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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間裡的老年網紅:70歲練瑜伽秀恩愛,月收入輕鬆破萬

文|AI財經社 劉雪兒

編|嵇國華

01

厲害老太登場

這是冀北鄉間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傍晚。黑幕降臨,家家拉亮電燈,忙著準備晚飯,一戶人家卻打開短視頻軟體,準備教授城裡人練瑜伽。而在1100公里外的河南駐馬店的小村落, 一位平日裡寡言憂鬱的老人,戴上孫女準備已久的點綴著綠豆芽的小黃帽,畫風頓時一變,和老伴在直播鏡頭前嬉笑打鬧,用河南方言問候年輕的粉絲們。

這是活躍在網絡平台上的老年網紅,也是中國最普通不過的鄉村老人。他們曾足不出村,在養育兒孫的過程中淹沒自己,操勞一輩子,身心都落下不少病痛。如今,他們被網絡激發出靈動的另一面,精神狀態逐漸好轉,也收獲了家人反哺式的愛和陪伴。

在這裡,短視頻不僅記錄了一個生命走到後期的神采和光芒,也是一個家庭代際相承和反哺的真實寫照。

留守人口不足150人的河北玉狗梁是遠近聞名的瑜伽村,許彪的账號就叫“玉狗梁瑜伽老太”,專門給奶奶武啟蓮拍視頻。幾個月下來,武奶奶積累了15.6萬粉絲。每天早晨6點半和晚上7點,奶奶還會在田間地頭或炕上做直播,現場教學瑜伽。

76歲的武啟蓮是個害羞的人,話少乾活多,笑起來古銅色的臉上會泛出紅暈。3年前村裡號召學瑜伽時,她不敢去,“羞得不行,這麽老了還練怕鬧笑話”,後來獨自在院裡練習,一來人就跑到羊圈裡藏著。

家人勸說練好身體也減輕負擔,她才漸漸放下心結,下功夫練習。3年下來狀態好了不少, 頭暈和胸口疼消失,梳頭也能抬起兩個胳膊了,劈叉、單腿頭倒立、雙腿繞頭坐立平衡等高難度動作也都不在話下,就像個靈活的橡皮人。視頻下不少人評論點讚,還以為她之前練了多年舞蹈。

其中一個驚歎者來自駐馬店泌陽縣申莊,70歲的老太崔正梅在看到另一位“老太”的瑜伽視頻時,瞪著眼睛直擺手,“太厲害了,這俺可不會。”孫女晁爽在一旁補刀,“你懶,不願意學,要學哪有學不會的。”

崔正梅本人也是一位厲害的老太。孫女晁爽把她和老伴晁攸庚的恩愛日常,拍下來發在账號“小頑童爺爺”上,吸粉無數,目前快手135.7萬粉絲,抖音530萬粉絲,已是老年網紅裡的頭部玩家。

02

秀恩愛還能走紅

老人們與網絡結緣都有一段往事,而晁攸庚則是因禍得福。

2017年冬天的一個早晨,他的抑鬱症又犯了,難受得來找孫女說話轉移注意力。晁爽乾脆拉上奶奶崔正梅,讓他倆模仿趙本山和宋丹丹的東北段子,“我是白雲,我是黑土,我屬雞,我屬虎,這是我老公,這是我老母。”然後發到火山小視頻上,誰知晚上就上熱門,拿到一兩百元的平台扶持費。

彼時晁爽高中畢業不到半年,在縣裡收銀一個多月便辭職回家,準備來年學個技能。這下她仿佛看到希望,心想如果年前能漲到10萬粉絲就不出去打工,自己戀家,爺爺也不想她出去。原來,爸爸在鄭州打工,媽媽在縣城陪讀弟弟,奶奶喜歡出去打牌,沒人跟宅男爺爺玩。

老倆口有源自內心的淳樸情感,也善於表達,但對新事物還不敏感,需要孫女找準熱門方向,跟著模仿或自創恩愛段子。漸漸地,老人瞄向了手勢舞、對口型、卡點蹦迪、情景劇等容易出熱門的創作領域。火山小視頻上的粉絲很快躥到了十幾萬,每月的平台扶持費也有兩三千元,2018年年後,老倆口又登陸了抖音和快手。

短視頻行業在2018年迎來爆發期,快手日活從年初的1億攀到年底的1.6億,而抖音在2018年春節實現彎道超車,從日活4000萬發展到年底的2.5億,月活也突破5億。

