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管鬱達:蒼洱三日,風景之美 在於憂傷

8年前,我在大理盤桓數日,寫了些文字,記錄了一些碎屑的心事。今天,突然有點想念大理了。

風景之美,在於憂傷。

5月23日

5月22日,與友人別過後,我去了大理。上蒼山,山上住了一宿,睡不著,口渴,起來坐在電腦面前發呆,發覺無話可說。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房子巨大,有三層。原來是台灣人的別墅,後來易手到了北京一位哥兒們名下。趙野說:我在北京。空著,你是可以隨便用的。後來我發覺其實我無法安居和安眠,房子是很好的,依山傍海,宛如桃花源,但是,心不安,居心何在?

隔壁的H哥就不一樣,我睡到豔陽高照屁股,拖了鞋出去散步,老遠就聽見他喊:“老管,上來喝茶!”他在自家的房子前方搭了個玻璃鋼架的房子,貌似茶房和咖啡屋,還花了很多錢移栽大樹,人工造了一個可以循環放水的小溪。每天過著閑雲野鶴的日子,他是四川人,五十多歲。原是做企業的,後來又玩蘭花。山上有野菜,自己養雞,說是要返璞歸真,死也死在大理。

返璞歸真之類的說法我不太相信。有些事情我們回不去的。比如說曾今有過的思念和伊帶給你心裡的溫暖和安靜,當然,還有苦痛和牽掛。就像文德斯(Wim Wenders)用拍立得按下快門時說的:一次,就是唯一的一次。好多事不可以重新再來。風景和人都是這樣。

接下來,B弟開車接我去雙廊。洱海邊上的玉磯島,他家的一處老屋躲在一進深巷之中。園內有巨大的枇杷樹,風水極佳。B弟帶我樓上樓下四處轉了轉,指著二樓一處裝修得最好的房間說:“老管,這是給你準備的,你可下來寫東西。”同行的熊薇她們一直都在說好,說這才是人的生活。B弟的老宅給我家園的溫暖,我特意去看了他重新裝修過的廚房,與熊薇她們一家相約再到B弟家來做飯。其實,今年三月份在洛杉磯熊薇家的大廚房我也有過這樣的念頭。B弟是通透散淡之人,看得很開,他說做這個房子其實就是給朋友來耍的。大家都忙,真正聚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一個人住,要那麽多房子乾嗎?積滿灰塵,平時還要有人來打掃。

玉磯島上的“人在旅途”會所也是趙青的作品。如今變成了書吧。曉天和他的妹妹們在打點。我前年來過,看洱海的晚霞,那時候LY和DD都在,好多人都在。現在,只有我們幾個,喝茶、發呆、曬太陽,各想各的心事。H哥拿出他的相機給大家拍照,拍我時我笑得最開心。當時我是真的很開心,一下到了忘憂的狀態。那種開心好像心裡有太陽,俗點說是心花怒放。

還遇到了白居的主人沈見華。他是上海人,藝術家。和他的妻子女兒隱居大理休養。過著幾乎足不出戶的生活。大理是傳奇流行的地方,不過沈見華的傳奇不像是詩人編的。之前他在自家的白居做過一次展覽,小娟、韓湘寧,還有很多大理的朋友都在,老韓給我看他和楊露拍的錄像,很熱鬧,溫暖、令人感動。在雙廊,沈見華家的咖啡和蛋糕是一絕,咖啡用搪瓷喝,蛋糕烤得鬆軟可口,也是我多年不曾有過的溫馨。他用攝影的方式做作品,其中名為《心經》的最使我歡喜。春蠶從吐絲、作繭、化蛾的過程被他編碼成佛教的《心經》,像是書法,其中細膩敏感的體察和機鋒,頗有些禪意。他的作品觀念埋得很深,語言乾淨單純。中國文人畫的傳統中,繪畫主要還是一種身體與心靈的修為,就是說,你要在日常生活中去做,而不是天天呆在畫室裡想。沈見華的作品與他這個人的生活方式粘合得很緊,他在國外也待過,只有在大理,生活與藝術才這樣自在。或者說他選擇了大理的自由和自在。

