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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劉燁之前,攝影師安娜在北京的那些年

2018年4月28日,live專輯《安娜和她的朋友們·音樂會》正式上線。

它在2018年年初,“安娜和音樂朋友的聚會”現場錄製完成。演唱者小河、萬曉利、張瑋瑋、郭龍、安娜伊思·馬田,想要用鼓點、旋律與歌聲,回到三裡屯南街,2002年的“河酒吧”。

而促成他們相聚的,是從2017年冬持續至2018年春的,在三影堂+3畫廊呈現的《溫度》展覽。

攝影師安娜伊思·馬田,更為人熟知的身份是“劉燁的妻子”和“萌娃諾一、霓娜的母親”。

北京初冬的大風裡,安娜女士裹著天藍色的毛線套袖出現了。

上午10點59分的三影堂,陽光透過玻璃牆,所有影子都被拉長。屋裡不冷。

安娜伊思·馬田的作品正在這裡展出。快50張銀鹽照片,呈現了安娜在2002至2004年間拍攝的青年地下音樂人,以及一個沒有霧霾,也沒有如此膨脹的北京。

故事和展覽都從“河酒吧”開始。

2001年,安娜21歲,從法國交換到中國留學。夏天,她和一同來華讀書的兩名同學去了三裡屯。

野孩子樂隊正在台上表演,是悠揚的西北民謠,曲調不流行,不上口,“卻是無可挑剔的好”,剛加入樂隊不久的張瑋瑋,戴著鴨舌帽,坐在後排拉手風琴。

明明隻稀稀拉拉幾個觀眾,台上的人卻依然忘我陶醉,安娜受到震動。

表演結束,樂隊告訴安娜,他們的主陣地是南街的河酒吧,有空可以來看看。安娜於是第一次去到河酒吧。

“在冬天的時候,我們守在火爐旁”,地點:單店,攝於2003年。作品圖片來源於三影堂+3 畫廊,版權歸屬藝術家所有。

酒吧是野孩子開的,牆上掛著謝天姿的畫。吧名為“河”,因為大家都來自西北,與黃河關係親密。

一個禮拜有五天的時間,酒吧內都會舉辦各種原創音樂演出。並不是每天都會來很多客人,但在有熱門樂隊演出的晚上,一進街口,就能看見各形各色的人抱著“小青島”聚在門口,或者探頭看演出,或者聊天,或者發呆。

萬曉利、張瑋瑋、謝天笑、美好藥店樂隊,歌者、樂手、評論人、鐵托兒……一大批貧窮卻率真的年輕人聚合在這裡,喝酒、聊天、唱著聽著一些當時沒什麽市場的音樂。

“豐盛的酒席已準備好,尊貴的客人還沒來到。地點河酒吧旁邊的餐廳,攝於2003年。作品圖片來源於三影堂+3 畫廊,版權歸屬藝術家所有。

和小索在河酒吧過年, 攝於2003年。作品圖片來源於三影堂+3 畫廊,版權歸屬藝術家所有。

法籍猶太人安娜在這些漂泊的“盲流”中找到了歸屬感,她開始每周來到河酒吧。

她那時已對攝影上了癮。來中國前,安娜上了一年半的攝影課,並從法國背來50個膠卷,那個假期,她要求自己每天拍攝一張北京主題的照片。沒有遲疑,她的相機首先就對準了河酒吧裡的眾人。

拍攝過程完全手動,不與對方交談,也無須對方擺好姿勢配合,借來的珍貴的徠卡M6,配上借來的珍貴的35mm 定焦鏡頭,每張照片拍攝前都有一個舒緩的鋪墊:安娜跟著節奏晃吃飽太閒悠,情緒到位,就立刻低頭按下快門。

她堅持避免一切簡單粗暴。

M6 機型小巧,“不是那種會把面部盡數遮住的數位相機”,因此能讓被拍攝者放鬆;沒有快門聲,因此不會打擾;需要攝影師低著頭從取景器中確認成像,因此拍照姿態充滿尊重;一筒膠卷只能拍12 下,因此每次按下快門都無比鄭重。

