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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圈丨大張偉臉上“嘻唰唰” 卻從未開心:全世界都不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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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貴圈(id:entguiquan)

文/楊楠 編輯/方奕晗

35歲的大張偉和14歲時看上去沒什麽區別。他瘦回少年時期的樣子,依然為搖滾樂狂飆眼淚。他還是不好好說話,依舊最在意歌曲創作和舞台演出。張偉唱《靜止》的時候人們誇他青春無畏,大張偉唱《倍兒爽》的時候人們罵他低俗貪財——即便這些對他來說,付出了同樣的真誠和努力。

“搖滾最重要的三件事:反抗、憤怒、思考,我們這兒長不出來這個。”他一口咬定,如果一直陷在搖滾裡,未來只有三條路:自殺、瘋了、轉行。

哪條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從音樂中得到快樂。

大張偉寫過190首歌,三分之一都是為了安慰自己。他從《三傻大鬧寶萊塢》的台詞裡得到啟發,寫下《陽光彩虹小白馬》:生活是笑話別哭著聽它,別在意梗垮不樂是你傻,心要你哄它一切會好噠。

他相信,謊言說了1000遍就會成真。

但長期焦慮和失眠已經讓他快繃不住了。2018年開始,他每天醒來都會流眼淚。“我不能理解我自己的地方在於,我這兩年成績挺好的。我已經擁有很多了,我為什麽還不高興?我沒資格說我特別痛苦,這件事就特別痛苦。”3年前接受媒體採訪時,他就曾這樣說。

一直以來,大張偉都在蓄意對抗主流審美和評價方式。擰巴,心裡是個朋克,什麽都要跟大眾反著來。聰明,打遊擊似的當朋克,沒法兒大獲全勝,就一直憋屈著。

梨樹結不出桃來。他的鋤頭掄得老高,和這片泥巴地較勁了20年。他喜歡被別人關注,但又想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這是我人性中最大的虛偽”。

抄襲

抄襲重要嗎?被人說抄襲重要嗎?證明自己的原創能力重要嗎?

大張偉很少正面回答如此“硬核”的拷問,但在《即刻電音》前5期節目中,他3次指出參加競演的製作人作品段落與他人相似,並試圖借此向觀眾說明:你們以為的抄襲很可能是參考。他心想,在節目中指出來,總好過被網友扒拉出來,多少能有個回應。“有時候天都放過你了,網友都不放過你。”

“為什麽不放過我呢?”他念叨著,緊接著說,“這不重要。”

2005年之前,大張偉是智慧少年,是崔健、丁武矚目的搖滾新星,他組建的花兒樂隊被期望創造新的音樂潮流。2005年之後,大張偉是抄襲慣犯,早期兩張搖滾專輯的曲目被網友質疑,2006年的《花天囍世》再次受到挑戰。十年後,大張偉在某節目中remix的《愛如潮水》被德國音樂人Zedd指責;擁有4500多萬微博粉絲——約等於大張偉微博粉絲數量四倍——的王思聰,至今仍置頂此事。

他自嘲“音樂裁縫”,在節目中調侃“我每一首抄襲的歌都唱出我自己的風格,基本上比我抄襲的那個人的歌好聽”。別人問,這抄襲的帽子摘不掉怎麽辦?他說:嗨,無所謂。

可從來沒有無所謂。每一次質疑,他都正面回應,努力解釋自己的創作動機和邏輯。直到2017年下半年他忽然意識到,想要得到真正的釋然,就要有被人討厭的勇氣。“我陷入一個估計一輩子都出不去的困境,我出什麽歌都是抄襲。十年前我確實有這個問題,有些歌是真的抄襲了,我錯了,我道歉過很多遍了。”

那陣子他上節目就道歉,哭著道歉,恨不得給觀眾跪下來,但都沒用。他把自己關在臥室裡,不和任何人說話。後來,他開始學習新的編曲混音方式,努力避免“所謂抄襲唱的旋律”。但這兩個字像刻在腦門兒上的刺青,只要他還在出新歌,非議就沒完沒了。

《即刻電音》錄製初期,大張偉遭到多數參演製作人的質疑。Anti-General直言大張偉不夠努力,有抄襲嫌疑,“出於自尊都應該推翻之前的東西,重寫一個”。他覺得大張偉的作品強行融合多種風格,典型的“什麽流行做什麽”。

身為主理人的大張偉沒想到製作人對他有這樣的意見。他在微博上回應,“我知道有些製作人無法體會我是如何拚了命的奔跑,才能留在原地。”他形容藝人的生活就像踩在跑步機上,在別人眼裡一直在跑,但對自己來說卻是原地不動。“你只要一不動,你就會被那個帶著往後,摔跟頭。”他對《貴圈》感慨。

