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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斷捨離洗腦這麽久,最後還是囤積癖打動了我

網上買了兩本書,同一天收到,一本是我用於新家規劃的收納設計書,為了改變家裡亂糟糟的現狀,我已經買了不下五本,什麽小家變大,什麽不用收拾就整齊,什麽斷捨離整理術……這些書第一章通常都是苦口婆心規勸作者:一定記得要把無用的東西通通扔掉。

房子這麽貴,不是給你堆東西用的。

我明白,但是光決定東西是否去留,已經是件大工程。據說一間90平公寓裡一般會有五千件以上的東西,想想你要用腦袋決定五千件東西的生死去留問題,工程量之浩大,簡直靈魂發顫。

另一本書,看了封面的圖,就很想買。

那是一塊洗衣皂,一塊留存在我記憶裡的老式肥皂。85後這撥人,小時候也是過過苦日子的,特別是我這樣的鄉下人。有一個79年在市區出生的朋友,說她幼兒園回家的時候經常買個蛋筒吃。我很羨慕,記憶裡的童年,好像並沒有這麽甜蜜。我家的水池邊上,總有一塊這種黃色的勞動肥皂,沒什麽香氣,日常洗衣服洗手,全是它。

用到快沒有的時候,剩下的一點點巧妙地搭在新肥皂上。我奶奶會把很多小肥皂頭,放在一個破舊的塑料盒裡,勤儉的人家,連一點點浪費都不允許發生。就像這本書的名字,《物盡其用》。

跟很多老頭老太一樣,我爺爺奶奶總是在攢塑膠袋。有一天在脫口秀上聽到個段子,年輕人說外婆這輩子最大的愛好就是收集塑膠袋,數量之巨,讓他忍不住猜測,如果有一天地球上不再賣塑膠袋,他都難以想象他外婆會多有錢。

我爺爺奶奶去世後,家裡先是扔了他們存下來的所有塑膠袋,還有無數的衣服,鞋子。我姑姑每年都要給奶奶買兩雙新鞋,她好像總是存起來,在等著一個什麽盛大的場面,再拿出來穿。

以前的人,什麽都不捨得用,以前的人,一旦有了一絲半點的浪費,就會連聲說著:罪過啊罪過。

我是在《物盡其用》裡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那些積存下來的肥皂頭,嶄新的沒穿過的皮鞋,放在樟木箱裡的布料,抽屜裡亂七八糟的紐扣橡皮筋……

物盡其用,其實是藝術家宋冬和他母親趙湘源聯合創辦的一個裝置藝術展。趙湘源生於上世紀30年代,跟我奶奶差不多同齡。走過大半個世紀後,她和很多老頭老太太一樣,癡迷於收集各種根本用不著的破爛,無數的塑料瓶,無數的洗衣皂,無數的舊鞋子……在她丈夫宋世平去世後,這種囤積癖愈演愈烈,老人跟成千上萬的破爛住在一起,是別人眼中的異類。

書裡從幾個角度剖析了這種沒辦法改變的囤積癖,趙湘源小時候家境富裕,對物質概念不大,還曾經把家裡保姆做的布鞋,跟鄰居小孩的草鞋做交換。成年後家庭遭遇變故,50年代開始,她父親作為反動分子被捕入獄,失去一家之主後,趙湘源和她母親主要靠變賣以前的好衣服過日子。

生活沒有越變越好,反而越來越困難,於是想要囤積的欲望更是強烈。

那一大堆洗衣皂,趙湘源是這麽解釋的,60年代肥皂也有供應指標,家裡肥皂不夠用,她發現部門有男同事掛集體戶口,但洗衣服少用不了那麽多肥皂,怕浪費指標,就把購物本給她買。她存了那麽多,唯一的原因是“我就怕我的孩子長大之後還像我一樣,為每個月的肥皂發愁”。

所以她有多少存多少,萬一呢?即便之後洗衣機普及,但這些肥皂也沒有再扔,萬一呢?

所有我們眼中的破爛,都是他們眼中曾經朝思暮想要拿到的東西,連一塊肥皂都是。

我被這本書打動了,以前我奶奶不停囤積塑膠袋的時候,我從來沒理解過。老年人好像就是那樣,什麽也不捨得吃,什麽也不捨得穿,他們總是喜歡把簇新的東西攢起來,等待著一個重大時刻。

即便是60年代出生的沈女士,上個月我帶她買了一件真絲連衣裙,過了一個禮拜後,我說你為什麽不穿?她說新衣服不能馬上穿,要等一等。我劈頭蓋臉勸服她:必須馬上穿,明年說不定就不流行這款式了。買來的衣服不馬上穿,相當於白買了!

但從另一方面,我很理解囤積癖,那種饑渴的荒蕪感,只要經歷過,一輩子都不會驅散。我小時候很愛看書,鄉下人日子簡單,買課本以外的書很艱難,每次都需要在書店上演一個撒潑的小孩。於是我跟趙湘源一樣,連初中買的《緣緣堂隨筆》都一直留著。想象有一天,如果世界斷電斷網,那也沒關係,我可以點根蠟燭,慢慢翻看這麽多年存下來的書。

這個展覽有個評論很動人,來參觀的人說終於理解了她的母親。

“我家遷徙過很多次,每次母親都要折損一批藏品,她的戰略儲備越來越少。我覺得自己突然能夠理解她了。當母親忍痛放棄一捆捆破布頭的時候,心情和戰亂中的李清照丟失一車車金石圖籍沒什麽兩樣,她變得脆弱,感覺自己難以抵禦生活的風險。”

一捆捆的破布頭,是為了補衣服,拆縫衣服做貼邊用的,當年買布都要布票,小孩眾多的情況下,所有婦女都練就了一身東拆西補的本領,布頭就是她們的彈藥。

總是會有用的吧。這是囤積癖的心聲。

我剛搬進租的房子時,跟小陳商量說:我們要一個一無所有的家吧?

家裡沒有沙發,沒有茶几,只有一個兩米長的工作台,兩把電腦椅。後來我們開始陸續添置各種東西,我發現活在塵世裡的人,是不太可能斷捨離的。

那種空無一物感,像跟世界切斷了所有聯繫。

趙湘源捨不得扔的東西,有一大堆捆得很整齊的線頭,“這裡有世平纏過的線繩,我也不想用它,都是他系的扣,就這麽系著吧,我從來也捆不了像他那麽規矩的。”

斷捨離之所以看起來很美,是因為決絕吧。

可人啊,總是以感情維系著和世界的聯繫。

她攤開原來的衣服想要展覽時,還動了一點惻隱之心,那箱破爛不堪的衣服讓她很愧疚,她沒能給孩子們一個幸福、快樂的童年。

我家原來的東西,差不多都已經扔完了。

以前的回憶,就像肥皂頭一樣,越來越小。

我曾經質問我媽,留著你結婚時二十幾床綢緞被面幹嘛?給我做嫁妝嗎?

不知道會不會有那麽一天,長大的兒子在我的房子裡不滿地發聲:你老留著這些沒用的東西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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