冷血動物樂隊演出觀眾,地點:豪運酒吧 ,攝於2003年。作品圖片來源於三影堂+3 畫廊,版權歸屬藝術家所有。

很多畫面虛掉了,還有一些畫面被二次曝光,有一種模糊又高級的快樂感。

這樣刪掉細節,留下狀態,是當時安娜偏愛的風格。多年以後,她做人像攝影,在拍攝那些時尚雜誌的封面照片時,就需要許多細節來加分。

就這樣,安娜拍下春節聚會上放肆瘋鬧的眾人,拍下張瑋瑋在黑夜屋簷下的側影,拍下酒吧演出結束後擼了幾個羊肉串的小河,拍下聚會上不知是誰伸出的一隻手。

安娜伊思? 馬田, 張瑋瑋和小河的?,大年三十,河酒吧 | An?is Martane, Zhang Weiwei et le nuan de Xiao He。作品圖片來源於三影堂+3 畫廊,版權歸屬藝術家所有。

安娜伊思·馬田,小河,河小,和酒吧演出後吃了幾個羊肉串 | An?is Martane, Xiao He, He Xiao, après concert au River Bar, quelque Brochettes, 2002。作品圖片來源於三影堂+3 畫廊,版權歸屬藝術家所有。

攝影師安娜想要講好這個故事,她明白酒吧太小,所以她也去這些人的家,看他們排練、戀愛、生活。

照片和酒吧裡拍的那些沒有區別。

“從此你去你的未來,從此我去我的未來”,地點:天通苑,攝於2002年。作品圖片來源於三影堂+3 畫廊,版權歸屬藝術家所有。

萬曉利,口琴,他女兒,他的貓,和一隻手,地點:天通苑。作品圖片來源於三影堂+3 畫廊,版權歸屬藝術家所有。

每一天都是快活,新鮮,安娜與這些人成為了家人般親密的朋友,一個精神的烏托邦搭建好了。但這場愉快的拍攝隻持續了三年。

在非典襲來的那個人心惶惶的暑假,“河酒吧”倒閉了。隨後,2003年年底,河酒吧創始人之一小索去世,在一場“告別小索”的演出後,大家漸漸散了:張佺、張瑋瑋相繼搬去雲南,在大理過上了閑雲野鶴的日子;小河停止了美好藥店樂隊,戒煙、戒酒、信佛,做“音樂肖像”,為陌生人唱歌;安娜留在了北京,她拍攝的時間持續減少,終於停在了2006年,之後,她成為了劉燁的妻子,諾一、霓娜的母親。

與相機為伴時,安娜沒想過為這些作品取名,她下意識稱這個系列為“他們”,直到和她一同來北京交換的兩名同學先後與樂隊成員結婚生子,安娜感受到,有一股力量讓大家如此親密,便將“他們”改作“我們”。

對於安娜伊思·馬田,這個系列還遠沒有完成,她認為自己應該繼續拍,一直拍,15年來都不該停下,然後再在30年之後把它們呈現出來——就像她的老師一樣。這些年,她把“我們”仔細分類,整整齊齊碼在一個盒子裡。

直到2017,三影堂創辦人、策展人、攝影師榮榮第一眼見到這些照片時被擊中,“這是一組有溫度的,真實的,令人感動的作品”,他對安娜說,“來吧,讓我為你策展。”

展覽定名為“溫度”,是三影堂和策展人共同商量出來的,安娜也說不清原因,“可能是他們感受到溫暖了吧”。安娜喜歡這個名字,當然更多時候,她使用英文“Warm-up”,她說這個英文詞組應該理解為“熱身”,因為照片裡,年輕的音樂人在為更成熟的演出排練,照片外,年輕的攝影師在為更成熟的攝影作品練習,“那是我們所有人‘熱身’的一段時間。”

