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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有順:謊言中的真實——評《性、謊言和錄影帶》

虛擬的影像世界是否可以作為現實的代償?格雷厄姆最後砸毀了自己所有的錄像設備,表明他再不相信虛擬的影像就是生活本身,他的內心告訴他,他需要重獲與外界交流的信心和能力。首要的一步就是從謊言(自欺)中走出來。影片表露出了對影像操縱人這一事實的憂慮:現代人越來越依賴影像,坐在螢幕前以為自己就此掌握了世界,卻不知越來越為影像所遮蔽;或者以為自己操縱著攝影機,沒想到自己卻為鏡頭所操縱。所謂物對人的奴役,正是如此。——by 謝有順

謊言中的真實——評《性、謊言和錄影帶》

文 | 謝有順

《性、謊言和錄影帶》是索德伯格自編自導的處女作,它在1988年坎城電影節榮獲金棕櫚獎後,引起了巨大的爭議。在一次記者招待會上,為了解釋這部寫劇本用了一周拍攝用了四周片長僅100分鐘的影片,索德伯格不得不用了七八個小時來回答記者們轟炸式的提問,最後累得在地毯上睡著了。

這部與索德伯格自己的性經歷有關的電影,講述了這樣一個精巧深刻的故事:

約翰和他那位漂亮而規矩的妻子安過著看上去很美滿的生活,而實際上他們的婚姻危機四伏。約翰不僅到處拈花惹草,而且與安的妹妹辛西婭頻頻偷情,他靠甜蜜的謊言維持著看似美滿的夫婦關係和他的正人君子形象。安總是不承認自己被壓抑的性欲望,總是要以無欲無求的淑女面目出現於人前,其實她是在自我欺騙。約翰的同學格雷厄姆有一個奇怪的癖好:採訪不同的婦女,請她們直言不諱敘述自己的性生活隱私,把各種細節拍成錄像片。他靠觀看錄影帶達到變態的性滿足,這其實也是自欺。安終於得知了丈夫與妹妹偷情的事,在憤怒和羞辱之下,她跑到格雷厄姆的住處,主動要求他為自己錄像,直言自己久被壓抑的性欲望,還主動撫摸格雷厄姆,說要幫助他解決性問題……

從這時起,安開始與自我欺騙告別。性謊言已徹底破產。由於錄影機和錄影帶已被砸,加之有安的幫助,格雷厄姆也走出了性自欺。

進入這部影片的路標,就是片名所昭示的三個基本元素——性、謊言和錄影帶。謊言的主要製造者是約翰,但安與格雷厄姆也是謊言的同謀:安壓抑自己正常的性要求,格雷厄姆逃避與異性的正常交往,同樣是謊言。他們不敢正視自己,過的是一種說謊的生活。

與這種病態的說謊者比起來,約翰是一個“正常”的說謊者,而影片所要批判的就是這種“正常”面具下更為隱秘的卑劣和醜陋。

這確實是一種尷尬的處境。自從弗洛伊德的理論盛行以來,性的問題深入到了生活中的每一個角落。為了緩解內心潛藏的欲望風暴,每個人都在尋找有效的道路。20世紀60年代後西方風起雲湧的性革命,就是其中一條激進的道路。可是,對於更多的人來說,他只能壓抑自己,這種壓抑,是構成現代人焦慮與不安的主要原因。

安和格雷厄姆就一直置身於這種焦慮、不安和變異之中,他們所找到的緩解途徑是:向現實生活關閉,向影像世界開放。也就是說,把現實中的焦慮和壓抑,經由影像前的傾訴來得到緩解。

由此,影片展開了一個更加深刻的命題:虛擬的影像世界是否可以作為現實的代償?格雷厄姆最後砸毀了自己所有的錄像設備,表明他再不相信虛擬的影像就是生活本身,他的內心告訴他,他需要重獲與外界交流的信心和能力。首要的一步就是從謊言(自欺)中走出來。影片表露出了對影像操縱人這一事實的憂慮:現代人越來越依賴影像,坐在螢幕前以為自己就此掌握了世界,卻不知越來越為影像所遮蔽;或者以為自己操縱著攝影機,沒想到自己卻為鏡頭所操縱。所謂物對人的奴役,正是如此。

索德伯格顯然意識到了這種困境,因此,《性、謊言和錄影帶》不僅是對個體內部人性秘密的一種探查,它還表達出了對人類普遍的生存困境的反抗:善於偽裝自己的安能在錄像中坦白自己的內心,是對自身的反抗;沉迷於影像世界的格雷厄姆砸毀攝影機和錄影帶,是對虛擬世界的反抗——他們由此握住了自己的內心,進而有力量走向真實的自己。

影片的最後,安來到格雷厄姆的住所,他們並排坐在屋前的台階上,聽著寧靜的夜曲,安說:“快下雨了。”格雷厄姆笑了:“是的,下雨了。”————這是經過了許多苦難之後所積攢下來的感人笑聲,在這笑聲中,他們徹底告別了謊言中的生活。

(《性、謊言和錄影帶》獲1988年坎城電影節金棕櫚獎。)

(謝有順,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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