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滋病患者的「暗傷」

每個愛滋病患者都有自己的故事，無論是何種原因讓他們感染了愛滋病，對他們來說，這都是不幸的。

感染科的醫務人員在為患者實施治療和護理的時候，不需要了解患者的隱私，需要的是關愛患者，保護患者隱私，為患者開展保護性醫療，保守醫密，但卻需要對患者的社會關係、心理狀況做一個具體的了解和評估，以便對患者進行有針對性的幫助、護理和治療。醫護人員努力地想要在醫患之間、在患者的治療護理中，尋求平衡、創建一個和諧的醫患環境。

01

白衣天使們每天都要記錄一些文字，有時候，感覺他們的存在很奇怪。這些文字客觀而真實的存在，即使你眯縫起雙眼，讓自己陷入一片虛無，他們依然有力地把你拖回這個現實世界。

透過眼前這些熟悉的人、物、景，靠在椅背上，手隨意地搭在辦公桌上，通過指尖、手背、手臂……漸漸傳遞出一絲絲的冰冷，你不覺抬起疲累的雙眼，眼神虛無、迷惘，長長地呼出一口悶氣，復又陷入對一些往事碎片的糾結之中……

患者秦名，男，35歲，自由職業者。在他身上，愛滋病病毒已肆虐到了第3期，合併著各種機會性感染：肺結核、口腔真菌感染，鎖骨下還有一處膿腫感染，久治不愈。

3個月前，他開始了無名熱，體溫高達39℃，還有些咳嗽，2個月前，鎖骨下出現一突起腫塊，觸之軟，有波動感，後來他到一家醫院做了切開引流術，引出大量膿液，為進一步診治入住定點病區。

90年代的賣血史，10多年前查出的抗HIV（+），未進一步確診，未進行過正規治療。他曾經離異，現再婚3年余，愛人體健。

眼前這個高大帥氣的男子秦名，站在你面前，如果他不是來住院的，假如他不說，誰也不知道他是一個愛滋病患者，而且已經到了晚期。

……

有時候，仔細想來有些奇怪。很奇怪世界上竟然還有這樣的文字，這樣的病人，這樣的醫生，這樣的護士，他們在病區裡，忙碌著，真實地存在著。這一切，就像是一場夢，一場噩夢，不管你情願還是不情願，那些嚴肅而冷靜的醫生，眼光銳利如刀，似乎一眼就能看穿、透視你的全身，讓你在這裡無以遁形。

02

你心目中的愛滋病患者是什麼樣子？在愛滋病防治培訓班上，授課老師總喜歡問這樣的問題。

知道「中國最神秘的愛滋病感染者」黎家明嗎？由於堅持抗病毒治療，他的血液裡HIV病毒已經檢測不出了，但因為抗病毒治療導致血小板減少，大劑量使用激素，使他雙側股骨頭壞死。六年前，他將自己的感染經歷和心路歷程寫成文字，在網上連載，並接受了CCTV《新聞調查》的採訪。

儘管在媒體以及愛滋病病友圈內聲名遠播，但黎家明的家人對他遭遇的一切直到今天還一無所知，他已經三年沒有回過家，一個人在遠離家鄉的都市裡默默承受一切。

黎家明說：「我現在拿葯只能在上海拿，如果一旦我要回去的話，就要在家鄉當地的疾控中心掛號，恰恰我們家有一個親戚在疾控中心裡，這條路是徹底斷掉了，沒辦法……」

這是一個很嚴峻的社會現實，一個沉重的話題，他是如此真實的存在著，就在你我他的眼前。即使你知道，從你面前走過去的男子是個愛滋病患者，你也不能保證，是否他能做到自覺預防疾病傳播，防止血液、體液傳播造成他人感染，保護好自己的愛人，要為她著想，告知病情，做好防護？你能強製他，要他告知正與他親密接觸的女友，他是一個愛滋病患者，你要加強自身防護，避免傳染？在現實生活中，這是不現實的。我們只能從道德層面去感化，去觸動他的內心，讓他潔身自好，愛惜自己，愛惜自己身邊的親人和愛人。

我遇到過一個患者，他很苦悶地對著病區的醫護人員說，他有一個親密愛人，是個健康人，他們彼此深愛，但殘酷的現實讓他對近在眼前的愛情望而卻步，他想愛，卻怕傳染給女方，有些事又不便明說，他努力地壓抑著，把愛深深地埋在心底。他也想跟她坦白，又怕她因此離他而去，因為她是他們那裡的人，她若知道，難保自己家鄉的人們不會知曉，又不敢保證她能為他保守秘密。不說吧，又很壓抑，重重的矛盾像一個沉重的大山壓在他的肩頭，使他痛苦不安、不能自拔。

面對這種殘酷的現實，傾訴者與傾聽者莫不陷入沉默。

03

其實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著一些這樣那樣的碎片，他們或華麗、或晶瑩、或如黑暗角落裡的蛛網，總是或多或少地沾附著一些不忍回顧的經歷。

秦名的第一任妻子在他查出抗HIV陽性後，帶著女兒離開了他。

他失神地望著眼前的一切：在這個城市，三步之內就有一個自己熟悉的人影，五步之遠也許就有一棵自己凝望過的樹，這裡有自己紮下的根。經過一番痛苦的心路，秦名即使不捨，但還是無奈地離開了這個令他陷入絕望的傷心地。

他，孤身一人，流落到另一個城市，埋沒在喧囂的滾滾紅塵裡，此後幾年，他就像一葉孤舟在人生的汪洋大海裡漂泊。在他鄉，據說他是在做生意，開始了一段他生命中誰也不清楚的新生活。

