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我就是他們口中的女巫

文章 | 高嘉蔓

編輯 | 龔晗倩

本文由

短故事學院

輔導完成

我的第一次占卜

我的第一個問卜者是Kiko。

兩年前,她從我任職的學校畢業,現在投行任職,她請我幫忙開一份學校的檔案證明。得知我正在學習塔羅占卜,對話框上便一直閃爍:對方正在輸入......良久,Kiko發來一句:老師可以拜託你幫我看一次嗎?

我們約在大學路喝茶。Kiko披著長長的卷發,踩著細高跟,香噴噴的坐在我對面。兩年未見,商場的歷練讓她變得更成熟。寒暄後得知,Kiko這兩年工作順風順水,無論是工作,還是社交手段,她的老闆都越來越依賴她。

“告訴我你想知道什麽?”問出這句話,我有些恍惚,從問卜者到占卜者,這兩種身份的互換也不過月余,“聽起來你的工作生活都還不錯,你想問的是感情?”我笑著說,“困擾年輕女孩子的無非這兩件事。”

kiko也笑了,“是的老師,可以幫我看下六個月內的感情發展嗎?”

“你現在是單身還是在一段關係裡?這兩種對牌的解讀是不一樣的哦。”

“我現在是單身。”

有點出乎我的意料,Kiko是個美麗優秀的女孩子,在學校時追求者就不斷,不斷談戀愛倒是從來也沒拉過學習的後腿,難道是入了職場太辛苦沒時間談戀愛了?

翻開她的“時間之劍”牌組(三張牌分別代表過去、現在和將來的狀態),在代表六個月的時間節點處是“寶劍騎士”。我想了想,說:“未來六個月整體牌面顯示的狀態很平穩,你可能一直維持現在單身的狀態,但是你可能會遇到一個風向星座的年輕男孩子,雙子、水瓶或者天秤座的。”

“他就是水瓶座的。”她若有所思地嘟囔。

“他是?”和我猜想的差不多,Kiko的感情不會一片空白。

“他是我前男友,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聯繫了,就是那種完全沒有對方任何資訊的隔離。”Kiko想了想,又追問了一句,“我還會遇到他嗎?我們還有在一起的可能嗎?”

“塔羅不能幫你做在不在一起的決定,但是你有可能會遇到這種類型的人,但是不一定就是前男友呀。而且這種類型的人是只會專注在自己的利益上、非常老謀深算的狡猾的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牌只是在提醒你有這樣的預期。”我把牌合上。

“是的,前男友就是這樣的人,我因為他超出年齡的成熟而喜歡他,也最終因為他的大男子主義而離開。”

“可你心裡還在想著他。”

Kiko點點頭:“可以幫我看看我們還有在一起的可能嗎?”她充滿期待地看著我。

“不如我們預測你們未來的關係好嗎?”我還是用“時光之劍”開啟對關係的預測。“唔,牌上說在一起的可能性不大,而且代表過去的這張牌中表示你在這段關係中很委屈、被壓抑、沒有自信?”

她咬著嘴唇點點頭,“在他面前我變得好沒自信,覺得自己什麽都不好,配不上他。”

可是人不是應該愛一個讓自己越來越自信,更懂得欣賞自己的人嗎?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浪費時間......我心裡如此想著,但是沒有說出口。

“Kiko,你要記得你是很棒的女孩子,值得很好的人和生活,但是你還年輕,去做任何想做的事,去見想見的人,也許會有痛苦失落,但那都是你的財富和因緣際會。任何形式的占卜只能告訴你事情的發展脈絡,但是你的心意是誰都無法預測的。別怕,你很棒,很勇敢!”

Kiko看著我,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神明亮。

夜晚的大學路很熱鬧,排檔夜宵在填飽這些蓬勃的年輕人。

“老師,我覺得你有變哎,跟我上學的時候不一樣。”Kiko轉過頭來。

“嗯?有什麽不一樣?”我很好奇。

“你以前很刻板的,喜歡講大道理。我今天發現你很溫暖哎,好喜歡你。”kiko輕輕地抱了一下我。

以前的我和現在的我,在過了一個夏天之後,成為了不同的人。

第一次問卜

夏初的時候,我下班後前往一個小區的居民樓。一樓的花園由英式的鐵柵欄圍起,花園裡有小小的噴泉,地上還有三兩隻貓食碗。黑色大木門上的門扣有點斑駁。“叩叩叩”,門開了。

