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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星者沈永閣:如何讓流量和人的消費差距變小?

(本文首發於2019年8月1日《南方周末》)

“流量能證明什麽?流量是可以人工操作的。如何讓流量和人的消費差距變小?比如說你流量這麽大,但你一旦開演唱會,一旦賣你的產品,會不會沒人來?出錢的人,是越多越好呢,還是你用人氣去忽悠,騙一些埋單的投資方更好呢?今天這位金主願意出錢,明天他可能就不願意了。”

亞洲流行文化很少出現“英雄”,美式個體英雄被日本人創造的團文化取代。中國組合TFBoys於2013年進入大眾視野,迅速贏得熱烈歡迎,足以與韓國演唱團體競爭。他們的形象沒有過度社會化,以養成方式滿足了粉絲的心願。(資料圖/圖)

擅長造星的沈永閣感到後怕,自己只想辦偶像培訓學校,卻不得不半隻腳陷進教育業。過去三十年,這個名字一直翻滾在中國音樂產業的風口浪尖上。

沈永閣把酒井法子、恰克與飛鳥等亞洲頂級藝人帶到中國,也把黑豹、唐朝介紹去日本;他簽下黑豹、輪回等搖滾樂隊,賠得底兒掉;又發掘和包裝了陳琳、楊坤、哈雅樂團等一眾流行樂手,讓公司起死回生;再後來他悄悄上任,成為天娛音樂的總裁,這個職位號稱掌管中國80%的偶像。

那時的中國選秀節目,選拔出的“頂尖人才”良莠不齊。“您出道之前是乾嗎的?我就是一大學生,我愛好唱歌,什麽理論基礎也沒有。”沈永閣回憶起彼時的情景。

不久,“韓流”來了。“韓流”把中國娛樂產業衝擊得七倒八歪,給了沈永閣當頭一棒。他意識到,一個新的偶像時代要開啟了。他從那時起醞釀一所三年製偶像學校——就像韓國三大娛樂公司SM、YG和JYP的偶像練習班,隻招收十四歲到十七歲的少男少女,對他們加以三年到五年的“魔鬼訓練”。

2017年,沈永閣從天娛辭職,全力籌備這所學校。四處一打聽,他才發現:在中國,公司不可能開辦全日製學校。幾經波折,他在上海找到一所合適的合作學校,經過教育系統審批終於辦妥,成為全國第一所可以頒發正式文憑的偶像培育學校。

“我聽了真的想哭: 怎麽會是這種嗓音?”

南方周末:從起初喜歡搖滾,後來做流行音樂,到現在做偶像團體,你怎樣適應這樣的角色轉換?

沈永閣:我太喜歡搖滾樂了,尤其西方的搖滾樂。年輕時我也組樂團,可我知道自己沒有那方面才能,所以才轉到幕後。我最好的青春年華,在日本留學,在日本JVC唱片工作。出國那段時間裡,我恰好沒受港台文化影響。我回來開公司,第一波經營的還是搖滾樂。

現在想來,理想戰勝了商業。為什麽後來不做了?公司真沒錢了。當時我們簽了輪回、黑豹還有李傑的表情文化,每個樂隊都有五六個人以上。我給他們租排練場、錄音棚,每個月還要發工資,把積蓄花光了。到1996年,我跟他們說:對不起,我乾不下去了,再乾我就沒辦法生存了。

我已經在JVC那麽強的系統裡訓練過,還是被理想帶走了。記得當時中國最火的歌叫《愛如潮水》,我聽了真的想哭:怎麽會是這種嗓音?我把當時所有流行樂都聽了,冷靜一些了。我在想,到底應該做出怎樣的產品,才能有別於這些火的東西,還能獲得市場認同?

