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賈行家：我確定我呆的是男廁所

賈行家：我確定我呆的是男廁所

Q：長假最大的好處是什麽？

A：類似給生活來了個回車，分出段落。這種分段，還有像各類紀念日，沒什麽“意義”上的意義，就是能在自己製造的刻度裡松一口氣。假如一直不分段，壓迫感太強了。把一首詩用Del鍵收成一段，就不像詩了。數字化管理的刻度，也不全是讓人焦慮的，能保持燃燒有序，熄滅有法。

另外，全國人民還可以利用這幾天，到彼此的地方去擠一擠，看一看。

Q：長假最令你難受的是什麽？

A：要規劃走親戚。好在我還沒經歷過給長官送禮。

Q：你還記得第一次國慶長假在做什麽嗎？（那是1999年）

A：那年在上大學，除了考試的幾天，日常都是假期。

Q：你認識的最會過長假的人？

A：我認識一對夫婦，真的就是從1999年開始，把上一年的積蓄拿出來十一旅遊，現在看沒什麽奇怪，不“賣房子買猴”就枉為文藝青年了。那時候，我們那地方（哈爾濱），中年人很少有這麽過日子的。

細想想，“生錯了時代”不算可惜，可惜的是生在什麽時候都無所謂。

Q：“我一定要……可是……”

A：我一定要事先規定自己的目的和行程路線，可外出的意義，本該是見識前所未見、想象不出的景物才對。

Q：最不喜歡的地方是哪裡，為什麽？

A：小城市和縣城的長途汽車站。裡面的氣味兒，一切東西，廁所、小飯鋪、小超市，都告訴你“不就是等個車麽，忍忍就過去了”。

我們總抱怨旅遊時外地人的冷漠，就好像自己不這樣對外來人似的。看車站裡做事的人的表情，你會發現“冷漠”有職業業餘之分。我有點兒自作多情，覺得“微笑服務”是種非分要求。在這種除了真正的流浪漢都想盡快離開的氣氛裡，日複一日地呆在這裡很折磨人。

高速公路休息區、火車站和機場當然也如此，但隱藏得好些。

Q：世界上哪個地方讓你感覺最幸福？

A：出門去玩兒時的飛機上啊。

Q：描述一段童年旅行經歷？

A：我有點兒強迫症，覺得旅遊和旅行不同，其實這兩個詞在使用上不必區分，但我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我是隻旅遊過而沒有旅行過的人。

我第一次旅遊是小學頭一個暑假，我姥爺帶表姐表哥和我從哈爾濱去天津、北京、北戴河玩。十年後，新街口旅館的服務生還記得，她說：一個帥老頭兒領著三個半大孩子，挺不容易忘的。那時候屬於糧票時代晚期，不是我姥爺這種慣於衝州撞府的人，普通人是不興無故旅遊的。

天津人（好像周邊河北那一帶）管孫子叫“紅眼”、外孫子叫“白眼”。七八歲時，別的孩子都很正常地討狗嫌，我卻分外在意“歧視”這類體驗。我姥爺是個強人，也就是說沒什麽同情心，喜歡以不出人命為底線尋開心，對自己也如此。他在天津發現了這一點，一路上反覆製造事情來逗我，看我如何哭得快要死掉，直到他也生起氣來。

那是他最後的好時候，頭髮油亮，身手矯健，精力過剩。人生短促如一次呼吸，間不容發。

Q：旅行中最難忘的一頓飯？

A：在我們黑龍江的一個旅遊區，每戶人家都算是搞旅遊業的，旺季都讓半間屋子出來做遊客生意。當年只是貼補些現錢用，可以提前一天預定，也可以趕上他們家吃什麽就跟著吃什麽，如今當然要很當心才行。那天他們家燉的是鍋狗肉。

Q：最特別的住宿經歷？

A：半夜到某市，望門投止，見燈籠上有住宿倆字就進去了。次日早上發現這裡是娛樂場所，只有我是來睡覺的。

Q：旅途中乘坐過的最奇怪的交通工具？

A：火車的貨車廂，也可能是幾十年前的運兵車廂，因為有一排長椅似的座位。

Q：旅途中遇到的最有趣的人是？

A：我常常覺得在國內見到的外國旅客有意思。他們會在我認為不具備出來玩的條件，比如：正上班上學、孩子幼小、語言不通、沒有錢、斷的那條腿沒長利索之類的情況下出來玩，隨便走到很奇怪的地方去，隨身帶著很奇怪的行李，比如一把破寶劍，最平常的，也是一前一後背在身上的兩個孩子。

當然，正常的是他們。從大陸各個城市出發的若乾國若乾日的“境外旅遊團”才是真有趣的。

Q：旅途中丟失的最貴重的東西?

A：沒丟過。我對隨身物品的重視程度遠遠大於旅遊，這當然很不幸。

現在人人都很小心，雖然被騙還是很容易，但丟東西的可是真不多了。我上周看到幾位大姐在某個景點換上旗袍、高跟鞋，披著那種紅色大紗巾拍照，拍完後，發現那兩大塑膠袋衣服丟了。我至今不知道她們該怎麽辦，有點兒像《麥田守望者》裡霍爾頓的擔心野鴨子。

Q：旅途中最不能忍受的是什麽？

A：在過道裡擠滿了人的綠皮火車裡過夜。地獄如果可以定製，這就是我的那個了。

有很多空座位的綠皮火車卻是好地方。

Q：旅途中有過豔遇嗎？

A：豔遇需要相貌不壞、具有性吸引力。所以沒有。

Q：旅行中最離奇、荒誕、搞笑的一件事？

A：十多年前，在某個西部城市一個市場的廁所裡。我獨自蹲在裡面，從外面進來個婦女，是市場裡擺攤的人，蹲到了我的旁邊——我是個男的——還在繼續衝外面大聲討價還價。那個時候，我感覺我的生活經驗、受過的那一點兒教育以及廁所外面的這個世界都變得毫無意義起來，只能把頭埋得很低很低。

我確定我呆的是男廁所，旁邊的女廁所沒人排隊。

Q：想去而一直沒去的地方？

A：布拉格。

—— 完 ——

題圖由賈行家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