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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尼夫·庫雷西:作家教寫作是謀生的好方法

今年6月,上海文藝出版社推出了英國作家哈尼夫·庫雷西的作品系列,除了之前出版過的《親密》《整日午夜》《愛在藍色時代》《黑色唱片》《有話對你說》之外,短篇小說和隨筆集《愛與恨的邊緣》是首次出版,最新長篇“The Nothing”的中文版也將由上海文藝出版社推出。

不少讀者初次接觸哈尼夫·庫雷西,可能是那部根據其小說改編並獲得2001年柏林電影節金熊獎的同名電影《親密》。而他另一本為人熟知的作品是帶有自傳色彩的《郊區佛陀》。

《親密》

《郊區佛陀》

哈尼夫·庫雷西1954年出生於英國肯特郡,其父親來自一個富有的印度家族;1947年印巴分治時期,舉家遷往巴基斯坦,後以巴基斯坦移民身份進入英國。庫雷西多才多藝,作品涉及舞台劇本、小說、隨筆、廣播劇及電視電影劇本等,亦為電影導演,還曾擔任過第62屆坎城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評委。庫雷西曾獲頒惠特布萊德文學獎、法蘭西文學藝術騎士勳章、筆會/品特獎、大英帝國司令勳章等獎項,被《泰晤士報》評為戰後英國最偉大五十位作家之一。

▲庫雷西任第62屆坎城國際電影節評委(左三)

庫雷西早期作品中的幽默反諷享譽世界,近作對情欲與兩性衝突的探討充滿了動人的深情。他也是少有的對老年人的性與愛極為關注的作家之一。同時,作為一位具有移民背景的作家,他除了在小說裡涉及移民問題之外,還也經常在《衛報》等媒體上發表自己對於當下歐洲移民危機的看法。

借著這套新推出的庫雷西作品系列的契機,澎湃新聞對他進行了專訪,訪問主要關於《愛與恨的邊緣》及其過往作品。

哈尼夫·庫雷西:作家教寫作是謀生的好方法

澎湃新聞記者 沈河西

來源:澎湃新聞

卡夫卡是生活裡的弱者,但他用虛構征服一切

澎湃新聞:讓我們從《愛與恨的邊緣》的第一篇《423號班機》開始。這篇短篇小說給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飛機並未降落,而是飛向了一個遠離地球的未知領域。你想通過此傳遞什麽樣的資訊?這其中是否暗示著相比向這個灰暗的世界妥協,我們更應該從中逃離?

庫雷西:在一架飛機裡,同時有很多人,他們不知道生死,也無法改變命運、無處可逃、無法掌控,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但大環境中很多東西是可以改變的,比如政治環境,社會危機,社會團體的發展和富裕階層的崛起。我也是在9·11事件後想到去寫這個故事。飛機可以成為一種攻擊性武器,會帶給人畏懼。

基於上述這些變化,我想寫一些關於人與人之間距離的東西。《愛與恨的邊緣》是一本嚴肅的、包含了短篇小說和隨筆的集子,是對時代的思考,能給婚姻關係帶來一些啟示,人的分離也是我感興趣的話題。我希望將這些主題融合在一本書中。隨筆的主題是非常自由的,可以寫政治,寫性,寫體育,寫任何你想讀的東西。當然,讀隨筆的讀者比電影觀眾和小說讀者要少,但也帶給我寫一些隨筆的機會。隨著年齡的增長,也許需要用更直接的方式來表達。

澎湃新聞:《423號班機》的結尾仿佛與《賽跑的人》的結尾對應。在《賽跑的人》中,老人並沒有去到終點,而是去了一個未知的地方。小說是否暗示著我們應該打破生活的枷鎖?你是想通過這篇小說傳遞樂觀的資訊嗎?

庫雷西:《賽跑的人》是一個樂觀的故事。男人和女人並不是在真的賽跑。當然,不存在勝利者,因為他們很明智地跑向了不同的路,但都奔向了自由。當然,他們的關係在結尾更緩和了,仇恨也被衝淡了。《423號班機》中我留了一個懸念,不像《賽跑的人》一樣明朗。

我認為不管是隨筆還是小說的結尾,都不要給它定性,讀者可以自行感悟。作家帶給你的是無窮無盡的想象太空,這就是文學的迷人之處。我在讀別人的故事的時候,解讀作品是一個迷人的過程,可以按照自己的思路去想象故事的發展。作品中各種隱喻此起彼伏,永不枯竭。

澎湃新聞:你對卡夫卡《變形記》有過很精彩的解讀,不同於將卡夫卡視為弱小和無助的象徵,你對弱小的闡釋截然相反。這樣的思想不禁讓人聯想到福柯和另外一些研究無力、脆弱力量的當代思想家,對此能更詳細地說明嗎?

