個人嗎?

如果一百個人裡面有九十多個都是類似的想法,那菩薩會怎麽樣?他最後一定只會做一件事情,就是對他們感到無奈,並覺得很無聊。

菩薩知道這些人其實隻不過是未開悟的,還活在自己糾結的世界裡面的普通人,他心懷慈悲地想要讓這些普通人站在一個更巨集觀的角度,希望他們不要被自己短時間的訴求所綁架。同時,對於菩薩這樣一個與宇宙“連接”的“終端接收器”來說,看到的不僅是人,也許他還能聽到蟲子,甚至是一個蒲團的聲音(你怎麽知道一個蒲團沒有意識?你怎麽知道一根房梁沒有意識?你怎麽知道一盞燈沒有意識?如果它們都擁有了人工智能,並且已經聯網,產生一種所謂的“意識”以後,它們都會有自己的語言),他把這些都匯聚起來的時候,就會感受到“諸漏皆苦”——人生的一切歡喜和痛苦背後都是無常的苦——每個人來祈求都是因為他苦,一個特別開心的人是不會來祈求的。

菩薩感受到了每個人在時間、太空,以及周遭關係連接的集合產生的集群效應,他感受到了無聊、無奈,然後保持沉默。最後,他對於世間的無常充滿了整體的、全然的了解、洞察和接受。

03

我們的傲慢就來自於偏見

如果我們能夠理解資訊被全部采集之後在雲端進行大數據處理的這個過程,就像看了無數個顯示屏的大廈保安,會產生什麽感覺?那肯定是最接近佛性的人,因為他看到了人間所有的夢想、所有的貪婪、所有的愚蠢、所有的悲傷、所有的自以為是、所有的勾心鬥角……,最後就會保持一種全然的接受。

這種全然的接受是因為他看到了所有,而且他看見了連接,甚至看到了自己和這個世界的連接(當然也看見了別人和世界的連接),他看見了人和物的連接,就像物聯網一樣,關鍵是這些所有的“全然”最後會產生的結果,就是三個字——“整體感”。

這個整體感用莊子的話來說叫“齊物”。所有的情緒波動,都是基於我們對世界認知的思維活動的偏向,是偏見帶來的,我們的傲慢就來自於偏見,我們的謙卑來自於真正的對“全象世界”的洞察,這個洞察就叫“般若”(如實認知一切事物和萬物本源的智慧),有了般若之後,才會由無奈生出同情,從同情生出願意幫助大家的願力。所以智慧和慈悲是並行的,有了智慧和慈悲之後,才會發大願;有了大願之後才有大行(大智菩薩是文殊菩薩,大慈大悲菩薩是觀世音菩薩,大願菩薩是地藏王菩薩,大行菩薩是普賢菩薩)。所以文殊菩薩、觀音菩薩、地藏王菩薩、普賢菩薩其實不是四個人,是四種不同的“宇宙投影”,而且他們不是簡單地從一到二,從二到三,從三到四的次第關係,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全然關係。隻不過為了方便表述,人們把它表述成四個方面。

因為我們的語言是單向性的,大部分人的頭腦運轉隻接受單向運轉,我們的世界觀完全受製於我們語言表述的局限,這就是為什麽太智慧的人往往會出現一種情況——無語。因為他會語塞,同時有八十句話湧到喉嚨,而這八十句話是矛盾的,先說哪句後說哪句?他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所以這叫“戒定慧”。

“戒”是克制自己對某一件事情的執著,或者是克制自己偏狹的角度。我們對錢財很渴望,其實是因為我們偏狹地認為錢可以解決一切問題,這才是我們對財物那麽執著的主要原因;我們對愛情有那麽強烈的要求,是因為我們害怕自己終將孤獨,而大部分人沒有接受過孤獨的訓練,所以很害怕孤獨以後無所事事;我們對於生命的執著是因為大部分人沒有“死”的經驗,所有的經驗來自於“生”,而死是我們不知道的事情,於是就產生了恐懼。我們每天晚上入睡,尤其是很多人會睡得很“死”(完全無知覺的時候),為什麽不感到恐懼呢?因為你知道第二天早上還會醒來,所以你就沒有擔憂了。但你又怎麽知道,在人生的大夢過程當中,這一次的死亡不是一場夢呢?你又怎麽知道,你現在活著的世間不是另外一個更深層次的夢的一個片段呢?

04

《齊物論》是《莊子》所有篇目的總綱

我認為《齊物論》是莊子的“宇宙全息論”的展現。

在《莊子》中,我個人最喜歡的一篇就是《齊物論》,它是《莊子》所有篇目的總綱。沒有《齊物論》做基礎,你無從了解不生不滅,無從了解不好不壞,無從了解不垢不淨,無從了解“其大無外,其小無內”,因為宇宙的任何一個點,都包含了整個宇宙的投影。

只有我們把世界作為資訊流的時候,才能夠想象,一個矽片那麽大的地方,可以容納整個世界。因為它不僅僅是自己的存儲量很大,更重要的是它還可以生發一個鏈接,一個與雲端記憶體相連的鏈接。而每一個受理終端,就是我們每個人;人生的每一個“相”,就是我們經歷的每一個片段的相。每一個相都只是一部分,都隻代表了本質的一個角度;而另外的部分,就是這個相的“分相”,所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如來”就是那個事物的本體,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好壞、長短、大小、生死、快樂悲傷,全部都是一個整體同時存在的不同面。當你理解這件事情之後,才能說是無好無壞,無生無死,無壽者相。無無明(無明就是陰暗),亦無無明盡(就是連陰暗的盡頭也沒有)。無老死,亦無老死盡。所以才會有了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

以上所有的論述都在一個假設和前提之下,那就是,世界是一個巨大的全息投影,而我們是這個全息投影的一個切片。所以,世界即我——我們是世界的投影,世界也是我們的投影。這個世界是所有人投影的集合,就像互聯網只是所有節點的集合一樣,這個世界本身是一堆相互投影的集合。所以,我在本書裡講的就是世界是你的投影,你也是世界的投影,而這個互相投影的過程,即我們看世界、看彼此的角度隨時會變化。

這也就是《金剛經》裡講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這四句話最後一個字排下來反著看,就是“觀電影法”。所以,學會看電影,就學會了看宇宙;把自己活成一部電影,即人間是劇場。總之,入戲要深,出戲要快。

所以人生的真相,就是發現原來大哥也有小煩惱,小人物也有大夢想。天天晚上在微信上微博上對中美關係、貨幣戰爭指點江山的人,第二天早上六點鍾爬起來在地鐵排著2.5公里的隊去擠公車,為了一個煎餅果子今天又漲了五毛錢而生氣,這就是我們的生活。大部分人是這樣,我也是這樣。

你要向“論”討教,向大道討教。

本文摘自梁冬《梁冬說莊子·齊物論》,圖片來源於網絡,轉載請注明來源《梁冬說莊子·齊物論》。

好的人生,

就是把抱怨活成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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