當時港台流行樂其實特別簡單,旋律都似曾相識。我當時抓到了很重要的一個東西,我把它叫band song——樂隊化的流行音樂。不像港台以鋼琴伴奏為主,它們伴奏的聲音更樂隊化。

可能運氣好,多方面原因綜合下,從陳琳的《愛就愛了》到楊坤的《無所謂》《那一天》和《我比從前更寂寞》,1999年到2006年這個階段,我覺得“竹書”終究沒有屈服於港台腔調,做出了特色。

第三階段我去了天娛。經營音樂公司,就要經營藝人。那時如果我要繼續做“竹書”,就要簽更多藝人。但天娛已經有了現成的平台,你可以直接做想做的事情。我還是想去這個平台驗證自己,到底有沒有能力操盤這麽大的公司。單從藝人講,體量是十幾倍。如何統籌這樣龐大的團隊,為每個藝人找出自己的個性,是我的挑戰。

剛好天娛處於中國從偶像時代誕生到聚集一批偶像的時代。我在日本唱片公司的時候,日本已經是偶像與實力(派)交替,所以它們對我來說不陌生。

在天娛,我接觸了更多90後藝人和他們的粉絲,這才開始剖析90後、95後和00後幾代人的想法。不用他們的語言交流,就根本進不去他們的世界。日韓愛豆、動漫、遊戲這三大要素,你只有掌握了,他們才跟你平等交流。這個時代我應該做什麽樣的藝人,漸漸清晰了。

小虎隊成功地學習了日本傑尼斯事務所藝人的表演方式,並在華語樂壇取得了巨大成功。但之後出現的5566、183CLUB等台灣流行樂組合,都未能獲得同樣的成績。(資料圖/圖)

“你會被嚇到: 怎麽這麽年輕,就這麽無德肮髒?”

南方周末:作為曾經的搖滾樂迷,你覺得偶像養成有那麽必要嗎?

沈永閣:怎麽能沒必要?太必要了,你沒辦法阻擋這個潮流。年輕人不可能沒有偶像。“偶像”這個詞也許有一天會被大環境遮掩掉,但它不可能沒有。

亞文化對年輕人的影響,比主流文化的影響還要深、還要大。在上海,我們交流過的相關人士有一家合作學校。校長很尖銳地指出:中國其實沒有一間專門培育優質偶像的學校。上音也好,上戲也好,培養的都不是優質偶像。

我們需要這樣的學校,讓這些孩子起碼花三年時間,踏踏實實把基礎教育學好了。如果沒人做這樣的事,那麽真正流入偶像市場的將是什麽樣的人呢?

平時上個節目和和氣氣,等真的火了,他才會展現出真實的樣子。你會被嚇到:怎麽這麽年輕,就這麽無德肮髒?這就是所謂的“人設崩”。在娛樂圈幹了很多年的人對這些可能見怪不怪,但你不能真把它當成不奇怪的事情。就像BIGBANG成員開非法夜店,我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出現。

如果像現在一個小公司簽幾個人,找一個老師訓練也叫偶像養成,我做的事情不是。我做的是教育。在這方面,我思考了很多。

南方周末:思考的結果呢?

沈永閣:我們也會做養成。養成過程中做很多小節目,把中國的古典詩詞、四字詞語拿出來跟大家做遊戲,影響練習生和粉絲,這是非常有益的。我們還加入禮儀和心理學。禮儀課要讓你懂得為什麽要去尊重別人,你必須想通了才能做到。心智成長是要訓練的。跟它對話的時間足夠長,它才能夠成長,不至於稍微一點震蕩你就崩盤,全世界都是你的,你才願意。

專業課上,一天跳幾個小時,一年跳多少個小時,才能聽到音樂就表現自如?我們請韓國和日本第一線、最頂級的顧問團幫我們設計。中國沒有這樣的培訓師。中國教舞蹈就是科班,沒人會說,你作為偶像應該如何有效地學習現代舞。但日韓已經很成熟了。像H.O.T1996年出道,到現在二十多年。三代偶像更替,第一代人已經開始輔導現在的了。我們可能就恰恰比他們晚二十年。

2017年,還沒有投資人聽得懂偶像養成

南方周末:韓國男團在中國最火是四五年前,“歸國四子”最火是兩三年前。為什麽直到現在,你才開始辦這樣一所學校?