“小頑童爺爺”在多個平台上的粉絲也很快躥升過百萬,晁攸庚被網友們親切稱為“網紅爺爺”,有時候出門都會被人認出來。

晁攸庚老倆口被捧火不是沒緣由的,除了趕上行業紅利期外,還有賴於孫女的經驗和熱愛。早在高中念書時,晁爽就在課間拿著小米手機拍攝學校以及家人的日常,在短視頻平台上積攢了500多個視頻,掌握了不少拍攝與運營的訣竅。

此外,這類老人題材視頻深得年輕用戶們的喜愛。如果是年輕秀恩愛,可能會被斥為做作,甚至調侃“秀恩愛死得快”。但當頭髮斑白、滿臉皺紋的老倆口秀恩愛時,即使是說著爛大街的土味情話,人們也從心理上認定這是經過歲月考驗的真正愛情。

也有不少網友看到老人或靈巧或笨拙的演繹時,很容易聯想起了遠在故鄉或天堂的長輩。尤其那些在外地奔波謀生的人們,卸去一天疲憊,深夜刷到這類視頻,會很自然地勾起小時候與家人相處的美好回憶,仿佛從老年網紅身上找到了某種情感寄托。不少網友在評論區排著隊祝福老倆口身體健康,晁攸庚看到時心裡樂開了花。

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加入到短視頻的創業大軍中,而張家口的小夥子許彪還在忙於生計,對這種新興的娛樂方式並不感冒。幾次創業失敗後,他回鄉賣羽絨服和水果,又輾轉去各地安裝太陽能熱水器,直到看到朋友在研究文玩手串的視頻。

朋友有些動心,問要不合夥批發文玩手串,用短視頻來帶貨。2018年10月,兩人合夥做生意,日入幾百元,11月開了直播的账號,結果老不漲粉。眼看要過年,他想到村裡正在推廣的瑜伽課,打起了奶奶武啟蓮的主意,想著回去先拍瑜伽漲粉,回頭再賣文玩手串。

一開始武啟蓮並不認可,“天天讓我拍這幹嘛啊,不知道能不能掙到錢,誰看我啊長得這麽醜還這麽老”。沒料想到,2019年3月,账號發了六七個視頻就火了,播放量從幾千到過萬,粉絲每天好幾百往上躥,最多一次播放量200多萬,一下子漲了三萬多粉絲,到5月粉絲已破10萬。奶奶也高興了,天天拉著許彪,“今天漲了多少粉了,多少人看視頻了,啥時候再拍視頻?”

這讓許彪感到震驚。2014年他曾在廊坊運營一個B2B網站,一開始月入兩三萬元,但需花很多錢去各大平台刷流量和排名做推廣,兩年後不得不放棄。短視頻讓他看到下一個流量紅利時代,他決定專心做瑜伽視頻,把奶奶打造成“全村最靚的仔”。

03

直播拯救晚年

如今,晁攸庚的病已經好很多了。閑時拍拍視頻,和網友直播聊天,或者刷抖音、聽豫劇。老人們也逐漸融入網絡時代,QuestMobile報告顯示,目前中國50歲以上的銀發網民超過5000萬,短視頻成為老人們熱愛的第三大在線領域,停留時長達149分鐘。

偶爾,晁攸庚眼神裡還會閃過幾絲淡漠和失落,早晨有時會有些難受,不想說話,不想吃飯,畢竟還沒有完全康復。

他被確診抑鬱症的十年,是這個家庭難以言說的十年。“心裡難受得很,開空調都流好多汗,想死都不想活了。”回憶過往晁攸庚不禁鎖緊眉頭。

在老伴眼裡,丈夫是個“苦命人”,一歲多媽媽去世奶奶帶大,十幾歲下地乾活,挑100多斤的扁擔,“他難受我替他都難受,不吃不喝、不見人不說話,醫院沒少住就是不治根,怕想不開我都跪在地上看著他。”兩人曾經歷44年前的洪災,丈夫被衝走後找到漂浮物靠岸還生,那是他們距離分離最近的一次。

家人是這樣解釋爺爺患病的,“操心大,想事多,啥事都想”,比如地裡活沒乾完,難受;地裡長草人家地沒長,難受;大熱天跑去監督雇工割麥,不然也難受。

對家庭,晁攸庚有著過強的責任感,年輕時他是家裡的頂梁柱,走村串街賣些老鼠藥、蚊香、碗盆等鄉村生活用品。一天十二三個小時,從自行車到電動車再到摩托車,一騎就是40多年,晚上到家留下收據找零,其他全部交給老伴,就這樣養大了三個兒女和兩個孫子孫女。