沙發旁的書架上擺滿了各種占星、心理學相關書籍,書架的後側是一條通往二樓的旋轉樓梯,黑色的鑄鐵花紋盤旋而上,屋頂吊著水晶燈,像一個cosplay的劇場。右手邊的牆壁上滾動播放著一面牆大的撲克牌一樣的畫面。一隻黃白相間的大貓跳上吧台,抬頭看了我一眼,伸了個懶腰。

推開左邊的門,一張大大的桌子鋪著紫紅色的絲絨布,左邊一隻複古的綠色台燈,右邊手掌大的貝殼裡,殘存著灰燼。年輕的黑發女子坐在桌子後的皮質扶手椅裡,身體前傾,拿起手邊像撲克牌的一摞紙片,沒有寒暄,望著我問:“你想知道什麽?”

我想知道什麽?

我收到一份來自教育創業公司的offer,職位是項目經理,薪資是現在的兩倍,老闆承諾在不久的未來能拿到融資。可我心裡卻高興不起來,投簡歷時那種想一走了之的衝動和豪氣早就沒有了。手指隨著滑鼠的滑輪來來回回地摩擦,心裡想起前些天老長官講的話:“哎呀,長官輪流轉,你好好地做好你的本職工作,下次晉升總會少不了你的,長官總會記在心上的呀。”

我在上海一所知名高校的行政秘書崗位上工作了五個年頭,過去的一年,經歷數不清的加班,手機、座機一整天不停歇,完成了十二次平均參與人數超過兩百人的大型活動。長官以“平衡”為由回絕了我的晉升,在不甘心和鬱悶的心情下,我抱著測試自己在市場上價值的想法投出了簡歷。

朋友和我同一年留英回國,在外企已經做到經理級別,她勸我:“老早跟你講從體制內出來咯,你又有能力,口才形象又好,外面做做收入總比現在高很多啦。”父母呢,聽說我動心思離開體制內,嚇得一天一個電話地打來:“閨女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婚都沒結,哪家公司要你呀?”

夜間無人,只聽到時鐘滴答的聲音,突然靈光一現,朋友經歷情感危機時谘詢過塔羅牌占卜師的意見,何不試試?

占卜師靈芝看起來三十歲左右,臉小小的,皮膚偏白,擦著正紅色的口紅,黑色長髮披在一邊,與電影裡手握水晶球的女巫形象差距太大,我心裡打起鼓來,這行不行啊?

嘴裡說著:“呃,是這樣。最近有一個新工作的offer我不知道是否要接受......”

“塔羅是不可以幫你做決定的,它可以看到最長一年半內事物的發展狀態,”占卜師輕挑了下眉,“你現在在職嗎?不如我們看下你留在這家公司和選擇新公司的兩種發展方向分別如何?”

她將塔羅牌背面向上散開,用洗撲克牌的方法打散又合在一起,上下倒了兩次,分成三摞。

“來把它們重新合在一起,什麽順序都可以。”

我把三摞牌重新組合在一起,占卜師手指從左向右滑動,將塔羅牌展開成扇形。

“心裡想著你的問題,默念這兩個公司的名字。先選兩張牌代表在職的工作,用手指點出它們。再選兩張代表新公司。”

占卜師依次翻開四張牌,思惆片刻:“你現在的工作很好啊,牌面上的發展勢頭很好,沒看出有什麽問題;這個新公司嘛,在未來六個月發展很不明朗,這是家新公司?”

“嗯,是家創業公司,成立不到一年時間。”

“那就對了。”占卜師補抽了一張牌翻開,放在新公司牌陣裡。“這家公司的架構很好,但是實質的東西幾乎沒有,需要一點一滴從頭搭建,成功的可能性嘛不能說完全沒有,但暫時沒有任何跡象。”

占卜師從牌面上收回目光,看向我。“要不看下現在公司的發展吧。”我點點頭。

重新洗牌倒牌,抽三張牌翻開。“哦,你是因為之前付出太多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而鬱悶。”占卜師手撐著下巴。

她說的是事實,可我心裡默默想:要換工作的人不都是這個想法,這還要算?

“從牌面看這是一份非常好的工作,如果你堅持做下去會得到很多超乎你想象的榮譽、回報,它會帶給你甚至超過金錢以外的收獲。但是,需要你很努力去完成。”占卜師接著說。

“我們看看你工作中會遇到什麽困難需要克服吧。”她補抽了一張牌。“工作中太多人給你建議讓你無所適從,要平衡各種需求而壓抑了你自己真實的想法?這讓你很疲憊?”占卜師用問詢的眼光看向我。

我的工作本質是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每天接待各種政界商界的長官確實如履薄冰,都是人精,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

“你有幾位長官?”

