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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兒女”日減少,再無肝膽兩相照

不誇張地說,在坎城之前,整個世界都在期待《江湖兒女》;

坎城之後,整個中國在等待這部電影的上映。

《江湖兒女》 

導演: 賈樟柯

編劇: 賈樟柯

主演: 趙濤/廖凡/徐崢/梁嘉豔/刁亦男

類型: 愛情/犯罪

製片國家/地區: 中國大陸/法國/日本

片長:137分鐘

作為中國當代最重要的導演之一,賈樟柯的每一部作品都伴隨著足夠的話題和關注度。而被認為是這位導演“集大成之作”的《江湖兒女》,更在第一時間喚起了影迷的熱情。

對比賈樟柯此前的作品,《江湖兒女》完全表現了賈樟柯的既有風格,關注大時代下的小人物,並以人的變化來描摹時代本身,而實驗性的相對減弱也顯示了導演在近十年來的商業化嘗試。

同時,大同與巧巧、三峽與韓斌,“賈樟柯宇宙”裡諸多熟悉的元素再次交匯,營造出巧妙的時空感。

中段巧巧造型來自於《三峽好人》

賈樟柯的骨子裡是熱衷於戲劇化的,這個看香港黑幫片和武俠小說長大的“汾陽小子”,把記憶中的少年時代寫成了一部史詩,外媒說這是一部“中國版的《美國往事》”,看完全片會發現絕不誇張。

以下影評涉及劇透,建議觀影后閱讀哦。

1

 槍

賈樟柯曾說:“大同是一個很性感的城市。”在《江湖兒女》開頭,巧巧(趙濤飾)走過礦區生活區找到韓斌(廖凡飾)的時候,我們看到了一個本世紀初的大同市井。

舞台上的演員正在表演口銜自行車,記憶中那是彼時民間藝人最常見的絕活,還多次在央視的綜藝裡亮過相;廣播裡響著“千里難尋是朋友”,字幕上顯示這是2001年,賈樟柯一如既往是打造時代感的高手。

韓斌的第一場戲,是在棋牌室裡給兩個兄弟調解欠錢不還的矛盾,兩個面相呆滯的中年人,在泰然自若的斌哥面前吵鬧不休,突然,其中一個人從懷裡掏出了一把槍。

在那個固定的長鏡頭裡,槍的突然出現所帶來的視覺衝擊,絕不是蒙太奇中穿插的特寫能夠比擬的。

巧巧得以第一次觸摸到了槍。這其中當然也有關於男權的隱喻,但從直接的鏡頭語言來說,這把槍是巧巧所未曾接觸過的,一種法律之外的邏輯,那是斌哥口中的“江湖”。

槍在該片中的第二次出現,是在賈樟柯電影裡經典的迪斯科廳。

韓斌與巧巧相對跳舞時,從韓斌的懷裡掉出了一把槍。巧巧那一刻臉色極差,她發覺韓斌身處於一個超乎她理解的邏輯中,而涉入深度遠超她的想象。

科長最愛·迪斯科

然後就是那場眾所周知的火山戲,韓斌把一把槍放在巧巧手裡,告訴她她也是“江湖人”了。

槍對於男權的隱喻,將這段關係裡的巧巧完全置於被動一方,她進入了一個她還不了解的世界。

她完全涉入“槍”所代表的江湖,依然是迫不得已。當韓斌被對頭圍攻,性命不保的時候,她毅然拿出了韓斌的槍朝天就放。

賈樟柯給了巧巧一個近景,持槍的手臂微曲向天,臉上滿是堅毅和憤怒,很像傳統戲劇裡江湖女性的亮相。

還是這把槍,導致了巧巧此後五年的囹圄生活。

應該說,巧巧這個“江湖兒女”一直是處於被動和依附當中的,她被一把拉進了江湖中,此後再也沒能跳出這個藩籬,並因此而影響了一生的軌跡。

當我們以為她終於有了獨立的生活,韓斌的再度出現,讓巧巧再度成為了往日裡的依附者。

從女性主義的角度,巧巧可以說是一個典型的悲劇女性;尤其是在突出權力結構的“江湖”裡,她始終扮演著一個男人的依附者。即使在這個江湖已經沒有男人了,她依然屈服於某種男性主宰的語境中,那是由男性江湖所擬定的“情義”原則。

