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拋開導演不談,《大象席地而坐》真有那麽好嗎?

最近,一部名叫《大象席地而坐》的電影突然就火了,自11月19日獲得“金馬獎”之後到今天依然被無數網友討論,熱火朝天。

這讓我想起前幾年的《大魚海棠》和《百鳥朝鳳》,兩部電影也是“莫名”成了人們口中議論不盡的話題。一看新聞,原來前者花了主創人員十年的心血,一度流產,經由網上眾籌才得以起死回生,後者則因導演下跪而“一炮打響”,確實收效甚巨。

《大象席地而坐》難免受到導演之死的影響,當人們得知電影背後的故事時,情緒激動,忍不住要去看看。在知名的“豆瓣電影”上,光是對此電影的評論就接近三萬,這對一部小眾的文藝電影來說真是有點“受寵若驚”。本來也在情理之中。我在看完這部片長三小時五十分鐘的電影時也會想起導演及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秘辛”,但這並不意味著我無須直面電影本身。目下,就有兩種聲音,一種認為電影堪稱大師級別,當與貝拉·塔爾一較高下,所謂名師出高徒,一種則以中國著名導演王小帥為首,指出電影的混亂和膚淺,甚至破口大罵。兩方相持不下,莫衷一是,當然是這樣的結果,套用那句“詩無達詁”的話,可以說“影無達詁”。

細細一想不難看出,多數評價是建立在導演之死的氛圍上的,在這種氛圍的籠罩下,似乎你不得不將二者巧妙地結合在一起,如是才能不負良心。王小帥又是怎麽回事呢?作為製片人,眼看電影不受控制,一怒之下,一段話破口而出:

那個長版本很糟很爛。明白了嗎?我是專業的,也是監製也是投資人,我的聲望也更不希望看到費了那麽多心血的東西如此之爛,我要臉。但可怕的是你如此貪念不自知。表達的東西?你以為別人是傻逼看不出來你那要表達的浮淺的東西?衝著空氣罵這個世界多少操蛋,這種笑掉大牙的表達?好了,我沒有建議,我還要面對其他投資人,已經無法交待了。要是有哪位高人欣賞你那版本,你去找他讓他出錢把它弄了,我退出。

關於你的混亂真的建議你去醫生那看看。已經應該是病理性的了,要注意。

此話傷人,情緒太重,也跟他對導演的看法相關,權當參考。

然而拋開導演不談,《大象席地而坐》的成色究竟如何?

電影講的故事不複雜,四個人一台戲,各有各的生活困境——

韋布,父親受賄被開除,整日往他身上撒氣,他試圖反抗,但沒有成功,在學校卻因幫助朋友出頭失手傷人,出逃。

於城,大哥級別的人物,手下有一幫小弟,不務正業,但頗有頭腦,然而卻因為求愛遭拒睡了朋友的老婆,致朋友跳樓而死,而後那個廢物弟弟重傷不治,他卻毫無辦法,與家人不和,精神恍惚。

黃玲,花季少女,有一個邋遢的、忙於謀生的母親,從小缺少父母之愛的她與學校教導主任關係曖昧,後被公之於世,選擇離家出走。

爺爺,不知其名,有一套小房子,卻被兒女“霸佔”,有一隻狗,卻被另外一隻狗咬死,面臨去敬老院的結局。不知如何選擇,內心矛盾,表面波瀾不驚。

四個人關係錯綜複雜,韋布傷了於城的弟弟,黃玲是韋布的朋友,爺爺扔掉死去的狗時被韋布發現,韋布向其借錢,他們最後走到了一起,由一個“大象席地而坐”的傳說相連。於城起先打算去滿洲裡看大象的,他覺得有意思,在電影的末尾處,他被韋布的同學李凱用槍擊傷,遺憾未成行,剩下的三人坐上開往滿洲裡的汽車,最後,聽到一陣象鳴。

一個關於逃離與拯救的故事,他們因家庭而陷入困境,紛紛想要逃離出原來的生活,好像目的地滿洲裡那頭大象能夠拯救他們一樣。他們逃離了嗎?他們獲得拯救了嗎?不得而知。

為了表達這樣一個簡單的故事,導演採用的是長鏡頭和昏暗的場景。長鏡頭可以有效地捕捉人物行為的全過程,呈現細節,這種紀錄片式的長鏡頭也使得情節的真實性變得更加可靠,因為長鏡頭拉近了觀眾的經驗與電影的關係,而昏暗的場景則渲染了一種沉悶而壓抑的氣氛,全片只要涉及室內的場景,都沒有燈光,製造了一種停電的假象,又仿佛本來如此,人物就在這些昏暗的場景裡對話、行動、沉默等等,讓觀眾產生一種絕望的無力感。

導演無疑大膽地,果斷地,鮮明地,展現了自己獨特的電影語言,強烈的個人風格。長鏡頭的運用對任何導演來說都是挑戰,而昏暗場景的全局鋪開,也需要勇氣,極容易適得其反。這一點值得肯定,就連他的導師貝拉·塔爾也對他的嘗試大為讚賞。從這個角度上來說,這部電影獲得“金馬獎”雖不說實至名歸,但也應該是當仁不讓的,畢竟,一來,“金馬獎”的公信力近幾年稍有下滑,很難重現昔日輝煌,二來,得獎與否並不是判定一部電影好壞的最高標準,或者說唯一標準,就算是同為“金馬獎”的獲獎電影,其中也存在著水準上的差距。

但是,比起貝拉·塔爾的電影,《大象席地而坐》無疑還有諸多不足,雖然導演胡波“不知不覺”中師承貝拉·塔爾,確實有其過人之處。有記者問貝拉·塔爾怎樣看待胡波對他的模仿,貝拉·塔爾坦白地表達了自己對胡波電影個人風格的肯定。

