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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來了又走了:我們都在學著與傷痛和解

美國CNN主播安德森·庫珀選擇了父親的普通的姓——庫珀,而不是母親那個聲名顯赫的家族姓氏「范德比爾特」。范德比爾特家族是美國最富有的家族之一,早在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因經營鐵路和水上運輸致富。

安德森·庫珀

安德森·庫珀的母親葛洛莉婭·范德比爾特,正是美國鐵路、航運大王范德比爾特的曾曾孫女。她在童年時已經以一種並不光彩的方式成名了:有關爭奪她監護權的官司,吸引了眾多民眾的眼球,成為1934年各大媒體的頭條故事,還被編成電視短劇。後來,她成了一位演藝明星、設計師和社交名媛。

葛洛莉婭·范德比爾特

數十年裡,安德森的父親早逝、長兄自殺,家庭籠罩於陰雲之下。他與母親二人各自在心裡默默消化承受失去的傷痛,卻鮮少開誠布公地交流談論。

直到某天,已經九十一歲高齡的母親,通過郵件的形式,與兒子展開了一次次真誠對話。兩代人坦誠講述各自生命中的起起伏伏、得失成敗,以及關於成長、愛情、婚姻、孤獨與勇氣等人生話題。

人生中所遭遇的傷害疼痛,回頭再看時已經變得雲淡風輕,每個人都在得到與失去之間尋找愛與陪伴,正如那道彩虹,來了又走,可是內心已經無憂無懼。

傷痛:與過往和解

1988年,我二十三歲的哥哥卡特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直到今天,我和媽媽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們沒有一天不在思索他的生與死。

1987年,卡特從普林斯頓大學畢業,獲得了歷史學士學位。他去世的時候,正在《美國傳統》(American Heritage)雜誌工作。

他自殺前幾個月,心煩意亂地來到媽媽住的公寓。雖說他在城裡有自己的公寓,但他提起了辭去工作和搬回家住。那個周末我人在紐約。等我見到他的時候,突然挺擔心他的。他和女友分手後,似乎失去了一貫的自信。他看起來心驚膽戰,似乎思緒如潮。

接下來的那一周,我就回康涅狄格州上大學了,卡特則開始看心理醫生。他似乎擺脫了困擾他的那些煩心事,我也就鬆了一口氣,沒有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偶爾會打電話聊天,但我直到美國國慶日的那個周末才見到他。我們在紐約街頭偶遇,中午一起吃了頓便餐。

「上次見到你的時候,我簡直像頭野獸。」他說。他都能拿自己開涮了,我挺高興的,就沒有繼續追問。也許他想讓我問的,但我沒問。真希望我當時開了口。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活著的他。

7月22日,他再次來到媽媽住的公寓。他似乎無法集中注意力,雖然沒有四月那麼嚴重,但也足以讓媽媽擔心了。媽媽陪他度過了整個白天。傍晚,他小睡了一會兒。七點左右,他清醒過來,走進了媽媽的臥室。

「發生了什麼事?」他看起來暈頭轉向的。

「沒事的。」媽媽向他保證。

他跑出媽媽的房間,爬上複式公寓的樓梯,穿過我的房間,上了陽台。等媽媽追上去的時候,他正坐在十四樓的陽台邊緣,下方就是街道。媽媽試著跟他說話,求他進屋,但他拒絕了。這時,有一架飛機從頭頂掠過,他抬頭看了一眼,然後就滑了下去,吊在大樓側面,雙手扒在陽台邊緣。

幾秒鐘後,他鬆開了手。

人們說,世上沒有比失去孩子更痛苦的事了。這千真萬確。無論你過去是什麼樣的人,在那之後都會徹底變樣。它不但會改變你,更會摧毀你。你的餘生都將在另一個世界度過,失去孩子的人待的那個世界。

如果你比較幸運,還有其他孩子,那就能繼續活下去,陪在他們身邊。但在你的餘生中,失落感會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將你吞噬。