在出獄之後,“槍”沒有再出現在電影中,韓斌在電影的語境中失去了他的“槍”,從而使巧巧不再擁有可借用的權力,成為一個表面上的獨立女性。然而,她終究不得不面對失序的江湖,被拖拽進一種失勢的舊秩序當中,不得不面對已經看似無“情”的韓斌。

2

二爺

這種失序江湖的代表,就是“二爺”。

在第一場調解的戲裡,韓斌面對拔槍相向的兩個人,並沒有磨破嘴皮子地說道,隻說了一句請“二爺”。當在場的人都以為某位江湖宿老即將亮相的時候,一尊關帝爺的金身,伴隨著影廳裡的一片笑聲,被放在兩人的面前。

爭執中的兩人立刻偃旗息鼓,相互稱兄道弟,十萬塊錢的官司煙消雲散。在那一刻,韓斌所擁有的權力並不來自他本身的權勢,而是借了“二爺”的勢,那是彼時的所謂“江湖人”們所共同認可的道德體系。

賈樟柯給我們描繪了遠去的江湖在那個含混時代裡的表現,他們在KTV裡豪邁地喝著五湖四海酒,在錄影廳裡看港片《英雄好漢》,在酷愛國標的二勇的葬禮上,兄弟們讓他養的兩個舞蹈演員縱情而舞,讓人想起魏晉時代曹丕等人在王粲碑前學驢叫的通脫之舉。

縱情肆意,率性而為,他們似乎真的擁有某種體系的加持。

他們所認為的江湖兒女,只是對早已逝去的江湖某種拙劣的cosplay。

事實上,儘管《江湖兒女》講述了一段男女之間的滄桑情變,但其確實內化了一段世紀之交的社會變局。

韓斌和巧巧在即將改建的大同礦區漫步時,韓斌興致勃勃地告訴巧巧,這裡的改建工程將成為他們兄弟的盤中餐,隨之而來的將是無比巨大的經濟利益。

我們可以想見,韓斌及其背後的涉黑團夥正在此時謀劃一次巨大的計劃,成功之後,他們將成功洗白成為人上人。

所以二勇遇害及韓斌所遭遇的攻擊,其背後的原因恐怕有著比江湖邏輯更深的利益鬥爭。

因為鳴槍事件,韓斌僅僅入獄一年,然而出獄之後,他面對的是根本沒有小弟迎接、幫派權力洗牌完畢,為什麽他會面對如此大的變革?可以推測,這一年內的幫派格局已經大變,他錯過了洗白的關鍵時期。

而十餘年後,再度回歸的韓斌從昔日小弟那裡聽說了當年兄弟的動態,澳門包賭廳者有之,刑場唱名者有之,在那個時代的巨變之後,這些“江湖人”終究各有下場。

 “江湖”是一種規則,是人情世故在秩序層面上的重組,但它的光明偉岸,從誕生之日起就不斷遭到莫測人心的考量。

在韓非子說“俠以武犯禁”的前後二百年,固然有朱家、田橫的慷慨壯烈,但也有郭解的勾結權貴、為害一方,這本身是個偽命題。

有網友評論《江湖兒女》說:“你大哥已經不是你大哥了,你大嫂永遠是你大嫂。”

或許大哥從來都不曾是大哥,江湖豪傑的表面下藏著諸般不堪言的私心。但對於巧巧而言,在她還沒來得及看到江湖險惡的時候,她就被動地離開了現實的江湖,結果她反而成了最後的江湖守護者,也成了逝去的時代的某種陪葬。