安娜試著重新審視這些照片,她嘗試思考,沒有來過中國、沒有經歷過那個時期的人會怎樣看待這組作品。開幕現場,很多人來跟她分享感受,有人說一下想起了自己十五年前的樣子,有人說仿佛找到了自己的青春,安娜覺得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其他人能夠在她的作品中找到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作為紀實攝影師,安娜伊思·馬田追求不讓任何拍攝對象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她說,攝影就是讓自我安靜下來,去看別人。

“溫度”布展現場,榮榮想要在作品中加入一張安娜工作狀態的自拍,他認為這是整個展覽的緣起,安娜則堅持認為她拍攝的對象才最重要,她希望自己仍然保持那個“不在場”的狀態。所以最後,大家找了一個折中的方式——把那張自拍放在了一個遠遠的,不起眼的角落。

在那張自拍上,安娜舉起相機擋住小半邊臉,右手食指下,是將按未按的快門。

攝影丨李英武

對話安娜伊思·馬田

剛才你對待我們拍攝的鏡頭好像比較嚴肅,是因為你習慣拍攝別人而非被拍嗎?

安娜:我不是演員,不是很習慣被拍。也就是這幾年多做了一些(拍攝),但是對我來說還不是很舒服的。

我們注意到很多照片是虛掉的、二次曝光的,這是當時你的創作方法嗎?

安娜:這是我喜歡的一種風格,我想保留的是人,是狀態,過多的細節會讓我覺得耽誤了它。我開始做攝影時就做這樣的風格,而徠卡M6 的拍攝方式和黑白的影像讓我更加喜歡留下感覺。但那時我也會去鍛煉使用閃光燈,那閃光燈就提供了很多細節,我也就留下了幾張。

整個展覽,你覺得哪張照片最美?

安娜:我對這些照片有很多感情,每個人物,我都記得我拍攝時這個人的狀態。其實攝影也好,話劇也好,電影也好,都是我工作的一些部分,都不是為了藝術,而是為了人。我愛人,我喜歡了解人的狀態,我覺得我能抓住他的一個狀態,然後給他看,“這就是我看到的你”,這是我最愛做的事。我做任何藝術都是為了更多地和人在一起,和平地在一起。真的是這樣。

他們都很開心被你拍嗎?感覺你離大家很近,有沒有人排斥你的拍攝?

安娜:沒有。第一,這些人都是搞藝術的人。攝影是我的工作,也可以說是一種藝術創作。他們做音樂,我做攝影,是一個相互的狀態。第二,我的拍攝方式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想做的是別人看不到我在拍攝,我喜歡的狀態是對方願意。那時候沒有幾個攝影師,不像現在,照相機普及,加之互聯網的傳播,大家都在拍照,而且你的照片可能會被很多很多人看,當時不可能是這樣。我最不想做的就是打擾別人,不管是攝影還是說話,還是做人、做朋友。我認為,不打擾任何人是一種尊重。

這是你攝影這麽多年得到的一個心得嗎?

安娜:一直一直(是這樣),我從開始到現在,從沒有說過“你要這樣、那樣不行”之類的話。比如一個雜誌讓我去拍一個人,對方同意被拍,拍攝時間是很珍貴的,我會讓其他所有人走出拍攝場地,隻留下我與被拍攝的人,然後很溫柔地拍,不會讓她不舒服。

過去了這麽多年,你的膠片是怎麽保存的?

安娜:在學攝影的時候,老師教過我們要買什麽樣的底片。其實保存的也沒有那麽好,我搬了好幾次家,我也丟了一些底片,這是一個比較遺憾的事情。

紀實攝影如何做到紀實和美並存?

安娜:當然要有這兩個方面,紀實和美,這是我們的工作。如果隻滿足了美,那對我沒有意義,如果只是紀實,那三影堂也不會願意做我的展覽,這兩個你說的很對,只能說攝影的意義就是這樣。

你之前一直堅持膠片攝影,現在會用尼康、佳能等數位相機嗎?