就在昨天,我的腦海裡閃過一個畫面,就像剛發生的時候一樣清晰。

在我們南安普敦的房子裡,六歲的卡特跳出游泳池,興高采烈地跑上來摟住我。「媽媽,我要娶你!」他大聲嚷嚷著。

還有無數珍貴的瞬間。卡特還是小寶寶的時候,晚上睡不著覺,你爸爸抱著他在房間裡跳舞,屋裡回蕩著輕柔的歌聲,那是裘賓的新派爵士樂。卡特十幾歲的時候,我們剛剛搬進格雷西廣場十號,他第一次走進我的更衣室,窗外白雪紛飛。「哦,媽媽,」他說,「這個房間裡充滿了希望。」沒錯,確實如此。

我會永遠記住關於他的一切。

那麼,痛苦減弱了嗎?沒有,只是不一樣了。這不是你靠努力就能解決的問題。它不會消失,也不會淡去。它將永遠存在,無法逃避,直到你離開人世的那一天。

我已經學會了伴著它活下去。卡特是二十七年前去世的。有時候,他會在夢中來到我身邊,看起來就像他如今該有的年紀。儘管我試圖留住它們,但那些畫面稍縱即逝。卡特已經不在了。他沒有輝煌的職業生涯,沒有和他瘋狂相愛的妻子,沒有叫懷亞特的兒子,也沒有叫葛洛莉婭的女兒。他……他們只存在於我們的記憶中,還有這封郵件裡。

我喜歡和他的朋友聊他的事。最近,有個很久沒見但認識卡特的人告訴我,她覺得我聊起卡特的事可能會難過。我告訴她,這麼做能讓我開心,她聽了似乎挺驚訝。這麼做能把他帶回我身邊,證明他沒有被遺忘。要是能看見你現在的模樣,你現在的生活,他一定會為你驕傲的。

我會想像你們兄弟倆的互動,不是像小時候那樣,而是像現在這樣,像兩個男子漢一樣。你爸爸也在。然而,那些畫面同樣稍縱即逝。

如今,世上只剩下我們母子倆了。雖然你工作繁忙,我不可能常常見你,起碼沒有我希望的那麼頻繁,但我每天晚上都可以在電視上看見你。對於做媽媽的來說,還有比這更好的禮物嗎?

所以,我要感謝上蒼,或者其他安排命運的神明。對此,我毫無怨言。

子:我和您應對悲傷的方式有所不同。我知道,對您來說,向別人傾訴是很重要的。我還記得,卡特去世後的那幾天,您會把事情經過講給每個前來弔唁的人聽。一遍遍地回顧那個恐怖時刻,對您來說似乎挺有幫助。我很高興這對您有幫助,但我實在沒法說出自己的感受。面臨危機的時候,我會陷入沉默。真希望我能更擅長談論這些痛苦的事。

母:卡特去世後,我感覺到你疏遠了我。接下來的幾周,朋友們紛紛來家裡探望,希望撫慰我們失去親人的痛苦。這種情況持續了好幾周。

我躲進臥室,躺在床上,淚流不止,無數細節從口中奔湧而出,一遍又一遍地講述事情經過。就算你真的陪在我身邊,我也記不得了。

但我知道,你在公寓裡的某個角落,在跟其他人聊天,特別是我的畢生摯友卡羅爾·馬修。她剛剛從加州趕過來。我知道這個,是因為她告訴我,你們倆單獨聊了很久。不過,具體聊了些什麼,她對我保密了。

最初,我意識到你疏遠了我,為此氣憤不已。不過,止不住的淚水沖走了一切,讓我忘記了你將我排斥在外。

我想死。僅僅是因為痛苦的潮水一波波襲來,才讓我活了下去。

卡特去世一個月後,你不得不回去上學。你不想去,但我知道你該去。離開的那天,你給我寫了一封信。

「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彼此的伴了。」你是這麼寫的。我也深有同感。

但沒過多久,你就對我說:「別喝酒。」

這讓我很震驚。顯然,我們並沒有我想像的那麼親密無間。你竟然不知道,就算再次沉浸在悲傷之中,我也不會用酒精來麻痹自己。

我確實覺得我們是彼此的伴,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更確信。

子:我之所以提起喝酒,是因為卡特去世後,如果您又開始酗酒,我絕不可能像我希望的那樣和您親密無間。我覺得您不會馬上投入酒精的懷抱,就怕最後您還是會沉淪下去。如果您那麼做的話,我是不可能和您保持聯繫的。為了保護自己,我會離您遠遠的。

