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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遙,賈樟柯與杜琪峰和李滄東都聊了些什麽?

1905電影網專稿 10月15日,下午一點。


平遙電影宮小城之春影廳前已經排起了人海,仿佛這座小城中所有與電影有關的人都傾巢而出,為了等待一位電影大師的到來,也為了能在大銀幕上一睹他的最新作品——《燃燒》



在長達148分鐘的放映結束後,李滄東現身,用他一貫沉穩又徐緩的語氣與對面的賈樟柯,面前的中國影迷們分享著自己的電影世界。


賈樟柯評價李滄東是當代最傑出的電影作者之一,雖然作品不多,但從《綠魚》《薄荷糖》《綠洲》《密陽》《詩》到最近的《燃燒》,每一部都深刻影響著世界觀眾和電影人。



在《燃燒》這部李滄東蟄伏8年的作品中,他坦言自己一直在思考當今社會最嚴重的問題是什麽,“我發現不管是世界上哪一個國家,哪一個人種、哪一種文化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現在人群都普遍處於一種憤怒的狀態。”


於是,便有了這部保持憤怒的《燃燒》。


《燃燒》劇照


對於影片,他不希望觀眾僅僅停留在對於細節和事實的討論上,而是把種種疑問延伸到對生活本質的思考上去,“比如究竟什麽是生活,我們看到的東西是否就是真實存在的,生活中的困難又到底是什麽?”



從著名作家到作者導演,李滄東希望用影像在最廣的幅度上與最多的觀眾溝通。他也寄語新人導演盡快找到通過電影與觀眾溝通的最有效方式。


這也與本屆平遙電影周“回歸市集”——重新審視創作者與觀眾關係的主題十分契合。



四天前,就在同一場地,另一位電影大師杜琪峰,帶來了自己2004年作品《柔道龍虎榜》的修複版首映,並在放映前與賈樟柯進行了對談。


熟悉杜sir的人都知道,這部“非典型”杜琪峰作品一直是他的私人最愛。


他說《柔道龍虎榜》是痛苦的浪漫,也最接近他所理解的電影世界,“觀眾在看到這部電影時,就會看到我的世界。



在與賈樟柯的談話中,他回憶起自己四十餘年的電影生涯,他坦言自己入行時並未有過“導演夢”,拍電影曾經只是為了謀生的“濫竽充數”。


直到1996年,銀河映像成立之時,他才真正覺得自己可以稱之為一個導演,一個作者。



在杜琪峰看來,年輕導演應該具有兩樣東西——“視野”(vision)“熱情”(passion),沒有這兩樣東西便沒有了火花,除此之外,還要學會忍受痛苦,準備足夠的決心。



在第二屆平遙國際電影周的兩場重量級大師班上,賈樟柯與杜琪峰和李滄東究竟有哪些觀點碰撞。


小電君特別整理了一份對談實錄奉上。


賈樟柯x李滄東


Part1:談《燃燒》

韓國年輕人的憤怒和困境


賈樟柯:距離《詩》八年之後,李導演拿出了這部震撼人心的作品《燃燒》,我也聽他說,這幾年他準備了一些劇本,大部分都跟憤怒有關,那我想請李導演談一下劇本的準備,為什麽決定拍《燃燒》這部影片?


李滄東:在過去的八年裡,其實我並沒有閑過,我一直通過創作在思考,今後我電影的一個方向還有如何通過電影來和觀眾進行更好的溝通,還有現在當今社會存在最嚴重的問題是什麽,我一直對這些進行著思考,通過這些思考我發現就是不管世界上哪一個國家,哪一個人種、哪一種文化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現在人群都普遍處於一種憤怒的狀態,所以我想對其進行深入的探究。



之所以拍《燃燒》這部電影,最開始的時候我也和編劇對於如何來拍關於憤怒題材的電影進行了很多思考,也寫了很多的劇本,是日本NHK電視台向我提議將日本的一些短篇小說進行改編成電影。



我們的吳正美編劇就選上村上春樹的小說開始了構思,然雖然村上春樹的這一部小說看起來跟我的主題憤怒沒有任何的關係,但是隨著深入的理解,其實它是有一些內在聯繫的。



賈樟柯:這個電影的主人公是年輕人,你對韓國當下的年輕人的生活和日常困境有什麽樣的一個觀察?對你來說怎麽理解現在的韓國年輕人?


李滄東:我覺得中韓兩國年輕人還是不一樣的,中國現在正在經歷飛速發展階段,但是韓國年輕人可能在畢業之後他們很難就業,面臨著生活成本的大幅上增還有房價的上漲,一方面是現實的窘迫,但是另一方面是整個世界整個生活環境改善,這樣一個對比所以就顯得他們對生活沒有希望,這其實是韓國社會很大的一個問題。



比如在導演的《燃燒》這部電影裡面有一個主角叫做本,是一個非常神秘的富二代,他其實知道社會是存在問題的,只是他不知道具體的問題是什麽,所以這種思想上的差距導致他對生活的無力感更加強烈,把一些憤怒也只能更加深刻地掩藏起來。



賈樟柯:《燃燒》這部電影改編自村上春樹的小說,也借鑒了作家福克納短篇小說《燒馬棚》,那麽想問你自身作為一個作家,在改編小說的時候,從小說到電影做了哪些調整?


