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褒貶之間,說話有分寸

小時候,大多接受過謹言慎行的教育。成年之後,雖然也認可說話要講求分寸的道理,但是這分寸究竟定在哪裡,誰能說得清楚?

不久前,讀到蘇軾應約為朋友章質夫寫的堂記,居然也涉及這方面的內容。蘇軾說:“余,天下之無思慮者也。遇事即發,不暇思也。未發而思之,則未至;已發而思之,則無及,以此終身,不知所思。”又說:“言發於心而衝於口,吐之則逆人,茹之則逆余。以為寧逆人也,故卒吐之。”這真是性情中人說的話,率性而發,一點點顧忌也沒有。看來蘇軾也是性靈一派的,不認同說話總要反覆權衡、思前顧後的道理。需要提醒讀者的是,朋友章質夫名其堂為“思”,蘇軾受託為堂記,有意與朋友調侃,笑謔的意思很明顯,作者姑妄言之、讀者姑妄聽之,不能隨便當真的。

細考起來,教訓沉重的是魏晉時的嵇康。他生活的時代社會動亂,人人緘口是非,連同道好友阮籍也不得不管束自己,閉口不論時事。嵇康也想學阮籍的內斂,卻依舊是“剛腸嫉惡、輕肆直言、遇事便發”,居然用言語衝撞大將軍司馬昭眼中的大紅人鍾會,最終失去性命。名士之死本已令人扼腕,還捎帶上了他自創的琴曲《廣陵散》,優美的旋律從此成為絕唱,更讓人唏噓不已。

說批評的話,應當講究藝術,說恭維的話是不是就能夠稍稍逾矩、放縱一點呢?不然。一味溜須,也會令人側目。韓愈就是因為經不住別人的請托,被拉來為死者粉飾,從而遭人痛責的。時間過去八百年,提到韓愈,顧炎武仍不依不饒,說:“韓文公文起八代之衰,若但作《原道》《原毀》《爭臣論》《平淮西碑》《張中丞傳後序》諸篇,而一切銘狀概為謝絕,則誠近代之泰山北斗矣;今猶未敢許也。”“今猶未敢許也”擲地有聲,大師的言說誰敢質疑?真是譽之所至、謗也隨之,本來是“文起八代之衰”的一代大儒,應當升入凌煙高閣的文化偉人,現在卻被顧炎武一頓痛批,灰頭土臉。

清初康熙年間名人魏象樞也有同樣的遭遇。魏氏官拜刑部尚書,位高望重,文章寫得也好。於是,求為銘狀者絡繹不絕,魏氏疲於應付、苦不堪言,在給友人的信中,發了這樣一通牢騷:“為人作墓志銘,不填事跡,則求者不甘;多填事跡,則見者不信。其至無可稱述,不得已轉抄匯語及眾家刻本以應之……吾願世人生前行些好事,做個好人,勿令作志銘者執筆躊躇,代為遮蓋也。”面對家屬要求,捉筆者毫無回旋余地,只能一味地說好話;寫不出來的時候,還要翻檢古籍,從中找補些能為求志者滿意的東西。心有不甘而又萬般無奈,魏象樞便懇請那些身後不忘留名的墓中人活著時多多積德行善,好讓寫墓志者不必昧著良心、杜撰那些子虛烏有的事跡。

貶損、溢美,越界說話,過猶不及,屬於俗話所說的“瞎說”。朗朗乾坤、正大光明,豈容信口胡說者大行其道?說話是一輩子的學問,回歸孔子、踐行“中庸”之道,無疑是邁出了正確的一步。中庸也稱中和。喜怒哀樂,情動於中,便會有表達的要求,“發而中節”——說話實事求是、中規中矩,是表達的正道。當然,中庸不是“鄉願”,不置可否、諱言是非與中庸毫無關係。中國古人所謂的“執二用中”絕不是沒有個人立場、四面討好、打馬虎眼,消極被動地依違於褒貶之間。中庸最有價值的地方是秉持理性、擇善而從、不走極端,有話好好說。

把握好說話的分寸確實不是件容易的事。譬如,直話直說不該輕易否定,但計及分寸,則實話也得策略地說、理性地說。至於觸龍勸誡趙太后、諸葛亮舌戰群儒,說話中含著智慧、機敏,已經將說話提升到藝術的高度,要想達到這樣的境界,恐怕需要付出一輩子的努力。

本文原載於《人民日報》(作者莊錫華),圖源網絡,圖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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