爸爸去世後,您有好幾個星期沒有碰酒,我還以為您永遠都不會喝了。但某個寒冷的冬日,我從學校回來,一眼就看出您喝醉了。酒精把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讓我滿腔怒火,感覺無比孤獨。

不過,卡特去世後,您沒有酗酒。您徹底拋棄了酒精,我為您驕傲。

和您聊起這件事,讓我覺得怪怪的。在我的孩提時代,這是我們家裡從未觸及的話題。您偶爾會貪杯,但說不好是什麼時候。這個問題始終存在,但從來沒人提起過。有多少次,吃晚飯的時候,大家都沉默不語,我則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

母:你現在這麼信任我,說出了多年來對我酗酒的看法,這對我來說意義重大。我無法想像你邁出這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氣。考慮到我們現在這麼親密,你說出這個不光需要勇氣。

卡特去世已經二十七年了。從那時起,我遭遇了無數艱難困苦,但已徹底擺脫了酒癮。九十一歲的我,肝臟和心臟都很健康。我一輩子都是這樣。我不是酒鬼,而是工作狂。

對於許多年前發生的事,我非常抱歉。我這個母親做得很失敗。像大多數人一樣,我的失敗也源於童年經歷。既然現在你已經了解我的經歷了,希望你能理解它們源自何方,並發自內心地原諒我。

通過你所做的一切,你已經證明了:儘管我這個母親做得很失敗,你仍然能克服重重障礙,順利脫穎而出。

子:幾年前,我問您是怎麼熬過生命中的無數傷痛的。

您說:「我想像內心深處有顆堅硬的鑽石,什麼也傷不了它,什麼也壓不垮它。」

這不是自我吹噓,而是陳述事實,雖說這話聽起來有些傷感。

現在,您還覺得內心深處有顆堅硬的鑽石嗎?隨著時光的流逝,您當時的想法變了嗎?

母:隨著死亡的臨近,我不再想像內心深處有顆鑽石。相反,我會想像月光灑在午夜平靜的海面上。

大海的另一端傳來一個聲音:「請寬恕我。」那是我自己的聲音。但我不是在祈求「我們在天上的父」,而是在呼喚被我傷害過的人。他們自己知道是誰。我在祈求他們寬恕我,正如我寬恕那些傷害過我的人。

「天父,請賜福予我,因為我罪孽深重。」很久以前就被拋在腦後的話,如今又浮現在我的腦海中。在我看來,這不是懺悔,而是承認自己犯下的錯。你可能會像我一樣,發現活得久了,時間就變成了一幅巨大的拚圖,缺失的碎片不但會意外出現,還會不可避免地各歸其位,就像字母表裡B排在A後面一樣。哎,既然時間已經不夠了,不可能糾正犯下的每個錯了,那痛苦和悔恨又有什麼意義呢?我活得夠久了,能理解和原諒過去的自己,也從中得到了安慰。

三十年前的我不可能寫下這種話。這就是我為什麼喜歡老去。從許多方面來看,老去能給予你自由。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明白了事情為什麼會發生,結果為什麼會是那樣,這讓我能夠原諒自己。

但這是非常痛苦的,因為等你走到生命中的這個階段,就知道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沒有回頭路可走了。我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

巨手揮毫永不停,

天定命數難刪移。

虔誠機巧皆無用,

涕淚淌盡亦枉然。

這是古波斯詩人莪默·伽亞謨寫下的詩句,他說得沒錯。這就是年華老去帶來的問題:命數已經寫就,任誰也無法刪改。但這無法阻止我去嘗試。

內容選自

責編:王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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