也有情難自已的時候。《即刻電音》第四期節目,大張偉哭了。為了勸打算棄權的製作人留下來,他了掏心窩子:“有太多的人,他們仗著我喜歡音樂欺負我。……這個世界永遠不會讓我們滿意的,但是我們要知道,我們做音樂是為什麽,是為了讓我們自個兒滿意。”

他哭,台上台下的製作人也跟著哭。Anti-General在第二階段錄製後,用“可愛”形容大張偉,“看到那張臉就覺得很真誠。”他對《貴圈》說。

背叛

大張偉16歲時,成年人問他:你有什麽理想?

“沒什麽理想。”

他曾對著攝影機鏡頭無奈地撇撇嘴回答提問:“我喜歡的不是Beatles,是Greenday。”他喜歡的朋克不僅是音樂風格,更是一種重要的青年文化,簡單來說就是“用我的話,表達我的不滿”。“標準既然是人建立的,人也可以打破它。”Greenday唱道。

很多年之後,大張偉只能描述出第一張專輯中歌曲的創作動機。比如,《放學啦》是初三時渴望放學的心情;《起飛》是表達不想寫作業的煩燥;《花兒》是看到小女孩時的感覺;《靜止》是說沒人找他玩,看電視看到近視還頭暈,特沒勁;《幸福的旁邊》源於同桌談了女友,天天說自己幸福。

初中時,大張偉家胡同口總有小痞子劫道。他剛開始害怕,後來就習慣了,心想著“我要能像他那樣生活多好”。但他從小沒怎麽上過體育課,打不上別人也追不上別人。用他自己的話說,叛逆的心沒有得到釋放。直到遇到搖滾樂,聽到垃圾搖滾(Grunge Rock)那些粗野又強壯的旋律和歌詞,大張偉“感覺天地一杆秤起來了,人生終於有一個新的亮點了。”

“後來人們覺得我歌詞寫得特別好,什麽《花兒》《靜止》啊。只不過我那時候看了一些小說。”搖滾少年大張偉讀的是“憤怒青年”和“垮掉一代”的代表作,比如《在路上》、《麥田裡的守望者》、《打死父親》。他在接受騰訊影片採訪時說,“書都是寫得莫名其妙,我就感覺歌詞也要寫得莫名其妙,上一句不挨下一句。那一陣兒我就特別不具象地寫歌詞。”

到第二張專輯時,他已經十分痛苦了。“我覺得(做朋克)太掃興了,我們當時做過很多演出,台下觀眾都倆手捂著耳朵。”這和他了解的歐美搖滾音樂節的演出現場相差甚遠。在一些晚會中,台下年長者困惑甚至厭惡的眼神,刺得他生疼。

第二張專輯中的大多數歌曲,都令他感到厭煩。2016年他接受GQ採訪時,回憶起那段經歷:“那根本不是我想的,是因為付翀(花兒樂隊經紀人)讓我聽的都是那樣的歌,他跟我說那就叫牛逼,大家就喜歡。”專輯發行後,大張偉和付翀鬧掰。作為朋克少年,他必須對自己誠實——他不喜歡寫這樣的音樂,再高級也沒用。

2004年,花兒轉投世界五大唱片公司之一的EMI百代,音樂風格也從朋克轉為Teen-Pop(青少年流行)。再後來,大張偉英語好了一些,能看懂Greenday的歌詞,覺得這才是他想表達的。“Greenday的歌詞就是‘不喜歡我的人你就去死’,‘我就喜歡給人一個大嘴巴’的音樂。”但他不能這麽表達,“所以我就把他反過來,極致的開心反而是我另外一種反抗,另外一種叛逆。”

《嘻唰唰》就是純開心,高興地勁兒頂在那兒。幾年後另一首大紅的《倍兒爽》被稱為廣場舞神曲。大張偉曾說起,歌詞裡“天是那麽豁亮”戳的是霧霾天,“地是那麽廣”回應的是北京老堵車。“我都是按人世間能夠最爽的生活狀態寫的,很有含義的,只不過你沒看懂。賴誰啊?賴你,真的。”

變換公司及曲風帶來無盡的指責,指責花兒樂隊背叛伯樂、背叛搖滾。樂評人尹亮的發言頗有代表性:“看看今天花兒……就像他們當初拋棄新蜂一樣,一切的根源來自對物質及名利的過度苛求,以至於踩線過界,道德淪喪。花兒今天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炮火是對著大張偉的,他是創作核心,換風格也是他一個人的主意,連樂隊內部都反對。