李滄東:村上春樹的這部小說主要是圍繞一個小的謎團展開的,第一個就是這個主人公到底有沒有燒這個倉庫,第二個就是小說裡面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消失,通過這個小說裡面的疑團,經過一些電影上的處理,其實可以把這個延伸到更多的疑問上。



我認為解決回答電影中存在的這兩個疑惑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希望把電影中的這個疑問延伸到對生活的思考上去,比如說究竟什麽是生活,我們看到的東西是否就是真實存在的東西,生活中的困難到底是什麽,導演希望通過這種思考來引發觀眾對於生活本質的思考。


Part2:替趙濤問導演如何“調教”演員

我要幫助他們不受外界干擾


賈樟柯:下面一個問題是一個中國女演員拜託我問李導演的。這個中國女演員跟我一起去了哈薩克,李導演給我們拍了非常多的照片,這個照片還保留著。她就是趙濤。


趙濤很想問一個問題,因為她看李導演的採訪,李導演曾經說過,像他這樣閱歷深厚的人沒有什麽女人他不懂的,趙濤和我本人都非常想了解導演和演員的合作,指導表演的方法。



李滄東:對於指導演員的演技來說可以說有一百萬種方法是非常豐富的。我在現場的時候經常會對演員說這樣一句話讓他們不要演戲,我希望比起指導他們如何來表現人物的性格,表現人物的情感,我更希望他們能夠自發通過自己內心的理解還有自己的感悟來表現。


李滄東片場指導演員


演員他們都有一種強迫症,他們有非常強烈的表現、表演的欲望,所以在理解人物,還有理解人物感情的時候其實是非常困難的,因為演員他會受到非常多各方面的干擾,我所做的工作就是在演出的時候希望更好地幫助演員,讓他們不要受到外界的干擾,而是從自己的內心來更好地理解人物的一些情感。但是其實導演在現場指導的時候自己也會不自覺地陷入到這個對角色的理解中,從而來影響演員對角色的闡釋和發揮。


Part3:從作家到導演

在最廣的幅度上與觀眾溝通


賈樟柯:李滄東導演在八、九十年代曾是著名的作家,特別想了解一下從文學到電影,是什麽樣的原因讓他轉變成一個電影導演?


李滄東:我自己最開始從作家轉為電影導演的原因是非常複雜的,要如果一定要說其中一個原因的話就是跟我個人有關,我當時在作為作家的時候其實也有很多作品寫的不好,晚上輾轉反側寫不出一句話的時候,那個時候就在想如果能有人來代替我把我頭腦中的想法表現給大家就好了。



我在寫小說的時候並不是像村上春樹那樣最暢銷的作家,所以我沒有辦法在一個最廣的幅度上和廣大的讀者朋友進行溝通進行交流,但是現在當我當了電影導演之後,我可以跟更多的觀眾分享我的想法,所以我覺得這也是變為電影導演的一個契機。


最開始在當電影導演的時候希望在更廣的層面上跟更多的觀眾進行溝通,最開始在拍電影的時候也借鑒了一些韓國傳統電影的拍攝手法。當作家,其實更多地在表達自己的想法,但是當電影導演的話需要在更大的層面上跟更多的人進行溝通,所以如何的和更多的人達成有效的溝通這也是我自己一直思考和苦惱的一個問題。


賈樟柯: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導演第一部影片是《綠魚》,可不可以給我們講一下《綠魚》這部影片的拍攝的情況?怎麽樣完成這部影片的?


電影《綠魚》


李滄東:第一部作品《綠魚》在推出的時候是韓國1997年,那時候韓國電影產業處於一個谷底,當時就是在韓國的情況就是給人錢他們也不會去看電影,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如何通過電影作品來和更多的觀眾進行溝通,其實是非常困難的,所以也只能拍類似於《綠魚》這樣的作品,當然我們在選擇《綠魚》這個作品的時候也進行了非常多的嘗試,其中也有一些當時人難以接受的東西。


《綠魚》劇照


Part4:to青年電影人

找到自己與觀眾的溝通方式


賈樟柯:還想請導演說一下,你對年輕的即將開始自己創作生涯的電影工作者有什麽樣的一些建議,有什麽樣的一些話想講?


李滄東:對於新人導演來說,我認為最重要一點還是需要來思考如何通過電影來和觀眾進行溝通,需要找到自己的溝通的方式,不管你是選擇拍攝商業電影還是要選擇拍攝自己的獨立電影,一定要找到自己的溝通方式,像很多的藝術電影、獨立電影他們雖然看起來都是非常藝術性的,但一直也在探尋和觀眾之間溝通。



對於新人演員來說,雖然電影導演是一個非常辛苦的職業,但是其實演員也是非常辛苦的,因為他們有可能不一定拍到自己想要的角色,他們更多處於一種被動接受的狀態,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希望新人演員在接收到角色的時候能夠更多進行思考,將這個角色演成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只有自己特性的角色,而不是在大街上隨處可見非常普通的角色。 


賈樟柯x杜琪峰


賈樟柯:我記得當時您在談到《柔道龍虎榜》這部影片的時候說:這個電影是一個痛苦的浪漫,今天怎麽理解這句話,以及當時您為什麽會創作這部影片?


