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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鬆+愉快》:黑色幽默之下的無法承受之重

我個人的第一本書——《中國獨立電影訪談錄》出版於2017年4月,而書中對於耿軍導演的訪談,則完成於2014年的夏天。訪談結束後不到半年,耿軍憑借短片《鐮刀錘子都休息》榮獲金馬獎最佳創作短片獎。而我的這本書,有幸比較系統地回顧了耿軍的創作生涯,和包括這部金馬最佳短片在內的所有作品。

我個人,也因為這本書,有幸跟耿軍導演結緣。2016年秋天,當我攜自己第二張原創民謠專輯《光》,去北京69咖啡巡演時,耿導還前往現場捧場,既出乎我的意料,也讓我大為感動。作為一位非電影體制內人士,我跟書中的獨立電影導演的聯繫與交流,完全是精神層面上的,即通過其電影作品而展開,而這些導演每一次新作的南京展映,正是我們開展新交流的最佳契機。

這個四月,有幸陸續跟自己書中訪談的幾位導演的新作相遇,先是周四晚上,在大華大戲院,觀看萬瑪才旦導演的《撞死了一隻羊》,然後就是昨晚(周六)在南藝,觀看耿軍導演的新作《輕鬆+愉快》,到了下周,還會觀摩書中唯一一位女導演的新作,真可謂是豐收之月。

無論是已經走上院線(萬瑪才旦),還是仍然行走在電影體制之外(耿軍),這幾位導演對於自身作者性的堅守,以及一以貫之的社會與現實關注,都讓我感動不已。跟自己愛人戲言,耿軍新片的這篇影評,或許是近期撰寫的這麽多篇文章裡,唯一一篇不能在正式媒體刊發、因而沒有稿費收入的文章,但基於自己對中國獨立電影一如既往的熱愛與關注,自己今晚飯後,還是守在電腦前,認真敲打出這些文字,為耿軍導演的這部新片搖旗呐喊。

對於熟悉耿軍電影作品的觀眾來說,相信沒有多少人,會不同意耿軍作品的現實主義氣質與風格。這種現實主義,當然有別於王兵導演那種紀錄片式還原再現的現實主義,但這種建立在黑色幽默與藝術化處理基礎之上的現實主義,其表現力與信息量,在我個人看來,卻一點也不亞於前者。

這部《輕鬆+愉快》也不例外。所謂黑色幽默的反諷效應,在片名身上,就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無論是中文名稱裡的“輕鬆”和“愉快”,還是英文片名的“free and easy”,實際上都跟影片講述的具體故事之間,構成了一種極度充斥著反差的張力。儘管片中,東北式的幽默段子可謂層出不窮,但影片的整體氛圍,卻沒有呈現出一種輕佻的歡樂。相反,大量定格的人物特寫鏡頭、語速緩慢的對白和東北破敗的工業區狀況的一一展現,都讓影片帶有一種深沉的憂鬱氛圍,以至於片中的人物越發出搞笑的對白,台下的觀眾在細聲歡笑之後,隨之而來的感覺,就是沉重與壓抑。

這樣的沉重與壓抑,直接源於耿軍導演對於老東北工業區尷尬境地的精準展現與把握。在本片南藝放映的前幾天,耿軍導演名不見經傳的故鄉——東北黑龍江鶴崗市,突然成為網絡媒體上的熱門主角。由於資源枯竭、經濟停滯不前和人口的大量遷出,鶴崗的房價呈現出大跳水的狀態,以至於320平方米的房子,標出10多萬的價格,仍然無人接手。

這樣的熱點新聞,或許正好可以給耿軍的這部新片,寫下一個完美的注釋。從本片一開始,導演就沒有立即進行劇情的敘事,而是將鏡頭對準那些已經成為廢墟的廠房、空無一人的宿舍區和種種破舊、廢棄的家用物件,這種荒涼的邊緣禁地的感覺,為後來的黑色幽默故事,奠定了一種悲愴的基調。

影片中出現的多處數字,也剛好可以跟鶴崗的上述房價數據,形成一種互文式的對照。廠區兩室一廳中設施齊全的一個房間,每月房租兩百元;派出所招募的保安,試用期每月工資七百元,轉正後每月工資一千二百元。只要簡單對比一下南京街頭普通服務生包吃包住後的月工資,都基本上已經達到至少三四千元的水準,就可以想見現如今東北老工業城市的經濟發展,是如何的停滯不前。

而廢墟般的破敗城市,跟道德淪喪、醉生夢死的人的生存狀態,直接形成了相互對應。從賣香皂的、江湖遊僧到社會混混,城市裡僅存的為數不多的個體,幾乎都在打著各種各樣的名號行騙,謀取法律框架之外的經濟收益。而更讓人覺得滑稽和扼腕的是,這些尋求非法經濟收益的個體,已經幾乎找不到一個正正經經的人,來實施行騙,而只能相互之間實施行騙。這種互害型的社會,正是東北部分老工業城市經濟嚴重下滑後帶來的社會秩序崩塌的縮影。