安娜:現在我好多年沒拍照了,就會隨隨便便用手機拍一下。這兩天因為做這個展覽,又有一個朋友借給我他的M6 讓我拍,不過我想應該找一個主題,拍攝最重要的就是找到拍攝主題。

音樂人這個系列還會接著拍嗎?

安娜:在我有孩子之後,這種攝影就不能再做了,我也不想再做了。因為在拍攝期間,你要一直在外面,一個月會有10天、15天離家裡很遠,我不想再這樣了。

你之前說過,攝影師不是藝術家,為什麽?

安娜:我不知道什麽是藝術家,真的不知道。我覺得我們都在做藝術,在家讓你的孩子接受一件事情需要用到想象力,在這個時間,你就是藝術家。你要讓你的丈夫接受一個觀點,也是去用想象力。我覺得藝術家就是每天都在用想象力(的人)。

法國男人有一句話叫“女人45歲的時候最美”,你怎麽看?

安娜:對,法國認跟亞洲人在對女人的觀點上是相反的,亞洲人特別喜歡少女,法國人特別喜歡成熟的女人。

那你怎麽來看待時間流逝,女生自己慢慢成熟的過程?

安娜:我覺得特別好。我覺得長大或者變老,不知道該用哪個詞,我就願意說“長大”,我覺得我每天都在長大,我80 歲也會長大,我不覺得我就老了,老了感覺是往下,但是長大就是往上,每天我都有更多的精力,每天都在學新的事情,這讓我的生活更快樂。所以對一些少女的愛好,我越來越不理解。最近我很喜歡一個法國女演員,特別年輕,她做了一個採訪,沒化妝,沒做頭髮,沒有華麗的衣服。然後她說,“I’m a creator(創造者)”,我的工作是做創作,而不是表現:美麗、性感。

猶太族是一個遷徙的民族,包括你的父母也沒有在一個地方呆一輩子,所以想問你現在的生活狀態是什麽樣的,你在北京已經有歸屬感了嗎?

安娜:我跟我的丈夫劉燁從認識到結婚有兩年半的時間,我覺得這個時間不算長也不算短。但是在我認識他之後那兩天,我知道,就是他。但嫁給劉燁,就等於嫁給中國,因為他不可能生活在法國,所以我想了兩年多,我能接受嗎?一輩子遠離家鄉、接受不同的語言、文化,後來我確定可以接受。所以這個問題我就不再重新去想,就這樣做了這個決定。

你的作品通常發布在哪裡?你提到的“女明星系列”好像一直沒見到?

安娜:沒有發布,我全部的攝影作品誰都沒看過,我差不多從2002 年拍到2010 年,但隻做了兩個展覽,一個關於上海的歷史,另外是出了一本書《中國肖像》,但是這本書也不是在中國出版。

為什麽這些作品沒有公開呢?還是說像“溫度”一樣,你自己還覺得不夠,如果榮榮沒有找到你,你還想要再多拍一點嗎?

安娜:是有一點這個原因,我一直覺得這些作品可能不夠成熟,覺得我沒有這個資格。

你來到北京的時候,北京正處於一個巨大變化的狀態,那種翻天覆地的變化會促進藝術的創新,你會不會覺得北京近幾年不夠刺激了?

安娜:我不知道現在的北京,對年輕人、對二十歲的年輕藝術家來說是什麽樣。我覺得我們要小心,不要做那種老一代,就是一看過去就覺得過去特別好,我們其實根本不知道現在的年輕藝術家們在做什麽,因為現在正是他們創造的時間。

但你可能很久沒有遇到一個很有創造力的酒吧了?

安娜:對,因為以我現在這個階段,已經不去那裡了。

文 編輯丨韓哈哈

攝影丨李英武

影片拍攝丨王欣 何瑋

影片採訪丨韓哈哈

影片剪輯丨王欣

資料圖片丨三影堂+3畫廊

鳴謝丨三影堂+3畫廊

(作品圖片來源於三影堂+3 畫廊,版權歸屬藝術家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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