秦名想方設法地讓自己有事情做，不停地忙碌，彷彿唯有如此，才能暫時忘卻這心底的傷痛。卻總是禁不住，會不由自主地、遠遠地朝著故鄉的方向，遙望。

一段感情落幕，便會有另一段升起。

身材高大，長相英俊，勤勞能乾的秦名，一直在做著生意。正值壯年的他，不可能不沾女人，又仗著年輕力壯，一直未服用抗病毒治療藥物。生意場外，耐不住孤寂的他結識了一個當地的女子——小青，小青是個大學生，不是特別漂亮，眉眼卻細緻耐看，當時不知畢業沒畢業，就跟了秦名，兩人同居了3年之久（她應是他口中再婚3年余的愛人），這期間小青為秦名做過幾次流產，儘管二人恩愛纏綿，他卻總是以這樣那樣的理由推脫著，不想要孩子。為什麼？因為他向小青隱瞞了身患疾病的真相，身染惡疾的他怎敢再要孩子？經受著內心的痛苦煎熬，也只有他，還有他的父母，才知道這其中難以言說的緣由。

04

在回家的路上，秦名疲憊地將頭貼上玻璃窗，他在發燒、頭痛，時不時地還在咳嗽，但他還是出神地看著窗外陌生而熟悉的故鄉，街頭的景緻跟他漂泊的城市差不多，小店、行人、食肆、辦公大樓……他們隨著車廂的移動，被模糊成一片五顏六色。

一開始他的病情很重，CD4+淋巴細胞7個/μl，鎖骨膿腫處的空洞深約2mm，總是慢慢地滲出膿液，每天醫生都要給他更換敷料，夜間時時發熱，最高至39.5°C，煩躁不安，用藥退熱後精神更差、虛弱無力、已經無法下床活動。

他孤身一人來治病，關於他的病他仍不想讓小青知道更多。在病區，每天來來往往照顧他的除了醫護人員還有他的老母親。

根據他的病情，醫生開始了抗結核、對症支持的藥物治療，下了一級護理，簽署了病重通知書。

經過一個月的精心治療和不懈努力，秦名病情明顯好轉，膿腫處已自行癒合，病情穩定，精神、睡眠、飲食、休息已與常人無異。

在病區裡住院的時間長了，病友間彼此熟悉了，大家敞開心扉，無所不談。暢談之後，一種釋放後的輕鬆感充溢於秦名的全身，規範治療的明顯見效，讓他又重燃起了對美好生活的渴望，他禁不住又想起了遠方的女友小青，想起了那個留在他鄉的親密愛人。

因為同病相憐，同一個病區裡的病友很快就親密無間、無話不談，很快地幾個病友都知道了他和小青之間的交往。

在這些愛滋病患者中，大多是由於賣血、輸血而不幸感染上這種病的，本性善良的病友們紛紛指責他，笑著鄙視他對無辜的小青隱瞞病情，並不知採取一些措施防護，說他不道德，害了小青，虧了良心。他表面上雖不以為然，但還是無奈地笑笑，看上去似有所悟。

一個多月後，病情已被控制的秦名要出院了。醫生一再叮囑他，出院後要繼續按時服用抗結核藥物，定期來院複查、加強營養、注意休息，病情進一步好轉後，還要進行抗病毒治療等等，無非是這些平常的出院注意事項。

抑製不住高興的秦名特地跑到附近的超市為值班的醫護人員買來一大包零食，感謝大家多日來的辛勞。此時的他是那樣的輕鬆快樂，這次治療效果非常好，讓他又重燃起對生活的希望。

他給小青打電話，電話裡他的聲音很好聽，有一種清亮的透徹，像灑滿陽光的河，聽著讓人以為他是在陽光下青草地上奔跑的俊朗兒郎，而不是一個被細菌病毒侵襲入臟腑的愛滋病患者。

05

可有誰知道2個月後，秦名的生命走到了盡頭。

那天一大早，秦名被「120」救護車呼嘯著拉到了搶救室！

生命垂危的秦名是以「發熱伴呼吸困難」入院的，2天前他淋雨後出現全身乏力、發熱，同時出現呼吸困難、喘憋，偶有噁心、嘔吐，這天早晨，秦名吃飯時突然出現四肢僵硬、意識喪失、呼之不應，5分鐘後才自行緩解，但隨之出現呼吸困難加重，伴頭痛、胸悶、腹脹……

入院後，患者處於明顯的缺氧狀態，渾身烏紫爛青，吸氧亦不能改善，但神志依然很清楚，懷著對生的渴望，他吃力地對護士說：「救救我！」眼看著患者的呼吸、循環漸趨衰竭，靜脈通道「跑針」後再難建立，扎一針跑一針，如此折騰一番，短短的6個小時，他的呼吸就停止了！家屬見此情景，也沒再勉強醫護人員多做努力。

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永遠地離開人世，正值年富力強的秦名，被這種「世紀惡魔」無情地吞噬！秦名的母親在秦名快咽氣前打電話給遠在他鄉的小青，讓小青趕過來見秦名最後一面。秦名的母親不想讓小青知道太多，叮囑值班護士，若小青問起秦名的病情，就說秦名是得肺結核病死的，他們仍想隱瞞下去。

見值班人員面露難色，秦名的母親接著說，等到兒子的後事辦過之後，再慢慢給小青說清楚，還要領著她去檢查檢查……說歸說，做歸做，人都死了，他們還會再來往嗎？

生命以一種如此迅捷的方式，迅速地分崩離析，灰飛煙滅。

透過紛紜的滾滾紅塵，我彷彿看到小青，聽到這個噩耗後，急匆匆趕到醫院的一幕……

她悄悄地來了，為自己曾經的愛人，捧來一大束淡黃的菊，盛開有如滿天的繁星，閃花了她的眼。輕輕一碰，便有細細的花瓣，有如滴落的淚，無聲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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