這種強烈的家庭責任感也成了晁攸庚多年堅持生活的動力,家人也在被照顧下學會反哺和陪伴。“我有時候就堅持,咬著牙,要是自殺了我看不見他們了,他們也看不見我了。”在早期視頻裡,犯病的晁攸庚躺在床上,愁眉苦臉,不時閉上雙眼,嘴上念叨孫女念書給他聽,說這樣不想其他事情會好點。

吃藥和住院也無濟於事,有網友曾這樣形容得病感受,“好像住在一間灰暗老舊的房子裡,潮濕和陰冷已經侵蝕掉整個人。”直到接觸到短視頻,晁攸庚的症狀才有所好轉,”現在只有晚上喝藥,複發少了,好太多太多了,有時走路上被小孩認出來,心裡就帶勁、開心。“

孫女做視頻賺錢後,帶他去了北京看天安門和毛主席紀念堂,去開封看清明上河園。每當說起晚輩,晁攸庚便藏不住笑容,小眼睛眯成了一道縫。

這一代老人是過度付出的一代,從小物質匱乏,辛苦養大子女,再帶大孫輩,放佛一生在為別人而活,老了走到社會邊緣地帶,恍然發現自己也需要關注和陪伴,也需要看看山和大海。

與晁攸庚一樣,短視頻也為武啟蓮的晚年生活開了一道口子。

原來她怕迷路,怕暈車,最遠去過60公里外的張北縣城。學瑜伽後,她跟隨隊伍到各地演出,去南京、張家界、石家莊。去年9月末張家口已一片枯黃,1700公里外的湖南張家界還綠意蔥蔥,“山上種著樹,山下種著菜,都是綠的,還以為夏天來了,沒吃過的吃了,沒見過的見了,這個世面都見了。”

武啟蓮和老伴許富養大了四個兒女,如今兩個孩子在山西大同打工,一年回來一兩次,帶大的兩個孫子也外出謀生,老倆口守著四五百平米的院子,養三隻羊,種些藜麥和土豆。

孫子許彪的回歸給這個家增添了生氣,30歲的他面龐黝黑,短小精悍,腦袋活絡,也是村裡唯一回來的年輕人。

待粉絲增多後,許彪在5月底上線了19元的自製教學視頻,6月開始每天直播。如今,瑜伽課程賣出去500多份,每天銷量穩定在近20份,加上直播打賞的六七百元和火山小視頻的七八百元扶持費,月入過萬。

遠方的重孫子有時會看到視頻,過節回來對武啟蓮說:“太太,我看見你練瑜伽了,咱們練瑜伽吧。”於是有模有樣地盤腿坐在炕上。瑜伽成了老人與晚輩交流的新話題,在難得的團聚日,大家坐炕上聊一聊過去一年過得怎麽樣,也會在炕上練練瑜伽姿勢,遠在大同的兒媳跟著婆婆的視頻學了幾個月,緩解了腰酸背痛。

許家的家庭氛圍輕鬆而隨意,這得益於老倆口的用心經營。兩人18歲攜手至今58年,很少吵架,老伴許富能說會道,是村裡的“話事人”,紅白喜事少不了他,武啟蓮外柔內剛,有南方女人的賢淑和細膩。

許彪貪戀這個家,在外七八年,每遇到挫折,他總會回家停留一段時間。如今,30歲未婚的他將事業的新起點放在家裡。但這一次,他不知道能走多久。

04

人情複雜的鄉村江湖

武啟蓮偶爾會面露憂傷,她現在很少和村裡其他練瑜伽的老太太們說笑了,“我奶奶現在過去,他們都不正眼瞅她,有點恨恨的,”許彪解釋說,“農村人就這樣,你好了以後別人恨你,你窮了別人指指點點。”

看到武啟蓮拍視頻成網紅,並且還掙到錢了,原來一起練瑜伽的老太太們心裡不舒服。她們認為,這是村集體的活動,哪怕練得再好也不能單獨掙錢,掙錢要大家一起分。村幹部謝方也左右為難,村裡有年輕人回來不容易,但他認為一個人也不能代表瑜伽村的整體形象,這事還得集體一起做。