跟《鐮刀錘子都休息》裡類似,本片中唯一閃爍著道德光芒,秉承善良和本分的生活理念的人,恰恰是一個篤信基督教的傻子。而其他人物,從僧人的借佛斂財,到商人的以香皂為迷藥、實施搶劫,再到胖警察的濫用職權、欺壓民女,無一不是一個經濟衰退、道德崩塌、社會失序、政府失靈的社會狀態的反映。

如果大家對東北、尤其是東北的諸多老工業城市近年來的新聞有一定關注的話,就知道耿軍導演的這些展現,可能有誇大的藝術化成分,但絕非空穴來風。甚至就連眾多人物都被商人的香皂迷藥迷倒這一情節本身,或許也在暗指東北部分民眾不思進取、醉生夢死的生活狀態。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東北人,耿軍導演的這些展現與設計,既能真實反映出他對於家鄉發展現狀的態度,其實也需要相當大的勇氣。

影片中大量的畫面,都是片中人物長期正面佔據中心主體位置,仿佛在跟台下的觀眾直接進行交流。這樣的一種鏡頭處理方式,仿佛是導演借助於片中的人物,來直接跟觀眾的內心深處的靈魂對話,加大了影片的震撼性,使得無論片中的橋段多麽詼諧,觀眾內心的沉重感卻永遠揮之不去。

最後,當影片片尾字幕出現之時,細心的觀眾可能會注意到一個細節,即片中大部分的人物,都是以演員的本名來出演。導演或許也正是用這樣一種方式,來表明本片的故事儘管源自虛構,但這些故事的誕生,卻完全深植於東北家鄉的發展現實。而片尾二手玫瑰創作的緊扣劇情的歌曲,更是將本片的東北氣質與味道,推到極致。

從影片的基調和劇情來看,本片要想在國內院線公映,估計難度非常之大,但我仍然由衷祝願,這樣一部極具作者特質、以黑色幽默手法關注東北發展現實的電影佳作,能夠在不遠的將來,跟國內廣大觀眾見面,也祝願耿軍導演在現實主義的創作道路上,能夠越走越遠。

就此擱筆。

2019.4.21晚作於竹林齋

(本片配圖來源於豆瓣網。)

(附)本片觀影筆記:

破落的工廠宿舍區,敲鑼的人,死寂的城市,工業化的遺跡,《輕鬆愉快》——free and easy,年輕人給中年人發廣告,打耍,中年人推銷香皂,聞香皂聞暈了,搶走財物,環境需要和諧,中年人拿槍,僧人穿行,推銷佛牌,108塊錢,和諧拯救危機,租房子住,一個月兩百,女房東陳靜,中年人張志勇,生理不允許,複古的裝飾,房客薛寶鶴,紅旗路管綠化的,被盜一棵樹就要被開除,傻子唱宗教靈歌,耿導本人出鏡,面孔佔據主畫面,推銷入教,感冒聞不到味兒,主告訴我們:不能不勞而獲,高價收購楊樹,傻子發尋母廣告,僧人不聞香皂,跟僧人是同行,信仰還有沒有號召力,僧人暈倒,偷財物之前祈禱,基督教與佛教教徒的對話,背誦課文式地朗誦《聖經》,僧人與傻子的對比構圖,輕飄兒試一下與生理上不允許,迷暈的感覺——輕鬆、愉快,傻子一個月吃兩次帶魚,僧人不是出家人,是騙子,直對面孔,直指內心,種種人物特寫,老頭子得了重病,要花錢,騙錢,騙錢的遇上搶錢的,小騙子遇上大騙子,塑料槍,鼓動騙子揍騙子,焦慮感與危機感,兩個騙子睡到一起,烏雲密布,面對警察,打自己嘴巴子,警察一輩子就追求兩個字——玩過,四個人一起吃麵,一大片樹被偷鋸,薛寶鶴的崩潰,僧人形象的模糊,廁所裡的迷藥搶劫,老工業區作為背景,兩個騙子的大吼,廢墟與破舊,張志勇拿塑料槍騙來真槍,警察張迅是張志勇小學同學,二十多年沒見面,兩個騙子對著香皂睡覺,警察對陳靜的性侵犯,警察也睡倒,呆立的特寫鏡頭,重複的敲鑼,顧此失彼,警察用槍威嚇民眾,民眾起來反抗,所裡招保安,試用期七百,轉正一千二,傻子的哭泣,薛寶鶴的燒屍,警察張迅在迷夢中,三位參與殺他的人依次在迷夢中,警察開槍,二手玫瑰的配樂,本名出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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