庫雷西:你的解讀我很認同。《變形記》中,人性上的缺陷致使兒子變成了蟲子,生活在父權和有話語權的人的陰影之下,不停地抱怨。如果你去了解卡夫卡小說和日記中的人物,很大一部分都是以受害者的形象出現的,個人經歷會影響一個作者的創作和文風。這折射出卡夫卡本人的影子,他個人的生活經歷被代入了作品中,預示了主人公一生的命運。卡夫卡在現實生活中是個弱者,沒有話語權,一事無成。但在他的小說中,虛構的能力使他掌控一切,也能創造出更多東西,讓我們去領會整個故事。在這個時候,藝術便成為連接虛構和現實的橋梁。各式各樣的個人經歷賦予了虛構的故事信服力,讓作者在能力範圍內征服讀者。

▲電影《親密》

澎湃新聞:《親密》是你在中國知名度最高的作品,部分原因是它的電影版獲得了大獎。你如何評價電影《親密》?為什麽《親密》是由法國導演來改編,而非英國導演?之後你還有將作品影視化的計劃嗎?

庫雷西:我很遺憾,導演帕特裡斯·夏侯幾年前去世了。他想以我的故事為藍本,來找我談了他的想法。他一直在尋求和英國製作團隊的合作。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成為了很好的朋友。在編劇的過程中,對原著的改動還是比較大的,其中還用到了我的短篇小說《整日午夜》中的部分情節。這部電影在西方引發了一定程度的轟動,它講述了與愛人的分道揚鑣,讓人心有觸動。我很希望把我的小說改編成電影劇本,比如說我最新的小說“The Nothing”,它也很適合搬上大螢幕。如果有中國導演有興趣改編這部作品,我非常樂意合作。我會去看Netflix的網劇,以及多個電視台。我正在計劃做一個長篇的電視節目,還打算培養我兒子去寫電視劇本。

創意寫作班99.9%的學生都沒寫作天賦

澎湃新聞:在寫作生涯的初期,你曾寫過一些情色故事。這段經歷對你之後的寫作有什麽影響?你認為情色作為手段和作為目的,其中的差異在哪裡?

庫雷西:1970年代的倫敦,那時候朋克文化盛行。我的一些朋友甚至還參與過毒品交易、嫖娼,做過你能想象到的一些粗俗行為。而我在這段混亂又短暫的時光所作出的貢獻,就是在雜誌上寫了一些帶有情色色彩的故事。我必須說,情色寫作不是一種很激動人心的寫作形式。但是,我很有興趣通過人物來描寫性愛。我寫這些並非是為了回應這其中的性愛動作和體位,而是關於兩個年輕的人之間的聯繫。更重要的是,反映了他們彼此如何享受的關係,尤其是在兩性關係上的契合。

性描寫並不是描寫赤裸裸的性愛動作、姿勢,而是兩個人在精神層面的活動。對於我而言,情色更多涉及的是有關心理上的漣漪,而不僅僅是交媾。現在世界上的人對將性單單理解為色情,這種觀念依舊很泛濫。但這是無聊的說法和形式,這使我感到空洞和虛無,因此我並非認同這種說法。

▲70年代的庫雷西

澎湃新聞:作為一個創意寫作教授,你曾說你的學生中99.9%都沒寫作天賦。那麽,在剩下的0.1%中,你能發現什麽樣的天賦?對即將踏上作家之途的年輕人,能分享你的建議嗎?

庫雷西:正如很多人想成為職業足球運動員、職業舞蹈家,或職業畫家那樣,很少有人能真的成為一個成功的作家。人們可以靠興趣去寫作,但不代表應該鼓勵他們去從事這個行當,對他們來說,有很多其他的機會。十年前,我就鼓勵我的學生盡量往電視行業發展,而不是鑽牛角尖成為作家,因為當時電視、電影行業有著廣闊的發展前景。

很少有人能在作家這條路上成功,並不是說不可能成功,但這的確是一條非常艱難的路線。上天賜予的寫作天賦是非常難能可貴的,就像我們不知道上天為什麽能賦予歌唱家美好的嗓子,舞蹈家出眾的肢體語言能力。培養作家是更加困難的事,我們在學校裡做了很多這樣的事。我必須說,創意寫作學校的存在對於作家而言也是很重要的,可以幫助作家成為教師,因為專職作家的生存是非常困難的,教寫作是謀生很好的方法。

澎湃新聞:像你這樣的著名作家都會認為謀生很難嗎?