太陽落山後,謝方來到許家,指責許彪:“你的路子沒走對,所有外邊的人來村裡乾事誰沒問我,就你沒有。你有能耐就多掙,但利益必須考慮集體,因為我們在大家的肩膀上掙的錢,沒有前面大家共同創的業哪有今天。”

在謝方看來,家家戶戶都能玩短視頻才是努力的方向,“老倆口這麽大歲數,必須要與周圍的人和諧相處,往一塊揉,才能在村裡混下去。”

但血氣方剛的許彪並不認同,這個二十出頭就到外闖蕩的小夥子,從來都是市場自由主義的擁躉,沒想到拍自己奶奶還會碰上這些事。謝方繼續苦口婆心勸說:“你不知道這三年村裡發生了什麽事,你回來的時間還短,這是我們的村子,你得和大家往一塊揉。”

“我拍自己奶奶還招人嫉妒,虧剛開始還委曲求全幫他們,我現在做的事情只是把計劃(經濟時代)的矛盾激發出來,只是個導火索。”許彪堅持自己的觀點,他感到委屈,年後幫村裡的瑜伽隊伍弄了個短視頻账號,還指導他們拍視頻,沒想到還是沒獲得認可。

這引來了謝方的怒氣,“你做這事把你爺爺奶奶孤立起來了,正因為你欠考慮,你誰都沒害,先把你奶奶害了。”武啟蓮在一旁用方言訴說村人的不理不睬,直掉眼淚,小口輕喘著氣,老伴許富一根接一根抽煙,兩小時抽了半包煙。

謝方與全村人忽視的一點是,讓家家戶戶都能拍短視頻很不實際,村裡全是五十歲以上的老人,獨自不會運營,瑜伽隊伍的账號還是暑假歸家的大學生幫忙運營的,許彪是目前村裡唯一常駐的年輕人。

轉眼間,到了夜裡十點半,問題依舊僵持不下,謝方不得不起身回家。

鄉村社會是個講人情的熟人社會,圈子越小,利益捆綁越嚴重,有時候看似不相乾的事也能牽扯進來,這是許彪始料未及的。

“我現在特別困惑,感覺特別迷茫,”許彪低垂著眼睛,“但是做一件事先做好眼前的,計劃趕不上變化,以後發展成什麽樣也不知道。”他覺得重要的是看到希望,以前他賣貨漲粉很難,現在一天幾百上千地漲,就覺得有信心。

眼下,他還沒拿定主意要不要和村民一塊播,但也有了初步的規劃,比如系統性拍教學視頻,也會在抖音開設新號,“生活的根在這裡,看以後能不能發展,對接一些農產品,如果(大家)都能掙錢都好了。”

事實上,主流的短視頻平台上有不少偏遠地區的網紅號,尤其在南方山區,一人做起來後帶動全村農產品外銷,實現共同富裕。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做網紅的潛質和能力。

對河南女孩晁爽來說,她的創業生活要簡單得多,幾乎沒有外界施壓,面臨更多的困惑是自身抉擇。找來的廣告主很多,也有人會邀請她入駐MCN機構,能多接廣告提升收入。但她覺得不適合,老人們年紀大了,實際做得不好,學得也慢,“(加入團隊後)感覺可不自由,光考慮利益,不帶勁。”

在晁爽看來,一個月打一個廣告就夠了,多了也可能掉粉,加上售賣小黃帽和直播打賞等收入,她也樂得過萬的月收入。

這是個懂得知足的女孩。晁爽去年和談了四五年的男友定親,兩人初中相識,男孩現在鄭州上班,偶爾回來。她也不擔心結婚,男友家離這車程十幾分鐘,可以白天來(拍視頻)晚上走,或者住在家裡。

知足的另一面,興許是對未來的迷茫,缺乏長遠規劃。兩對老人都已年過古稀,萬一哪天生病或離開導致不能拍攝,又該如何是好?

許彪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格,覺得做好當下是最要緊的。而晁爽也表示“現在能拍好就拍,走一步看一步,不會考慮好多。”她覺得已經很幸運了,以前會羨慕別人有那麽多粉絲,沒想到自己也有這麽一天。

七夕將至,含蓄的武啟蓮和丈夫站在瑜伽墊上,彎起手臂合擺了一個心形。晁攸庚則嬉皮笑臉地繼續土味情話:“我叫八九,你叫十,因為十有八九,八九不離十啊。”戴著五色髮夾的老伴聽了,捂住嘴笑得發顫。

歲月靜好,心安就在此間,這大概是老年網紅最迷人可愛之處。

(注:謝方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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