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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凶22年:4代上海刑警接力終破命案

1996年5月14日上海,花甲老人柯衛善在上海徐匯區虹橋路一棟居民樓內被殺害。

案發現場,2萬元現金、8枚公司印章及一些企業票據不翼而飛。警方抵達現場後通過現場勘查,提取到了3枚疑似犯罪嫌疑人留下的指紋。

此後22年間,上海徐匯警方僅憑這一線索,對犯罪嫌疑人窮追不捨。2018年9月,指紋的“主人”張慶在北京被上海徐匯警方抓獲。

從張慶落網後交代的情況來看,當年案發時的種種“偶然”無意中增加了這起案件的偵破難度。跨越時空,警方對陳年舊案抽絲剝繭,步步破解謎題——這既得益於現代刑偵科技的進步,更有賴於警方逢疑必解,對真相孜孜以求的信念支撐。

案發

第一個發現柯衛善被人殺害的,是他所在企業的總經理高漢良。當天上午,他像往常一樣,按照固定時間來到辦公室上班。

柯衛善生前與高漢良同屬一個系統職工。兩家人是鄰居,關係和睦。退休後,下海經商的高漢良急需幫手協助打理生意,便找來同樣退休的柯衛善擔任企業副總。

柯衛善遇害的地點,是一處建於上世紀60年代老式工房。5層建築是典型的筒子樓結構。每層共4戶,兩戶共用廚衛。而柯衛善倒下的地方,位於5層最靠裡的一間。

高漢良向警方描述,推開門後,他發現柯衛善頭部是血,倒伏在門邊,身體蜷伏,雙手前伸,試圖拉住什麽。

根據法醫檢查,柯衛善是被人使用一把菜刀砍劈頭部,造成開放性出血致死。在現場,刑偵人員提取到了凶手使用的菜刀。

當年的案卷顯示,當天,嫌疑人打開案發地外側防盜門後,通過卸下木門上方的氣窗後翻窗進入該室。隨後,嫌疑人使用改錐撬開了4個鐵皮櫃中的其中兩個,盜取了2萬元現金、8枚企業公章以及大量票據。

警方還在現場發現了一把鑰匙。警方懷疑,另外兩個鐵皮櫃沒有撬動痕跡,可能系嫌疑人在將受害者砍倒後,從其身上盜竊鑰匙後自行打開。同時,辦公室的桌子抽屜也有被翻動的痕跡。

刑偵人員在對現場痕跡進行勘察時,在氣窗玻璃上與鐵皮櫃門上一共提取到了3枚指紋。因為氣窗並非公共區域,所以警方判斷,指紋可能系嫌疑人在破窗過程中留下的。

進一步對現場痕跡勘察後,警方得出結論,嫌疑人能夠翻越氣窗,因此身高可能不超過165cm,而且可能是一次入室盜竊被受害者撞見之後,轉化成為殺人的案件。

因為案發時正值白天,柯衛善被害的消息迅速引發附近居民的關注。時任上海市警察局徐匯分局徐鎮派出所民警的劉志弘依舊記得當天到場進行外圍處置的情景,鄰居們議論紛紛。

能夠精確的找到這處藏身居民樓中的企業辦公室,並且精準地找到鐵皮櫃中的現金,失竊物品中還有公章、票據等物品……專案組成員懷疑,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大,同時也不排除是流竄作案的可能。

凶手是誰,作案動機如何?憑借有限的線索,專案組試圖從兩個不同的方向進行突破。

追凶

劉志弘回憶,案發後專案組拿著指紋在進行大範圍比對,並以“人海戰術”為基本偵辦思路,對受害者的人際關係進行大範圍排摸。

“案發後半年時間內,警方總計排查了數千人次。但是案件仍無進展。”劉志弘回憶,隨著案件陷入僵局,專案組數次擴大排查範圍,其中包括了身高不足165cm的前科人員。同時協查追蹤公章的通告也發往了全國各地,但都石沉大海。