《大象席地而坐》最大的缺陷在於其“封閉”,整部電影就像一個封閉系統,完全受到作者的強力控制,那頭大象一直在等著眾人,所以他們必須要做點什麽,這樣才能“名正言順”地去往滿洲裡,一切都圍繞的這個“動機”,再沒有別的。柏林電影節評審評價這部電影說:“近四小時的放映時間超過了傳統的影院格式,但沒有一分鐘厭倦。電影讓觀眾深入沉浸在一個外部情感世界中,因為這個外部世界提供了使觀眾產生自我認同的接觸點。導演以極大的同情心追蹤角色所遭遇的冷漠、忽視、拒絕和暴力,似乎這幾個角色是他自我的幾個分身,用電影對環境進行悲觀的盤點。故事的嚴肅性和悲劇性融於利落而不矯情的對白中。攝影機輪流緊貼每個角色,靜態地捕捉動態。該片是導演留下的非凡遺作。”此話在理,但未說到“痛癢處”。“電影讓觀眾深入沉浸在一個外部情感世界中”,這裡的“外部感情世界”是就電影本身而言的,但此“感情世界”卻指向那頭大象。看完這部電影,除了被其中的絕望和壓抑擊中,就剩下“拯救”。在另一部短片《井裡的人》中,胡波也創造了一個“封閉系統”。

反觀貝拉·塔爾的《都靈之馬》,那種開放與遼闊,觀眾可以從任何地方進入,每一個場景都是一扇門。片中長達數分鐘的趕馬鏡頭,不覺讓人想起古希臘神話,那個不停搬運石頭的西西弗斯,或者什麽都沒有想起,只是看見一匹馬走了數分鐘而已。這部電影沒有主題,不確定,正因如此,才經久不衰,值得一看再看,著名思想家蘇珊·桑塔格曾對這部電影推崇有加,說她自己每年都要看幾遍。

退一步,賈樟柯的《天注定》也是一部開放式的電影,與《大象席地而坐》“講故事”不同,《天注定》只是在用鏡頭“描述”現象,因而顯得余味無窮,生活遠比電影有味道。

說得細些,電影的敘事邏輯也有漏洞。比如於城的朋友為何一言不發就跳樓,說不過去,電影中也沒有相應的交代,一句“我那朋友過得挺慘”無法道出其中原因,可以大打出手,從此絕交啊?比如於城將朋友自殺的責任都推到女人身上,與於城本人的性格不符,他是一個“對什麽都不在乎的人”,怎會推卸責任?最好的方式就是棄之不顧。再比如韋布,於城的弟弟摔死只是一個意外,他為什麽要跑?似乎為了跑而跑。李凱最後又為什麽要自殺?完全沒有必要,動機何在?難道只是因為懦弱?可電影中對李凱的懦弱並無適當交代,鋪墊也顯得不到位。為什麽韋布要去看大象,誰告訴他的?他要去看大象,所以於城的弟弟受傷了他可以不管,家裡被於城打砸也一通可以無視,奶奶死了也無動於衷,最後於城被李凱射傷,李凱緊接著飲彈自盡,他也可以熟視無睹?就為了去看大象,一切都無所謂了,好像就是為了成全作者的這種“惡趣味”(這一點從“有一頭大象,他媽的就坐在那裡”可以看出),所有已發生的事情都是合情合理的。他們又為什麽非看大象不可呢?這種動機如同與生俱來的,說不通。韋布可以不去看大象的,生活並不會變得更糟,黃玲就更不必了,她還有心思看大象?那個爺爺,也來湊上一湊,犯不著,也沒理由。

另外,電影中的人物對話也不真實。比如電影開頭的那一句“一天他媽的又開始了”,不像一般人說的話,倒像是一個哲人說的,比如尼采。教導主任那一段發人深省的話像是從某本書裡面抄來的台詞,在當時的場景下也不必說出,對面的黃玲問:“人們怎麽看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呢?”教導主任道出了一段充滿哲理的大論。這部電影並沒有《等待戈多》的那種貫穿始終“虛無”啊,它分明要表現某些現實。去滿洲裡之前,爺爺也說了一句“警世”之言:“人這一輩子,年輕的時候或許覺得,去另一個地方會好一點吧?但是越活越明白,去哪裡都是一樣的。只是年輕的時候,需要騙個誰,你明白吧?”頓悟,怎麽就頓悟了呢?等等。

畢贛的《路邊野餐》沒講什麽故事,情節不多,但卻很符合詩的“邏輯”,因為它是一部詩性電影,主人公在“追尋”著,到底是什麽,不知道,而《大象席地而坐》顯然不是“詩性”的,所以它得遵循“現實”的邏輯,遺憾的是,導演沒能進行很好的處理。電影的“真實”大打折扣。評論者所說的“真實”,一定程度上只能說是“形式真實”。所有的細節都被導演死死攥住,導演的“乾預”過於強大也是這部電影走向“封閉”的重要原因。

每部電影都有其不同之處,很難歸類,也就無從比較,然而歷史上那些經典電影還是有一些共同點的,比如其“開放性”,這自然不是唯一標準,卻是最重要的一個。意思就是,評價一部電影有其標準,即“經典性”,而這種“經典性”表現在電影中,就是“開放性”。

總的來說,《大象席地而坐》是一部充滿閃光點的作品,在眾多電影中獨樹一幟,但它缺乏“開放性”,即使長達四個小時,也談不上豐富大氣,算不得一流。不過,在當下商業電影泛濫的局面下,值得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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