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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田正治:普通人看得懂,才是真正的好照片

小編語

“我覺得,只有讓普通人看得懂的照片,才是真正的好照片。”多麽樸素卻又深刻的一句話,講出這句話的人,正是處處自謙為“業餘愛好者”的日本攝影家植田正治。

植田正治1913年出生於日本鳥取,與老一代攝影家土門拳、濱谷浩等人屬於同一時代,但他們的攝影之路卻大相徑庭。

除了年輕時在東京短暫學習過攝影,植田幾乎是自學成才。在一生的大多數時間裡,他沒有接過攝影工作,也沒有用照片賺錢,直到耳順之年,才憑借作品《童歷》的刊載發行,成為舉國知名的攝影家。

選自《童歷》系列,1955-1970年

終其一生,植田的攝影創作基本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家鄉,他拍家人、拍朋友、拍鄉民,以被人總結為“植田調”的特殊風格,將日本鄉下的日常生活記錄在膠片之上。

正因為有了這樣的經歷,植田總是頗為驕傲的宣稱,自己是一個業餘攝影愛好者——“不靠攝影吃飯”,“隻拍自己想拍的東西”。或許在植田看來,一個人只有拋棄所有外部條件的影響和製約,才能不摻一絲雜質地真正熱愛一件事吧。

也正是因了這份純淨而真摯的感情,雖然成名有些晚,但植田正治依然憑借其作品的獨有特質,躋身日本歷史上最重要的攝影家行列。

2018年9月23日,中國首個“植田正治回顧展”在三影堂攝影藝術中心舉辦,以涵蓋全部系列作品的規模,向國內觀眾展示了一個完整的植田正治。展覽開幕後,小編與策展人佐藤正子進行了對話。

爸爸、媽媽和孩子們,1949年

撰文:馬小呆

攝影:植田正治

(三影堂提供作品,植田正治事務所版權所有,部分來自網絡)

“呈現一個完整的植田正治”

此次展覽選擇了植田正治的哪些作品?您的策展思路是什麽?

這次是植田正治的回顧展,而且是第一次展示給中國觀眾,所以我一直想要呈現一個完整的植田正治——從早期到晚期,一共141件作品。

我的策展思路主要是以植田創作的時間線為依據,這應該是最容易被觀眾理解的方法。我認為,植田正治最好的作品都在這次展覽中呈現出來了。

在您看來,植田的作品一共可以分為哪些階段?

我認為有四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20世紀30年代到“戰前”(1941)。這時的植田剛剛得到相機,正在學習如何使用、應該拍什麽內容以及攝影究竟意味著什麽。這是一個摸索的過程,就像修行一樣。

但是,因為戰爭馬上要開始,軍國主義蔓延日本全國,戰時體制使膠卷和相紙漸漸都買不到了,而且即使拍了照片也沒有地方發表。直到1945年戰敗之前,植田幾乎無法按自己的想法進行攝影實踐。

群童,1939年

第二個階段是“戰後”到20世紀50年代。植田的作品一直都沒有討論政治,但是他的創作一直非常強調“自由性”——自己想拍什麽就拍什麽。所以到了“戰後”時期,在可以自由拍攝的背景下,他就開始把家人、朋友帶到附近的沙丘拍攝。

我們的媽媽,1950年

第三個階段是20世紀50年代到80年代。這個階段,植田的創作更關注“物”本身。

從“戰後”以來,日本攝影界一直推崇現實主義創作,植田也曾經嘗試拍過,但效果不好。在苦惱了一段時間後,他決定拍攝日本山陰地區的小孩子,一拍就是十幾年,這就是《童歷》系列。

1971年,《童歷》被當時負責編輯出版名為《影像的現代》系列叢書的山岸章二選中並刊載發行,同系列還收錄了東松照明、石原泰博、深瀨昌久、森山大道等當時正開始受到矚目的年輕攝影師。

在這些人當中,植田正治雖然已經年過半百,但總算被重新挖掘出來,在藝術攝影創作方面得到了人們的關注。

選自《童歷》系列,1960年

從1974年到1985年,植田在日本專業攝影雜誌《每日攝影》上做過連載,拍攝的是自己家鄉的風土人情,名字是《小傳記》

在同一階段,植田還有機會到歐洲旅行拍攝,這些照片被命名為《無聲的記憶》,1974年集結出版。

選自《小傳記》系列,1974-1985年

第四個階段是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後。在這個階段,植田開始做時尚攝影,拍攝了後來廣為人知的《沙丘》系列。

1983年,妻子紀枝突然去世,這給植田帶來了很大影響,以至於如此熱愛攝影的他幾乎無法再拿起相機拍照了。因為擔憂父親,植田的二兒子建議並推薦父親為時尚品牌拍攝照片。植田的態度是,假如沒有太多的條件和限制,那就在沙丘拍吧。