同時,警方對受害者人際關係的排摸也進入了死胡同,相關人員一一被排除嫌疑。

半年時間已過,公眾亟待真相的渴望絲毫未減,而警方的有效線索也僅剩一枚指紋和大致的身高兩項。案件也隨之轉入常態化偵查階段。

但是至親、摯友的意外被害,將柯衛善以及高漢良兩家人的命運撞向了另外一條軌道。

對於柯衛善的家人而言,那天清晨,他在公車站揮手告別的樣子深深地刻進腦海。能夠早日讓凶手伏法,成為柯家人餘生的目標。而對於高漢良而言,同事在自己的企業被害,給他帶來了深深地愧疚。流言蜚語更讓高漢良有苦難言。

最終,兩家人因為該案分道揚鑣,形同陌路。後來,柯衛善被害的老工房也在轟烈地城市建設中被夷為平地。

喧囂漸歸沉寂。但對於警方而言,告慰死者的唯一辦法就是破案。

儘管時間流轉,但是徐匯警察分局刑偵支隊並未放棄偵破。每隔一段時間,刑警隊員就會再次翻出案件,除了對案件進行重新梳理之外,還會對指紋進行翻拍,以保證其顯影品質。

這一傳統在此後22年間,由4代上海刑警接力完成。當年初出茅廬的派出所民警劉志弘也調入刑偵支隊,接手此案。

上海市徐匯警察分局刑偵支隊副支隊長倪新風告訴界面新聞記者,指紋比對對數據的基數要求很高。而在上世紀90年代互聯網技術並不像現在這麽發達,為了能夠擴大指紋比對基數,上海警隊想出了一個土辦法:趁出差辦案的時機,帶著指紋卡前往全國各地與當地警方的指紋庫進行碰撞比對。

所以,在此後22年間,警方從柯衛善遇害現場提取的指紋,連同其他案卷一道,跟隨上海警方走遍全國各地。這也成為上海警隊的一項“傳統”。

正是憑借這一土辦法,2018年4月,上海警方在山東警方的數據庫中,比中了一枚指紋資訊,破獲了2004年12·2斜土路入室搶劫殺人案。

這一案件的偵破也提振了徐匯警察分局刑偵支隊的信心。倪新風透露,當時警隊上下堅信,“5·14案”離真相大白也不遠了。

解疑

2018年8月份,上海刑偵方面獲悉警察部集合全國資源建立相關數據庫後,立即派員趕至警察部遞交數據查檔比對。交叉比對中,警方查明一名盜竊前科人員張慶有重大作案嫌疑。

上海市警察局徐匯警察分局刑事科學技術研究所民警高亮解釋,張慶的指紋中,有14處特徵點與案發現場提取的指紋相似,幾乎可以斷定系同一人。

在查詢相關案卷時,徐匯刑偵支隊發現,張慶是1993年在一起盜竊案中被處理的,指紋也是在那時被提取的。

同樣是一起陳年舊案,如何能夠證明張慶本人和1993年的這枚指紋是同一人的?

帶著疑問,倪新風趕赴雲南調取了張慶的指紋資訊和相關資料。案卷顯示,1993年,張慶在工地務工時盜竊工友存折,並偽造私章取走存款,最終被判刑1年2個月。在案卷中,倪新風還找到了張慶的照片等資料。

帶著這些資訊,倪新風又趕赴張慶的老家四川閬中。在當地警方配合下,倪新風與2005年左右提交的個人資訊比對,證實了張慶就是案發現場指紋的“主人”。

凶手身份已經近乎清晰,但是其動機仍不明朗。因為時間久遠,倪新風在閬中獲悉,在1996年以後,張慶去往北京發展,很少回家。至於在1996年,張慶有無去過上海,已無從考證。

在重新梳理動機時,警方發現,當年的排查對象中也有一位張姓嫌疑人,“當時,這名張姓年輕男子在高漢良女婿的引薦下,曾於1995年底在案發現場的辦公室內居住過一個月。”