那一年,人們將《嘻唰唰》和《老鼠愛大米》《QQ 愛》等彩鈴音樂一同歸為年度“神曲”。大張偉覺得這完全是兩回事。他也嘗試寫過彩鈴歌曲,“我覺得怎麽大家都在乾那些倒退的事情,但我這個人又特別媚俗,我就覺得我不寫那樣的歌,是不是我就更沒有機會在這個行業裡生存了。但是我寫完之後就老摳我眉心,天天摳,那歌俗得我都受不了。”

不可否認,在抄襲事件爆發之前,專輯《我是你的羅密歐》為花兒樂隊帶來了財富。大張偉想掙錢,想要自己和家人過得更好。28歲時他曾在一次訪談中感歎:“中國很奇怪就是做搖滾樂的特別苦。任何敢於享受、敢於出專輯上電視(的人),都是背叛音樂似的。”

他想不明白,為什麽只有苦大仇深才算藝術呢?

膚淺

“我對現在的自己並沒有任何反感,我只是很反感大家認為我不夠高級。”

高端意味著符合某一部分人——多數是掌握話語權的人——的審美喜好,這非常不朋克。大張偉厭煩“高級”被作為攻擊他人的武器,想致力於展現膚淺,“特別努力地讓別人覺得我特別特別膚淺”。

背叛搖滾是膚淺,掙錢也是膚淺。大張偉想活得舒服,但這並不讓他感覺快樂。他滴酒不沾,不懂車,不炒房。他的淘寶購物車攢著長長一串,卻一個都不買。購物的快樂隻來自確認付款和拆快遞的那幾秒,“哦,我買了,好像挺高興,但不會給我帶來真正價值上的開心。”

事實上,大張偉有許多方式展示自己的深刻。比如他非常愛讀書,在他看來“文藝青年”是有真知灼見的人,例如魯迅和王朔,至少得是陳丹青。“如果方大同都算文藝青年了,那文藝青年這個詞再也沒有什麽意義了。”再比如,他視痛苦為創作源泉,最高產的時期,正是抄襲風波的那幾年,因為“平淡如水對文藝行業特別致命”。

一直以來,大張偉都在蓄意對抗主流的審美和評價方式。13歲時他想當個痞子,就是老師討厭的、叛逆的、沒氣質、大家不喜歡的小孩;15歲時他說寫搖滾不為理想;25歲時,他宣稱要做個娛樂大眾的人,大家開心就好;35歲時,他拒絕用朋克形容自己,因為朋克這詞兒“太裝”。

在被彩鈴音樂煩到已經不想寫歌的時候,大張偉接觸到電子音樂。“我喜歡EDM(電子舞曲)的原因是,我找到了搖滾樂的出口。那陣我熱血都沒了,聽見那些新的EDM音樂之後,發現它和我喜歡的很多音樂類型都能對得上號。”

但根兒上最喜歡的還是搖滾樂。“我去看電音節,永遠看到最後都是煩,都想走。但是我看搖滾音樂節時,看到我喜歡的樂隊,激動到警察追我,我就狂跑。我這麽笨的一個人居然能直接躍那個欄杆,啪一下躍過去。”大張偉繪聲繪色地對《貴圈》描述當時的場面,“(搖滾樂)對於我來說,我可以為了那個事情把命給丟了,我覺得那就是我的生命。”

電子音樂讓他開心,但光有開心是不夠的,安撫不為生活帶來真正的力量,那只是鎮痛劑。他自認膽小,認為“在中國,憤怒跟痛苦不可能實現,人們不喜歡那種力量”。他曾用“軟弱”形容自己,稱“不能勇敢地去面對真正喜歡的東西,所以我沒有那麽執著,也就不會受傷。”

撲棱

2009年花兒樂隊解散之後,大張偉開始獨立發片、演出,與程振興合作。

程振興和大張偉同年,兩人有著相似的經歷。比如都是彈吉他做樂隊,聽大量的搖滾樂和流行樂,喜歡Greenday和Sex Pistols,後期都喜歡上電音。大張偉重視審美趣味的相似,二十年來他穩定的合作夥伴除了花兒的成員,就只有程振興。

他們開始摸索著製作電子樂,照著Youtube上的製作教程,一步步模仿調音。大張偉曾花了1萬塊錢去學英語,並且兩次在微博上詢問提高英語的方法,都是為了看懂國外的教程,然後翻譯給程振興聽。