拍攝《沙丘》時,植田已經70多歲了,但這些作品的反響特別好,很多人表示沒有看到過這種形式的作品。此後,類似這樣的時尚攝影的工作也越來越多,包括拍攝唱片封面和明星宣傳照等。

選自《沙丘》系列,1983年

在生涯後期,由於身體原因,植田的創作形式也有所變化——很多照片都是在桌面上布置、拍攝的,有很強的繪畫性,比如《幻視遊間》系列中那些拍攝水果的彩色照片。

這次展覽上還有兩件作品叫《黑波》,是植田去世前一年創作的最後作品。

選自《幻世遊間》系列,1987-1992年

《黑波》,1999年

從《童歷》《小傳記》,到《白風》《幻世遊間》,植田為什麽會漸漸從黑白轉變為彩色呢?

植田並沒有強烈地想要拍黑白或彩色。他擁有很強的好奇心,非常喜歡追逐潮流,只要有新東西就想要嘗試。所以,其實植田一直在拍彩色照片,幾乎和拍黑白照片一樣多。

但是,在他創作生涯的前幾十年,彩色攝影技術還不完善,膠片很容易變色或褪色,所以很多彩色作品沒有保存下來。正因如此,這次展出的幾幅植田早期拍攝自己家人的彩色照片,是非常難得的。

我想,假如植田的生命再長一些,不管是數位攝影還是電腦軟體後期處理,他一定都會去嘗試的。

標題不詳,1949年

選自《白風》系列,1981年

對“物”的自然擺拍

聊了植田的這麽多作品,您最喜歡哪個系列?

植田有一個系列作品叫《沙丘裸體》,是在沙丘上拍的一些女人體,在這次展覽上展示的不多,但我認為這組作品是很重要的。對我來說,這些照片有點像雕塑家康斯坦丁·布朗庫西作品的感覺。

植田一直都在拍攝與“物”(object)本身有關的一些東西。在這個系列中,植田沒有拍攝模特的臉,所以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女人體在植田眼中就是攝影創作中的“物”。

植田拍小孩子是最多的,就連他自己也曾經說過:我拍攝兒童,並不是因為我想要表現兒童的世界,我只是將他們作為物體使用罷了。

沙丘裸體,1951年

您提到的植田對“物”本身的探索,與攝影評論家飯澤耕太郎的一句評論有異曲同工之處。他說:植田的大部分攝影都可以看作是“靜物攝影”。

我非常認同他的觀點。從這個角度來看,植田早期作品《少女四態》就是很典型的“靜物攝影”。

在植田的作品中,很多拍攝的是他的家人。這其中雖然肯定飽含感情,但我想植田更多還是為了拍攝人物各種各樣的姿態,是作為一個“物”來看待的。

在植田的晚期作品中,這種“物”的概念就更為明顯了,因為他在桌子上拍攝的就是一個個物體的自身形態。

少女四態,1939年

我覺得飯澤耕太郎和您形成這種觀點,無疑與植田擺拍的風格有關,您覺得這種風格是怎樣形成的?是否和他小時候喜愛繪畫有關?

我想是有關的。植田最初想當畫家,而一旦想在攝影中實現類似的想法,就必定需要這樣一種擺置的方法。這是一個很自然的過程。

我記得植田曾經說過,在拍《童歷》時,很多小孩子是自然而然看向了鏡頭。所以,這些作品可以說是擺拍,但我覺得也可以理解為一種自然的拍攝。

選自《童歷》系列,1955-1970年

選自《童歷》系列,1955-1970年

確實是這樣的。在《童歷》和《小傳記》中,雖然大多數仍然有可能是擺拍的人物照,但背景卻轉換為現實的生活環境。與《沙丘》系列相比,我個人更喜歡這兩個系列作品中呈現出來的真實而質樸的生活感。不知道您怎麽看?

《沙丘》系列是非常具有美感的。與之相比,《童歷》和《小傳記》的故事性更強一些,會帶給觀眾很多想象的太空。

在這兩個系列中,植田都拍攝了許多小孩子,我覺得他可能也無意識地把自己的童年,投映在這些孩子身上了。

選自《小傳記》系列,1977年

植田曾說過:人物攝影才是永恆的主題。有時他也會自己做模特,拍攝自己,您怎麽看這些作品呢?

這些大部分屬於他的實驗性作品,因為拍別人有時還不如拍自己方便。在這些作品中,植田的表達方式通常是比較隱喻式的,比如拿著帽子、戴著面具、打著傘等。

戴著面具的自拍照,選自《小傳記》系列,1975年

“日本最重要的攝影家之一”

在這次的展覽照片中,還有幾幅比較有趣的照片是植田在沙丘為土門拳拍攝的。“二戰”後,現實主義在日本攝影界備受推崇,植田這種擺拍的攝影風格在某種程度上是被批判的。但這些照片裡,我們卻能看到攝影風格完全不同的土門拳與植田在一起。據您所知,他們二人的關係如何?互相又是怎樣看待的?