“算兩位吧。”

“唔,怪不得,牌上說意見太多導致你不知聽哪一邊比較好。”

這點倒是真的,體制內部門的特色是“選邊站”,外人以為高校是淨土,殊不知校長和黨委書記、院長和院黨委書記這種相互製衡又要合作的關係是製約生產力的一個很大因素。我不知出於心裡那一點點逆反還是明哲保身的心態,始終不選任何一邊,這也導致我站隊不明晰,在關鍵時刻哪邊的長官都不會主動給我爭取利益。

“夾在水和火特性的兩人中間還真是為難你了,你要做的是不去傳話,默默做好自己的工作。這裡面哪位是直接跟你對接的長官?我們看看他對你的看法吧?”

“這也可以?”我半信半疑。

“是的,塔羅除了可以預測未來發生的事,還可以看到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內在關係。”

第三次鋪開牌陣,占卜師邊翻牌邊說:“這是一位非常務實的人,對事物要求很高,有點冷漠,屬於心思縝密很有城府的人。”

呀!厲害!我心裡暗暗想,這倒是和我的頂頭上司畫風一致。

“他覺得你不夠乾脆,感情用事,說話不著重點,太過柔弱。跟這種人相處要簡明扼要,不拖泥帶水,隻講結果和解決方法,他可能會更容易接受。”翻完三張牌,占卜師補充道。

我的直屬長官是這個國家重點學科學院的黨委書記,非常地“官僚”。從來隻朝上諂媚,對下屬或是平級一貫地頤指氣使。通過不斷地鑽營,終於爬上了這個位置,半年前成為這個學院黨委書記。跟前任退休老書記的溫暖包容、關心下屬截然相反。半年來整個部門都怨聲載道。我年初的升職失敗,也跟這位長官的意見有關係。

其實占卜的結果跟我想的大致一樣,這是一份我很喜歡的工作,可是和新任長官的溝通不暢一直困擾著我。

“工作的這個問題你自己再考慮一下吧,最後我們看看你的整體狀態。”占卜師抽了三張牌翻過來,“你的內心是一個‘魔法師’,有很強的能量。”

我看了看她手指點的那張牌——深藍的背景應該代表暗夜,畫面中有一個身穿獸皮的人蹲在一堆炙熱的火堆前面,他雖然衣著樸素眼神卻很明亮,身邊臥著一隻狼狗。

“你心裡有一團火需要釋放,這樣的人是有幫助別人的能力的,渴望成為很厲害的人,可以是教育者、也可以是傳播者,需要一種管道讓你釋放這種能量。可是這種能量卻常年被你壓抑,你已經和心裡的起點越走越遠了,所以你很鬱悶。”

是啊,曾經的教育學和心理學技能在日複一日的社交工作中毫無用武之地,每天光鮮地穿梭在各種會議中的我,又得到了什麽呢?別人羨慕的眼光?內心真正覺得值得嗎?

“那我該怎麽辦呢?”

“尋找初心。想想你最初的目標。到達目的地有很多種方法,最重要的是你要開始起航。”

初夏的夜潮濕溫熱,我眼前的問題好像有了答案,可是心裡又升起了一個新的問題。

成為女巫

正式入了夏,知了叫得愈發大聲。

距離第一次占卜已經過去一個多月時間,我沒有接受創業公司的offer,還在原來的部門繼續工作,沒有變得更好也沒有變得跟糟。一如既往的按部就班,穿著窄裙踩著高跟風風火火轉戰在各個大型會議和社交圈,越熱鬧風光,心裡好像有個深深的泥潭,愈發空虛。我在隱隱期待著一種變化。

再次來到塔羅工作室,我的身份從問卜者變成了學員。工作室在招收塔羅療愈師,我想也許可以試試找到答案:我究竟想成為怎樣的人?

主講人是塔羅工作室的老闆,從事了十年西洋占星的淇淇老師。淇淇扎著丸子頭,身材微胖,說話笑眯眯的,比起酷酷的靈芝老師更不像女巫。“你們知道成為塔羅師的第一要素是什麽嗎?”

沐浴?點精油?念咒語?

“都不對,是保護自己。”看著大家疑惑的表情,淇淇繼續解釋。“塔羅牌也許會帶領你走進問卜者自己都不明晰的內在世界,如果你的自我不夠強大完整是不能承受這些的。這是一個向外付出的工作,如果對自我內心的缺失沒有認知的情況下,就貿然去幫助別人,對占卜師的消耗是巨大的。要學會給自己劃界限,了解自己,保護自己。”

界限?我的界限是什麽?