沈永閣:四五年前我在天娛,這個項目本來我希望在天娛做。2013年,我覺得選秀節目造星的時代結束了。“韓流”來了以後,內地娛樂市場被打得一塌糊塗。大家都陷入思考。我的結論是,我們的人不夠優質。

韓團不是突然襲擊,我們的消費者可能一兩年前就消費了他們很多產品,跟我們的產品比較。所以他們來的時候,粉絲才這麽狂熱。

這些人到底憑什麽?消費者為什麽跟他們走?首先看上去就不一樣,氣質不一樣,唱起來、跳起來、表演起來不一樣,採訪的時候還不一樣。證明人家是正規軍,再一問,這團練了五年才出道。那時關於各種練習生的紀錄片也出來了,大家一看,原來他們出道這麽複雜。做音樂要添加這元素那元素,舞蹈添加這元素那元素,拍MV各種包裝。

再想想我們的愛豆,您出道之前是乾嗎的?我就是一大學生,我愛好唱歌。什麽理論基礎也沒有。這告訴我們一件事:對不起,你要重新建立自己的系統。當時我認為只有天娛能做這件事,因為背靠湖南衛視,要資金有資金,要資源有資源,要人有人。我們必須建立一個至少培訓三年的訓練班系統。這個想法也得到了認同,但因為各種因素擱淺了。

2017年,我不能再等了,等不起了,才把這個項目拿出來自己做。本來我覺得半年之內就能做起來。但是在2017年找投資人,大家都聽不懂。到2018年,大家也懂一些了。因為兩檔養成類網綜(注:《創造101》和《偶像練習生》)火了。

這又帶來一個後果:很多小公司開始做速成培訓,簽幾個人就往節目裡送。你進了前十一,在這個平台的公司裡“服役”兩年,兩年以後你再到我這來。就像朋友圈裡聊的,藝人在這個過程中只有消耗,沒有成長。這叫什麽?說得血裡呼拉一點,這叫先分了吃肉,血淋淋的一種商業行為。

看看TFBoys,就知道中國多需要自己的男團

南方周末:在你看來,亞洲偶像團體的模式為什麽這麽成功?

沈永閣:團文化到底是什麽呢?它的地域性很強。我們發現,亞洲流行文化中很少出英雄。我們通常隻叫super star(巨星)。但在歐美流行文化史上,他們可能每隔五六年就出一個:邁克爾·傑克森、麥當娜、碧昂絲、埃米納姆、賈斯汀、Lady Gaga、布魯諾·馬爾斯、泰勒·斯威夫特等。這才能簡直就炸到,人類怎麽可能把這麽多優點聚集在一個人身上呢?

這種特點是誰最早發現的?日本人。他們最先做了團,因為一個團可以把技能分擔掉,他是跳舞擔當,他是唱歌擔當,他是出來說話的。一個英雄要做的事情,分散到五六個人身上,就有了五倍吸引力。不同類型的人,都可以喜歡這個團。

然後韓國、中國台灣也都發現了這個技巧。台式情歌統治華語地區小二十年,為什麽今天影響力不行了?因為他們這十年真是什麽都沒有學習,沒有與時俱進。像小虎隊,就是最早學傑尼斯的少年隊。之後出了5566,又出了183CLUB,都不及小虎隊。

這時候,其實我想分享一下TFBoys為什麽火。它有什麽東西可以和當時的“韓流”競爭?就是因為他們很單純,沒有過度社會化,更核心的部分是以養成的方式滿足了粉絲的心願。從TFBoys,你就知道大家多麽希望有中國的團。

南方周末:處在你的位置上,會比普通觀眾更早嗅到韓團崛起嗎?