2009年“花兒十年”的演唱會中,重新編曲的《化蝶飛》是他們完成的第一個電子混音作品。他們試圖用當時國外流行的Dubstep重新編曲。“我們就學著別人做很吵的感覺,結果發現我們做出來那個吵會刺耳,但國外的不刺耳,很有力量感。”程振興告訴《貴圈》,反覆試過之後,終於在演唱會前,幸運地做出“又重又有力量”的新版本。

大張偉在整理和分析素材上頗有條理。工作室有個4T的移動硬碟,按照音樂風格分了不同的檔案夾。“他的整理能力非常強,你要找什麽都能在第一時間找到。”程振興說。

時至今日,大張偉仍在用iPod聽歌。他每周都在更新歌曲列表,收納各種排行榜。“去聽最新的歌,聽他們都是怎麽編的。這20年我學習音樂是非常主動的,每個月最起碼聽500首以上的歌。”最新歌曲能激發大張偉編曲的想法,快速提取不同音樂中的關鍵元素。就像他早年聲稱為寫《嘻唰唰》聽了5G的歌找靈感,相當於100多張專輯。

“我會算歌,算什麽歌會紅。”大張偉言之鑿鑿。

但真正讓他翻紅的是綜藝節目。流行文化的風向變了,搞笑成了核心。2016年最忙碌的時候,大張偉主持了6檔綜藝,常駐4檔,還參與錄製了另外64期節目。但大張偉覺得,“通過接下茬兒喜歡我這件事,讓我覺得自己特別沒有才華,特別沒勁兒。”

在一個流傳頗廣的影片中,他告訴身邊的學生,做人得像鴨子一樣,水面上泰然自若,腳下一直在撲棱。能被別人看見的努力,都是膚淺的努力。

除了上節目,大張偉的全部時間都和程振興待在北京的工作室裡。二十多平方米的房間裡塞滿各種設備,活動空間逼仄,轉個身兩人都能撞上。最重要的設備是一台電腦、一個巨大的曲面屏、兩套滑鼠。大張偉時不時就要導一次手機語音備忘錄到電腦,裡面多是他錄下的突如其來的想法或者旋律。

出道20年,幾乎沒有人能問出大張偉到底有多努力。他是個重視結果的人,最多也就是一句“我可以問心無愧地說,我真的比很多音樂人努力要很多很多倍”。

程振興認為他們的編曲水準在不斷進步,哪怕是一年前的作品,現在回頭看,總覺得“會用更好的思路去做它”。大張偉嘴上不說,心裡卻沒打算讓著“那幫人”,只是有時候黯然神傷,“覺得他們怎麽不承認我,我已經很努力了,他們傻嗎,聽不出來嗎?”

參加《即刻電音》也帶來編曲的進步。大張偉和程振興常年以小作坊的方式工作,已經有了一套自己的習慣,很少結識其他電子音樂人。“我身邊認識的這幫人都是唱情歌的。”大張偉扯了扯嘴角,“我天天跟他們說,你的歌能不能讓我編,大家都是那種禮貌的微笑。就是不喜歡唄。”

在節目中認識的製作人就不一樣了。原來坐在井裡看星空,現在是在一個大空場上,大家摟著肩膀互相鼓勵。“比如新歌《我是一顆跳跳糖》,我們就想到可以讓蔣村長Remix一版。”程振興說,“我們很希望這個歌還有另外一個樣子,是我們想不到的點,是別人喜歡的點,喜歡的狀態。”

這是大張偉第一次擔任音樂競演節目的主理人。他不僅可以展示自己的音樂,還可以推廣喜歡的風格。他對這個節目格外上心,原來一周手機充一次電足夠了,現在每天都操心著聯繫參演製作人。

“我是常年生活在電視環境的人,有太多人都告訴我能播和不能播,對(還是)不對。因為這個世界上,如果一個文藝的東西,評論只是能播不能播,然後去評論它的好壞,這件事情是讓我覺得特別無法接受的,但是我必須得接受。”大張偉說《即刻電音》不一樣,沒有什麽好壞,就是歌,就是躁。

2018年年初,他在節目中遇到央視86版《西遊記》曲作者許鏡清。《西遊記》的配樂是內地最早用電子音效做出來的,當年許鏡清想象了孫悟空和妖精的聲音,然後千方百計去找來,融入作品裡。

“我覺得太酷了。”大張偉感慨,“我現在人生中最大的感覺就是特別慚愧,我覺得我不值得擁有這些。我應該去做一些對音樂真正有貢獻的事情。”

運營編輯/ Cara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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