十幾年後,在巧巧的棋牌室裡,她依然供著二爺,但那尊金身不再有給人調解的威嚴,只剩下巧巧對自己的某種堅守和期盼。

3

 攝影頭

在二爺不再被人敬仰的時代,巧巧的棋牌室內外裝了攝影頭。

二爺和攝影頭,一個是舊時代的江湖兒女所遵守的規則,卻在利益爭鬥面前被徹底踐踏;一個代表現代公權力延伸的最末端,是對社會規則的完全貫徹。

現代社會治安環境的改善,得益於科技手段的加持,這種加持是冰冷的,是外化的條文對民眾行為的框定。

但斌哥、巧巧的舊式江湖,更看重人對自身行為的堅守,是內化的、有人情味的規矩。在時代的轉換下,後者一敗塗地,一如巧巧對斌哥的情感。

五年牢獄生活之後,巧巧千里尋夫,來到四川奉節正在迎來翻天覆地改變的三峽,同樣迎來自己情感世界的翻天覆地。

韓斌告訴她,“我早就不是江湖人了”,成為他對巧巧的愛情、恩情埋的最後一鏟子老泥。

而巧巧,這個曾經因為韓斌掉下的槍而變色的女人,卻表現出江湖人的一套邏輯。

她淡漠了韓斌的變心,不再強求“要他自己跟我說”的一個說法,然而又有江湖人強大的生存能力,她可以混吃酒席,在高級酒店騙花心男人掏錢,面對意圖強奸的摩的司機巧妙應對。

她曾經有過跳出秩序的嘗試,徐崢飾演的新疆小老闆成為一個契機,但當她試圖開始一段平凡生活的時候,超自然的某種現象成為她離開現實世界的最後揮別。

所以當她在十幾年後成為一個頗有手段的江湖“大姐”,我們並未感到吃驚,這種成長有著其必然的心理邏輯。但這樣的邏輯,也注定了她面對舊日情人的無可奈何。

賈樟柯在首映上說:“人到了一定的年紀,是可以不依靠愛情而活著的。”

十幾年後的巧巧和斌哥還有愛嗎?斌哥問她“你恨我嗎”,她說“因為無情,所以不恨了”,那一刻,她的眼眶泛紅濕潤,那是她為自己流的淚;討論這淚是否是因為愛情其實毫無意義,那眼淚是為依然是“江湖人”的巧巧自己而流。

在電影的最後,斌哥再度離去之後,導演用攝影頭的畫面來關注巧巧,看著她一次次踢著門框,看她無力地依靠在牆上,那是現行的社會體系對一種已過時的價值體系的審視。

電影裡有一個如悶雷般的聲音反覆出現,巨大、刺耳而沉悶,個人認為那是賈樟柯電影裡最熱衷討論的時間的流逝,特殊音效裡每一秒的流逝都是如此驚心動魄。

在此前的賈樟柯分析裡,胖部曾提及賈樟柯對於刻畫時間流逝的偏好,他樂於表達時間的不可逆性以及人在其中不可知的命運走向。

這一次,巧巧扮演了那個被時間拋下的人,還有她被辜負的江湖。

《江湖兒女》或許是賈樟柯表達最為戲劇化的一次,他把自己對於香港黑幫電影、武俠小說的熱愛,和他少年時代所見的“江湖”相混雜,表現了一段可能是賈樟柯最完整的情感故事。

賈樟柯或許正經歷一次成長期,他此前在《天注定》、《山河故人》裡的種種電影語言的嘗試將會成為某種試錯,換來未來某個時間完全成熟的賈樟柯。

而賈樟柯也說,他並未覺得自己到了該致敬自己的年齡,應該還有至少20年的黃金創作時間。

在《江湖兒女》裡,我們看到了這種希望。

微博:@藤井樹觀影團2011

公號:藤井樹觀影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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