沈永閣:其實“韓流”來得挺突然的。引發中國“韓流”的是《大長今》,引發日本“韓流”的是裴勇俊的《冬季戀歌》。又有幾個劇火了以後,突然來了男團,跟當年的H.O.T完全不一樣。當年H.O.T到日本時,大家都覺得太土了、洗剪吹。那時日本的偶像已經很有格調了。沒想到李秀滿第二發子彈打的不是團,是一個女生叫BoA(注:中文藝名寶兒),在日本一下就成功了,才有男團進入。

南方周末:中國沒有男團、女團,但日本有很成熟的男團。日本人為什麽能接受“韓流”進入?

沈永閣:傑尼斯公司在日本壟斷了男團,這麽多年出的幾乎是同一個類型的男團。當然音樂、長相有一點區別,但幾乎都是SMAP——也就是木村拓哉那個團那種類型。從1990年到現在這麽多年,日本的女團一直進步,甚至佔領了全世界,但男團一直沒有進化。突然間東方神起、BIGBANG這樣的團來了,日本的粉絲會覺得不一樣。

“流量和消費能力對等市場才是健康的”

南方周末:你看《偶像練習生》和《創造101》時是什麽感覺?既做裁判又做選手的路數你認同嗎?

沈永閣:其實不能好好欣賞。因為這種形式我們在韓國看了很多。就像影評人看電影,總覺得這有點問題,那有點問題。我覺得像蔡徐坤、火箭少女這種現象級的選秀人物,以後絕對不會再出現了,趕上了選秀時代的最後一輪。之前大火的偶像選秀節目,今年第二季已經都出來了吧?熱度仍然有,但不可能像蔡徐坤這麽頂級流量了。

其實我一直不太理解這個既做裁判又做選手的路數。平台選出人來不夠,非要開公司把經紀部分的錢也賺了。從湖南衛視創辦天娛開始,我就挺不理解的,雖然我後來也去了天娛。

有時候我挺為這個行業悲哀的。這個行業拚的是兩個字——人氣——也就是所謂的流量。人氣怎麽衡量?就看你有沒有曝光度。曝光度從來不是商業行為,商業行為是有買有賣。發個專輯賣了一百萬張,我成功;開演唱會來了三萬人,我也成功。

我在天娛帶過張傑。他的巡演差不多是一二線城市,差不多每個城市都能來滿三萬人。一巡演二三十個城市,這個市場是全世界最大的。但人氣不是產品,它就是股氣,看不見摸不著。請一個藝人花五十萬、一百萬,這是企業、藝人和大家蒙著雙眼在玩一個遊戲。

做人氣,就變成了做人際關係;做人際關係,就是公關。公關誰?公關主流媒體。十年前,你跟某台的導演是好朋友,那你肯定火。這節目天天播你,你怎麽能不火?你靠人氣和人際關係維系這樣一種虛假繁榮,挺悲哀的。

南方周末:辦學校系統化地培訓藝人,就可以一茬接一茬地佔領流量高地嗎?

沈永閣:到底流量是不是評價藝人價值的最高標準?或者說是不是唯一標準?

流量能證明什麽?流量是可以人工操作的。如何讓流量和人的消費差距變小?比如說你流量這麽大,但你一旦開演唱會,一旦賣你的產品,會不會沒人來?出錢的人,是越多越好呢,還是你用人氣去忽悠,騙一些埋單的投資方更好呢?今天這位金主願意出錢,明天他可能就不願意了。

流量和消費能力對等,市場才是健康的。回歸到做音樂、巡演,出音樂作品、唱片,製作精良的電影、電視劇,接好劇本、演戲……全方位發展,才是讓你走得更遠的方法。

真正的偶像是什麽樣的?韓團、日團隨便哪個拉出來,都不只是流量。韓國人講“宇宙第一團”,判斷標準是賣多少張專輯,是巡回演出的票房,是去海外演出有沒有成功。

如果韓團能大批進入中國,其實都不會出現流量現象。沒有標杆存在,我們老是走偏。什麽流量、粉絲集資熱搜、打榜,為什麽總是自己騙自己呢?

希望能有更多人認同和加入。靜下心來用三年至五年時間打造優質偶像藝人,偶像的素質上去了,整個產業鏈才能全面良性地發展。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朱曉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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