這名張姓男子會不會就是張慶?警方在對赴北京抓捕的同時,重啟了對這一線索的追蹤。但隨後的調查顯示,張姓男子並非“彼”張。對作案動機的追查,再次斷了線索。

雖然作案動機尚不明朗,但是擁有指紋的鐵證,徐匯警方決定立即對張慶實施抓捕。

2018年10月11日,上海徐匯警方會同北京警方,在西城區一處平房內,將張慶當場抓獲。

在矢口否認犯罪事實,對抗審訊5分鐘之後,面對鐵證,張慶交代了於1996年5月14日,在徐匯區入室盜竊、殺人的全部事實。

塵封22年的懸案,破了。

複盤

在徐匯區看守所內,張慶向界面新聞記者袒露了22年逃亡路的始末。

時針撥回1996年。在聽說妹妹想要報考上海紡織大學後,身為家中長子的張慶自告奮勇想要到上海打工,為妹妹打前站。但是因為有前科在身,張慶在上海的求職並不順遂。

5月13日,已經半個月沒有工作的張慶閑逛到徐匯區東方商廈內。在商場內,他看到一位年輕媽媽推著嬰兒車,車上當時掛著一個手包。頓時心生歹念。

趁年輕媽媽不注意,他“順”走了手包。但是打開手包後,張慶發現,裡面僅僅只有一張身份證和一串鑰匙,並無財物。

這個手包的主人正是高漢良的女兒。

眼看一次行竊並沒有實際結果,張慶不甘心。在身份證上,他看到了高漢良女兒的居住地為虹橋路某號,加上這串鑰匙。張慶心想,可以趁家中沒人的時候,上門大撈一筆。

次日上午10點左右,張慶根據身份證上的資訊找到了508室。據張回憶,當時辦公室的防盜門並沒鎖,只有木門鎖住了,而手中的這串鑰匙並不能打開門。

心有不甘,張慶卸下氣窗玻璃鑽進了房間內。他告訴記者,印象中,鐵皮櫃有兩個未上鎖,裡面放有改錐。所以他用這套設備,撬開了另外兩個上鎖的鐵皮櫃。

驚慌之下,張慶來不及分揀,拎著裝有公章、票據、現金的包裹就想倉皇逃離。卻在出門時與剛好前來上班的柯衛善撞了個滿懷。

張慶交代,雲南的那次服刑記錄讓原本老實的他在家人面前蒙羞, “這一次如果再被抓住,可能又要坐牢。到時候真的是沒臉見家人。”

情急之下,張慶與柯衛善搏鬥了起來。扭打中,他從筒子樓道內的廚房內抄起一把菜刀猛砍柯衛善。

張慶回憶,被菜刀砍倒後,柯衛善扔拉扯著他的褲腿,試圖阻止他逃離。他扔掉刀後,抄起裝有現金的包裹就倉皇逃竄,並把盜竊來的鑰匙丟在了現場。

他說,當時他腦袋一片空白,找了一個地方坐了很久才回過神,也不知道對方傷得怎麽樣。回到上海火車站附近的旅館內,他清點了現金,將公章、票據扔進了附近的河道內。此後半個月內,他在旅館內不敢外出,在賓館內與人打牌,但是很快輸光了全部錢款。

此後22年間,他跟隨老鄉一直在北京務工。這一段經歷也成為他心頭上的石頭,“不敢與人講,也不敢去打聽,更不敢去想,當年被他砍到的人,到底是什麽樣的狀況?”

他說,直到有一天,他在新聞上獲悉一個叫“追訴期”的名詞。他才重新放鬆下來,期盼著隨著時間的流逝,等待人生被洗白,可以重新來過,照顧好父母雙親,並期待早點參加女兒的婚禮。

直到他被警方找上門來,他才如夢方醒。

他告訴記者,在被抓捕的一瞬間,其實內心還抱有僥幸想糊弄過去,直到倪新風對他說出那句:“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本人中,柯衛善、高漢良、張慶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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