從小到大,作為“別人家的孩子”,我曾很多次地放棄自我來換取讚許。大家好像都愛我,可我自己都恍惚了大家愛的是真實的我,還是裝作懂事的“正能量小天使”?“善解人意”真的讓我開心嗎?保護我的界限在哪裡?為什麽好像做了很多讓步,自己卻開心不起來?

“占卜師是通過跟你自己的牌建立連接而來預測事物的,同一副牌,解讀的人不一樣看出的內容也不同。”淇淇拿起一張牌。“你們可以就這個畫面來說下感受,來體驗一下對牌的解讀。這是一張聖杯牌。你覺得這兩個人的關係是什麽?各自的內心想法又是什麽?你覺得你在畫面中是哪個人?”

畫面下方的人手握著酒杯,閉著眼趴在桌上,上方的人還在向他的酒杯裡傾倒美酒。

淇淇看了一圈,轉向我:“你來試下吧。”

“畫面中上方的人向下傾倒著美酒,是不是代表著她付出更多,畫面下面的人在沉睡毫無知覺,他的酒杯已滿溢。你永遠無法叫醒一個沉睡的人?”

淇淇示意我繼續。

“付出的人會因為一直的付出而變成習慣,而接受者並不以為意,久而久之就會產生怨念。”

“你的解讀很有意思,如果你的來訪者遇到這種情況怎麽辦呢?”她反問。

“收起泛濫的善意?”

“善意、樂於助人是一件非常好的事,但它不像水龍頭。說開就開,說關就關。而讓‘善解人意’的人停止付出也是很難的。如何能讓付出的人不覺得委屈呢?‘恰如其分’是比較重要的原則。轟轟烈烈的炙熱付出和冷冰冰的隔絕外界都是讓人不舒服的方式。可以建議來訪者嘗試著鍛煉自己找到一種‘恰如其分’的平衡狀態。”淇淇微笑著看向大家。

“我覺得畫面中更像是母親對孩子的那種付出。”坐在我旁邊的姐姐說話了。跟班上的其他幾位年輕的同學不同,她一頭幹練的短發,披著Gucci圍巾。“父母對於孩子的感情永遠都是向下而不求回報的,所以龍應台在書中寫:我們看著孩子的背影漸行漸遠。但是過度的溺愛會讓孩子沉迷於自己的夢境無法自拔,你以為的愛確實扼殺他的動力來源。”

“很有趣,這是另一種解釋。因為你們的成長背景、身份角色的設定不同,每個人對同一幅畫的解讀都是不同的。不管是一味付出的委屈感,還是父母溺愛的窒息感。單單從一副畫來說,這只是個開頭,是抽絲剝繭的起點,需要繼續探究的是怎麽做到付出的恰如其分呢?這是個思考題,留給大家慢慢想。“

翻開那天的筆記,我發現自己寫下了這樣的話:原來不是工作或長官讓我委屈,是自己從不開口求助,一個人默默扛下來所有的事,因為怕給別人添麻煩、也不相信別人能完成好。這樣真的好辛苦。

每次超過五小時的課程,我居然從沒有感覺到疲憊。背起帆布包,扎起馬尾,換上平底鞋,從出門去上課的那一刻起心情都變得愉悅。坐地鐵穿過半個上海,插上耳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沒有任何人需要我恭維奉承,也沒有任何人對我指手畫腳。在地鐵這個每天吞吐大量人的容器裡,我仿佛慢了半拍。

為期三十小時的塔羅課程隨著上海的夏天一起完結了,這只是神秘學入門的一個小小起點。後來我又陸續給朋友們看過塔羅。有人問:和這個曖昧對象能走到最後嗎?我要開個新店能賺錢嗎?我家丟失的貓還能找回來嗎?零零總總不一而足。

其實大部分人心中早有答案,他們只是需要一個出口,借我的口來說出那個不敢面對或是羞於說出的問題。這其中隱含著我們對未來的“期許”,人們期待著生活的穩定性,卻也同時期待著變化,希望能在按部就班的生活中抓住那一絲閃光。我自己也悄悄地發生著變化,我出沒於酒吧、茶室、朋友家中,成為了他們口中的“女巫”。

本文由短故事學院輔導完成。在全網唯一一對一指導的非虛構寫作課,寫下你的2018。12月短故事正在報名中,聯繫三明治明仔(ming30s)報名。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