杜琪峰:當時拍《柔道龍虎榜》的時候正值香港經濟不太景氣的時候,尤其是受到了非典的影響。


影片拍攝的是七十年代的香港,當時香港受日本電視劇影響比較多,是從不好慢慢轉變的一個契機,當時的謀生不容易,然後機遇並存。那日本電視劇當時我取材的一個是希望說從中能夠讓香港的朋友們得到加油,以及鼓勵。


《柔道龍虎榜》劇照


拍攝這部電影的時候,其實是挺接近我所理解的電影的世界,在拍的時候從頭到尾都沒有劇本。


相信各位觀眾在看這部《柔道龍虎榜》電影的時候可以直接看到我自己的世界,我可能沒有辦法去表達,沒有辦法告訴大家我的世界怎麽樣,但是看這部電影大家就會看到我的世界。



賈樟柯:杜導的世界是一個豐富的世界,他從影這麽多年裡面貢獻了六十多部傑出的影片,這些影片裡面類型非常的多元,有警匪片、有黑幫片,有喜劇,有歌舞片,您是怎麽樣在各種類型中間穿梭來做您的創作的?


杜琪峰:我看電影的世界其實非常簡單,長話短說,分為兩樣:一個是比較個人化的設計,另外一個就要看老闆和商業方面的考慮。


在我的電影世界裡面,我覺得時間跟太空都是很重要的。一秒鐘24個、100個,或者1000個,大家覺得這個畫面的變化會是怎麽樣呢?關於動和靜,我不停地在思考,我覺得很難用正常人的動態來去衡量這麽一個過程。


《柔道龍虎榜》劇照


自古以來文人,以及科學上的發展,對於這個時間、太空都有很多想法,比如我們中國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麽這三個秋天,一日,到底這個跳躍該有多遠呢,從文學上我們可以在時空這個方面讓創作者有更多的太空。



賈樟柯:我覺得剛才杜導的這番話讓我想起了很多年前黑澤明導演說過的一句話,他說他一直在思考什麽是電影,什麽是電影之美,他說他到現在還沒有答案,他說這個話的時候是在他領取奧斯卡終身成就獎的時候,我覺得偉大的導演都有同樣的思考。


因為今天我們在座的有很多年輕電影工作者,我非常想讓杜導能夠很簡單地介紹一下你是怎麽選擇了電影,怎麽進入到這個行業裡面?



杜琪峰:小時候的願望不是當導演,當時做導演這個工作只是為了謀生。


其實我是正式入行以後才開始喜歡電影的,當中有過很多成功以及失敗,記得當初在電視台應該是在1978年的時候拍成第一部電影,每一次的拍攝其實都是一個轉變,當初認為自己是在濫竽充數,是一個技術型的導演,也在思考如果這樣繼續下去的話,應該怎麽辦呢?應該怎麽去拍呢?還是說賺夠了就不做了呢,就可以提前退休。


杜琪峰前期作品《審死官》


在1995、1996年的時候,大概是這個期間一直在思考這個事情,記得當初1996年是銀河印象成立的時間,那個時候我覺得我成為了一個導演,我真正成為了一個作者。


我可以成為一個好的導演,並且我也要成為一個有影響力的導演。現在的年輕影人可能讀了很多導演的書,相關的理論,我並沒有讀過很多導演的書,之前沒有從事過專業的學習,我是從拍攝中學習,在學習中拍攝的。


杜琪峰創造的銀河映像


賈樟柯:杜導除了是極其高產的一位導演之外,他也在栽培年輕導演方面做了非常多的工作,監製了很多年輕導演的作品,在香港也舉辦了新浪潮的年輕導演短片展。在跟新一代年輕電影工作者合作的過程中,你有怎麽的發現,有什麽想分享給他們的。



杜琪峰:作為導演,我認為其實是沒有辦法休息的,24小時的時間都不夠用。不要說下班這個情況,如果年輕人你們覺得你是需要有適當的固定的上班下班時間,那我覺得這一行就不適合你了。


年輕導演我覺得有兩樣東西是非常必要的,第一個是視野(vision),第二個是熱情(passion),沒有這兩樣東西是沒有火花的,你也不可能堅持下去。如果說拍一部兩部電影十分簡單,但真正拍電影是需要終生的投入,代價是非常大的。



如果是終生的投入的話,就需要大家能夠忍受的住一些痛苦,以及有足夠的決心。如果是玩票性質,我覺得之後是不會有什麽成就的,像有一些年輕的導演,連自己電影拍成什麽樣都不知道,以後就不會有什麽成就,所以反覆強調還是有兩樣東西,一個是視野,還有就是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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