5月24日

到了老韓家,他們一家人已經做好晚飯在等我們。有我最愛吃的紅燒牛肉——那是楊露的拿手菜。我們坐在老韓家二樓的陽台上,一邊看著洱海落日與晚霞,一邊喝酒聊天,胸中頓生“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的感慨。老韓是慣看秋月春風,見過大世面的人。但這洱海邊上的無邊風月變幻無極,撩人神思,道行不深的我反正是看不慣的,看慣了也就少了些惆悵。想起前年我從北京趕來和LL一起祝賀他七十大壽、新婚大喜的情景,突然有隱隱有一種盛筵必散、無人來賞此山河的傷感。正如李叔同的《送別》裡唱的:“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這種有點懷舊、傷懷的情緒,一如我最近的心情,不及而居水上的對影,映著漫天的紅霞。

當晚宿老韓家,也是翻來覆去睡不著。洱海上狂風大作,仿佛千軍萬馬來襲。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條巨大的魚橫在我的床前哀求,兩眼淚如泉湧。我無力救她,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她窒息而死。我爬起來寫作至凌晨五點方才歇息。早上見老韓的女兒伊娃寫字,她用宣紙覆在複印的八大山人字帖上,越描越亂,變化無窮,真是神妙之境。而且每一張、每一個字都有變化,而這些變化又在無意之間得之。因為伊娃是有些智障的人,她並非書法家和藝術家。齊白石晚年的書畫可謂人書俱老、返璞歸真。而伊娃根本不在這些套路之內,璞與真俱在,無須返回。正所謂“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她只是順著本性和本能寫字,完全隨心所欲,而且“不越矩”,這矩就是字帖這個模板。這種自由無礙的狀態好生令人羨慕。我好奇地看著伊娃寫字,一邊想,我自己也寫字,可是寫來寫去都是些文人把玩的套路,糾纏多了,最多也只能算是能品罷。

5月25日

宋婕家院子裡的曼陀羅花和三角梅今年開得奇肥巨豔。晚上要回昆明了,吃完羊肉米線,我和蒲明、宋婕就坐在屋子裡喝茶,隔著玻璃窗看著雨水伴著陣風一次又一次地衝刷著它們。

曼陀羅,又叫洋金花、大喇叭花、山茄子等,多野生在田間、溝旁、道邊、河岸、山坡等地方,原產印度。據傳華佗曾用它做麻醉藥“麻拂散”的原料。曼陀羅是梵語的譯音,意為悅意花,被稱為佛教的靈潔聖物,只有天生的幸運兒才有機會見著她,見到她能給人帶來無止息的幸福。因佛法修的是清心觀世界,寡欲走紅塵,手中無物,萬相皆空,所以在很久以前,這無蕊的白花就被人們看作神的化身,象徵著空心,無心和安心。在古印度,曼陀羅花既是情欲之門的門環,又是構造盛景的基地,它被攤開,成為了巨集大的曼陀羅道場。作為“天使(魔鬼)的號角”的曼陀羅花,人們甘心以昏迷的方式,抵押理智而成為感覺的俘虜,把自己負載於一片花葉上,以抵達神諭的玄機。

宋婕說,她們家的這棵曼陀羅的花籽曾被很多人用各種方式食用過。我問:“有沒有產生那種往生極樂世界的念想呢?”宋婕說:“沒有,大概是藥力和修為不夠吧。”

往生極樂世界就是取消時間的開始和結束,在生死間輪回。借助迷藥、酒精等外在手段將時間延遲、打斷或取消起始的想法,古今中外不乏其人。李白說:“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他是飲者中的酒仙,高蹈豪邁,水中捉月而死。杜甫不善飲,貧病老醜。所以活得苦巴巴的,還鄉途中饑餓至極竟讓牛肉給脹死了。同是詩人,死法竟有天上人間之別。想到這些,不禁有虛空、無奈之感。人生無常,人生苦短,不如活在當下,不念過往,即時行樂罷了。

於是我向宋婕、蒲明提議,這樣的雨天不如喝酒吧?就這樣,在大理的最後一天,我們三人從中午開始喝酒,越喝越嗨,一直喝到深夜兩點。雨下了一夜,院中的曼陀羅花妖媚欲滴。我越喝越清醒,竟然沒有喝醉。我沒有回去的意思,火車也誤點了。當晚躺在床上,居然睡得很安逸。

2010年5月26日於大理才村而居

(注:圖片來源於管鬱達的微信朋友圈)

更多內容盡在[雅昌管鬱達專欄]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