庫雷西:沒錯。你得掙錢買房子,送孩子出國,錢會不夠用的,很可能經濟窘迫。有些年我可能掙得不錯,但也有些年我生活得挺慘的。這不是一個有安全感的工作,並非所有的時候都充滿樂趣。

在西方,移民被指責為所有問題的症結

澎湃新聞:作為一個移民作家,你在《黑色唱片》等諸多作品中精準地描寫了倫敦的移民群體。你認為現在的移民群體和當時相比有什麽變化?

庫雷西:在過去的五年裡,自從川普競選美國總統成功,英國極右派也開始興起,這股勢力在各個國家蔓延,包括匈牙利、意大利、法國,在寫作領域這樣的意識形態也有滲透。從當前的局勢來看,穆斯林是受害者,包括敘利亞的難民。在西方人的視野中,他們被指責為所有問題的症結。2009年的全球金融危機是人類非常黑暗的時刻,殃及了有色人種、穆斯林、黑人、亞裔等群體,他們因此背負了太多壓力,受到了殘酷對待。

澎湃新聞:你曾說移民被當作暴力和混亂的借口,有人利用這個借口去實踐他們的法西斯主義。

庫雷西:在歐洲,自從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法西斯主義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尤其在西方,資本主義日落西山,不能像它保證的那樣提供人們幸福,也不能保證為民眾提供高品質的生活,包括房子、工作、日常生活,還有充滿希望的未來。在西方,毋庸置疑,這是一個危機。右翼黨派和法西斯主義的崛起,這些事件的發生迫使我們不得不去面對歷史遺留下來的問題,這也是我對未來感到不太樂觀的原因。

澎湃新聞:那麽,移民問題對當今的文學和電影創作有什麽影響?

庫雷西:通過小說、電影、電視劇等途徑可以折射出真實的移民生活。不過,目前在英國還沒有很多描述有關難民危機的作品,歐洲也幾乎沒有關於右派崛起的作品,這類題材需要作者具備相當淵博的知識。另外,在報紙、紀錄片背後,實際上又隱含了許多民族情緒。

澎湃新聞:你在作品中說過你是印度後裔,但很多資料上說你是巴基斯坦移民作家。關於這一點,能否確認一下?

庫雷西:是這樣的,我的父親是印度人,但在印巴分治時期他的全家遷往巴基斯坦,然後從巴基斯坦來到了英國。

▲9歲的庫雷西和父親

今天七八十歲,還可以進入嶄新的性愛階段

澎湃新聞:在短篇小說《老人國》中,你嘗試去挑戰當今文學中對老年人的敘述方式。你描繪了一個年輕人為老年人提供性服務的世界。你是否在暗示,我們已經渡過了以複雜的弑父情結為代表的時期,比如1960年代,而來到了一個年輕人被老年人剝奪各種力量的新時代?

庫雷西:我成長於1960年代,深受1970年代反傳統文化運動的影響。如果你是一個聰明、漂亮、思想開放、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你就可以創造未來。但現在,我已經老了,還有三個二十幾歲的孩子,但是,對他們來說,這個世界還是會給他們帶來無助,哪怕我們擁有財富和權力,這個世界依然會留給我們失望。我們本應該帶給他們祝福,但很多問題依然沒有得到解決——來自權威者的性侵、暴力等侵犯行為,這給我帶來了創作這個故事的靈感。我們正在步入老齡化社會,尤其在非洲、印度尼西亞、菲律賓等地,這個現象非常顯著。

澎湃新聞:你最新出版的小說“The Nothing”的開頭,讀者也許會同情主人公瓦爾多,但隨著情節的推進,他的自私和陰鬱就展現了出來。到了最後,我們或許會更加同情瓦爾多的妻子和她的情人。這部小說中,你更希望誰得到大家的同情?為什麽你會想到去創造瓦爾多這個非常消極的角色?

庫雷西:瓦爾多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他的身體承受著病痛,他失去了他的愛妻和朋友。我想要勾勒的人物,正是在他這樣的年齡,面對著極深的痛苦,陷入絕望,以及失去一切,被時間偷走的垂暮生命。後來,他又找到了一個情人,對於讀者而言,這個故事是比較複雜的,人物也是多維度的。

▲《The Nothing》

澎湃新聞:為什麽你對老年(包括老年人的性愛)這個問題有那麽大的興趣?