雖然風格不同,但聽說他們兩人關係還是很好的。展覽中的這幾幅作品,是1949年應《相機》雜誌策劃,土門拳、綠川洋一和植田正治一起在沙丘拍攝時的場景。

在當時,肯定是土門拳的地位更高,因為他那時已經是很厲害的攝影師了,而植田和綠川是作為比較出名的攝影愛好者參與其中的。

因為一起拍照片的原因,土門拳確實也一直在吐槽植田的作品——離現實生活太遠,沒有力度。但是現在看來,植田的作品也受到了廣泛的喜愛,他與土門拳都是非常重要的攝影家。

土門拳和模特,1949年

在當下的日本攝影界,植田處於怎樣的地位?

現在,植田可以稱為日本最重要的攝影家之一。

正如剛才提到的,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現實主義都是日本攝影界的主流。所以,很多土門拳的弟子後來也都成了非常重要的攝影家,他們對植田確實不太感興趣。但最近幾十年,很多年輕人越來越喜歡植田的作品。

另外,與許多日本攝影家一樣,植田也是在國外舉辦展覽並獲得高度評價後,在日本國內的知名度才漸漸高起來的。總之,與同時代的攝影家相比,比如土門拳、濱谷浩,植田和他們可以說是齊名的。

“植田調”是一種獨特的距離感

在談論植田的作品時,經常看到“植田調”這個詞,我們應該怎樣理解“植田調”呢?

對“植田調”這個詞的出處,我也一直有疑問。

據我了解,植田在七八十年代曾被邀請參加法國阿爾勒國際攝影節,當時有位評論家在文章中使用了“植田調”這個詞。在準備這次展覽時,我也曾嘗試聯繫阿爾勒那邊想找到當時那篇文章,但是未果。所以,我想每個人或許可以對“植田調”有自己的理解吧。

在我看來,假如像土門拳那樣的現實主義攝影的關鍵詞是“熱”和“有力度”,那麽“植田調”的關鍵詞應該就是“冷”和“距離感”。

在攝影中,很重要的一個部分就是攝影師與被攝對象的距離感。在植田的作品中,這種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可以說是剛剛好,非常獨特。我想,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就是所謂的“植田調”吧。

有妻子在的沙丘風景,1950年

選自《小傳記》系列,1975年

選自《童歷》系列,1962年

據您所知,植田是否有非常喜歡的藝術家?或者是否有人對植田的創作產生了影響?

日本攝影師鹽谷定好曾經對植田產生過很大影響。他也住在鳥取縣,算是植田的鄰居,在植田剛開始拍照時,他已經發表過許多作品了。在那個時期,植田非常崇拜鹽谷定好,他拍什麽,植田就學著拍什麽。

此外,鳥取縣在日本是一個略顯偏僻的小地方,距離東京等大城市較遠,所以植田在小時候受到的藝術熏陶和影響,大部分來源於西方的藝術雜誌。例如,植田的父親曾經給他買過一本英國雜誌《現代攝影》,裡面介紹了很多當時的新興攝影師,像曼·雷、拉茲洛·莫霍利·納吉等。

這次在三影堂舉辦的展覽是中國首個植田正治回顧展,您對中國觀眾有什麽話說?對觀看植田的作品有何建議?

這次展覽的效果很棒,整個展廳就像一個大劇場。植田正治是一個在創作時非常自由的攝影家,所以大家來到植田的藝術世界裡,也儘管自由感受就好。

此外,這次的展出作品都是植田生前自己衝印的銀鹽作品,這與印刷在畫冊上的照片是很不一樣的,所以非常歡迎大家來展覽現場觀看作品。

植田正治

1913年,生於日本鳥取;

1931年,作品《海濱少年》入選攝影雜誌《相機》的每月有獎作品征集;

1932年,赴東京短暫學習攝影藝術後,回鄉開辦了自己的照相館;

1939年,在第三次中國攝影師群展中展出了早期導演式作品《少女四態》(中國,指位於日本本州島西部的“中國地區”,是鳥取縣所在的區域);

1955年,開始拍攝山陰地區的孩子,後集結為《童歷》系列;

1971年,《植田正治小旅行寫真貼無聲的記憶》出版;

1974年起,以《小傳記》為名,在日本專業攝影雜誌《每日攝影》刊載專欄作品(共12回);

1975年,獲日本攝影協會年度獎;

1983年,妻子紀枝去世,應次子提議開始在沙丘拍攝時尚攝影;

1987年,成為第13屆阿爾勒國際攝影節受邀藝術家,展出以沙丘為背景的作品;

1995年,植田正治攝影美術館成立並開放;

1996年,被授予法國文化藝術騎士勳章;

2000年,因急性心肌梗塞去世,享年87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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