庫雷西:1960年代和1970年代是性解放和性革命的時期,各種對性愛的意識的萌發,人們知道性愛還有同性戀這種方式,福柯就是很好的早期佐證。從性革命的角度來看人們變老的時候,性關係會發生什麽樣的改變?關於這個主題的影片在當時鳳毛麟角。我擔任編劇的電影《母親》和《陌路愛神》探討的也是這個問題。在我的新小說《The Nothing》中,我寫到我們的肉體和精神上和以前大相徑庭。以前,如果一個人60歲,已經老態龍鍾了,但現在我70多歲的朋友都能交上新的女朋友,開始一段新的關係。因此,我對於老年人有新的情感依托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電影《陌路愛神》

澎湃新聞:能否這麽說,年老是不是意味著新的希望?

庫雷西:我同意。這是文明進階的產物。70歲、80歲時,你還是可以生龍活虎,充滿樂趣,進入一種嶄新的性愛階段。

喜歡《東京物語》和成瀨巳喜男的《母親》

澎湃新聞:聽說你現在正在寫一部關於搖滾明星的電視劇?

庫雷西:我現在的年齡越來越大,對世界的看法也在逐漸改變。近年來,想要嘗試和不同的人合作。過去我的合作夥伴包括史蒂芬·弗雷斯(Stephen Frears)、羅傑·米歇爾(Roger Michell),還有大衛·鮑伊。

最近我正在參與的電視節目,就是和我的兒子薩欽一起合作。對於我而言,能夠和年輕人一起合作,指導他們是我的榮幸,也是通過這樣的機會可以探索新的創作素材。我現在正在著手和薩欽一起創作的這部作品名叫“The Driver”,講述的是關於一個敘利亞移民男孩,他為一個搖滾巨星建造房子,並和搖滾巨星的兒子富蘭克林成為了好朋友,兩個年輕人之間的友誼反映了社會分化的現象。

▲庫雷西和羅傑·米歇爾在電影《母親》拍攝現場

澎湃新聞:能談談對你產生深遠影響的文學和電影作品嗎?

庫雷西:我生長於1960、1970年代,那是一個電影發展的好時期。我喜歡法國、意大利的戰後電影。最值得尊敬的導演要數希區柯克,我很愛他的電影。我有很多喜歡的電影,但現在我主要看電視劇,我很高興有Netflix等平台的產生,讓我對西方的媒體產生了濃厚興趣,並且為年輕人帶來了很多機會。

我年輕的時候,很喜歡伯格曼、戈達爾、維斯康蒂的電影。70年代,伯格曼的電影對我影響很大。不可否認我有太多喜歡的電影,但我特別喜歡《東京物語》,以及成瀨巳喜男的《母親》。小說中,我非常喜歡谷崎潤一郎的《鑰匙》。

▲電影《東京物語》

▲小說《鑰匙》

熱愛搖滾樂,敬仰吉米·亨德裡克斯

澎湃新聞:讓我們回到你驚世駭俗的小說處女作《郊區佛陀》。讀下來,我感到其中混雜著英式幽默和你的故鄉印度的幽默。你想通過這種對幽默的使用方法傳遞什麽樣的資訊?

庫雷西:這是一個講述成長於1970年代的男孩的故事。他的父親和我一樣,也屬於移民群體。我想寫一個笑點十足的少年成長故事。主人公克裡姆沉迷於吉米·亨德裡克斯的音樂,他的父親則想方設法融入當地人之中。克裡姆十七八歲了,想擁有一段情愛關係,找一個女朋友甚至男朋友,打算成為一名演員。我想用自己故鄉的聲音向全世界講述這個搞笑的故事,小說中大家也可以看到身為故事講述者的我自己這個角色。

▲大衛·鮑伊為《郊區佛陀》電視劇創作了主題曲

澎湃新聞:《郊區佛陀》曾被改編為電視劇,大衛·鮑伊還為這部劇創作了主題曲《郊區佛陀》,如何評價他這首作品?在你的作品中,數次提到1960、1970年代的搖滾樂,有哪些音樂人和樂隊是你非常中意的?

庫雷西:我在1960、1970年代長大,當時創作的音樂非常激動人心。那批傳統的搖滾樂隊都非常出色,包括披頭士、滾石等。我也喜歡美國的一些音樂家,比如奧蒂斯·雷丁、馬文·蓋伊(Marvin Gaye)。我非常敬仰吉米·亨德裡克斯。我還很喜歡美國的爵士樂,特別是邁爾斯·戴維斯、約翰·柯川那個時期的。我父親喜愛音樂,這一點影響了兒時的我。我也是齊柏林飛艇的粉絲,我以前在倫敦的住所離吉米·佩奇的家很近。每次經過他家門口卻總是見不到他,我女朋友為此經常感到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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