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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書店不知道買什麽,那就買“白色書籍”

「只要留心就會發現,21世紀10年代後半期,書店裡工藝相關書籍、生活系書籍、烹調書籍的專櫃上擺放的全都是『白色書籍』。」

—— 山口信博 Nobuhiro Yamaguchi

理想國按:

2008年,設計師原研哉在日本出版了《白》這本書。

書中提到:“白是一種特別不尋常的顏色,因為它也可被視為沒有顏色。在過去,日本人將一起事件發生之前存在的潛在可能性稱為‘機前’。由於白包含著轉化為其他顏色的潛在可能性,它也可被視為‘機前’。簡言之,白同時是‘全色’和‘無色’。白這種能夠脫離顏色的特性,還能包含‘間’和‘余白’這樣的時間和太空感,以及‘無存’和‘零’這樣的抽象概念。”

這段話解釋了日本設計的一大特點,也解釋了在日本文化的語境裡,“白”這種視覺元素所蘊含的更深層的精神特性。

21世紀伊始,這種設計上的浪潮也安靜又存在感極強地潛入了日本大大小小的書店貨架上。我們注意到,千禧年後創刊了諸種設計、生活類雜誌(Ku:nel、Arne、Lingkaran)都保持著某種極簡、潔淨的調性,而同一時期悄然成型的“生活工藝”更為徹底地踐行著“白的美學”。

今天從《生活工藝時代》(理想國,2018年4月)這本書中選取的文章正是在談論這種“白色書籍”的出現,作者山口信博直接參與,甚至型塑了用白色表現器物的風潮。正如原研哉的表述,它不僅是視覺上的元素,背後也有日本人對“美”這一事物的認知。

“什麽都沒做”的無力派設計師

文 _ 山口信博

原標題“報考美術大學,石膏素描是必考的項目”

節選自理想國新書《生活工藝時代》

山口信博

Nobuhiro Yamaguchi

美術印刷設計師 1948年生

1948年生,千葉縣人。日本知名平面設計師。有限公司山口設計事務所代表。折形設計研究所代表。參與俳句雜誌《澤》。著有《白之訊息》、《包之理》,及折形設計研究所的《新?包結圖說》、《折與贈》等書。

報考美術大學時,石膏素描是必考的科目。設計專業的考生需要學習用不同硬度的——從3H的硬質鉛筆到3B的軟質鉛筆——鉛筆,在弄濕過的肯特紙上畫白色石膏像的素描。

素描教室是一個白色的太空,巨大的窗戶面北采光。擺放在那裡的石膏像也都是白色的。那個巨大窗戶之所以面北而開,是為了不讓陽光直射在石膏像上,又要保證一天之中自然光能夠穩定地照進教室。

畫一張石膏像素描,從周一到周五,每天上午在這個素描教室裡待上三個小時,五天下來一共需要花費十五個小時。我清楚地記得,周六是講評的日子。一年大約有五十個星期,最終一年要畫五十張石膏像的素描。

因此,周一上午,面對石膏像,我要爭取搶到一個對自己比較有利,角度也比較好的位置。早晨因睡懶覺之類而出門晚了的話,石膏像正面順光的位置就肯定保不住了。

要想在順光位置上畫好素描,就需要有在高光中分辨微妙的白色色差的能力,而且還要具備畫出這種色差的素描技術。這可是一個爭營奪地的場合,是尚不了解情況的初學者,或經歷多年失學生活的猛將面對挑戰的地方。

我剛開始為了考試而去美術研究所上學時,遇到的就是順光的位置。面對石膏像除了覺得有趣什麽都看不出來,因此隻畫了輪廓就交上去了。講評的時候,遭到指導老師的酷評,說我畫的像漫畫,引來了哄堂大笑。

最終,失學的日子越來越長,期間,我就在那個白色素描教室裡一直盯著白色石膏像。雖然我的素描並沒有多大長進,但最終培養了我長時間凝視物體的毅力與觀察物體的眼力。所謂眼力,就是感性與分析式的理性兼而有之的一種能力。不管缺了哪一樣,都不能稱為眼力。

在這個失學生涯期間,總帶在身邊的愛讀之物是北園克衛的詩,以及北園克衛主辦的同人雜誌VOU。高中的時候,就一直閱讀VOU這本雜誌。那時,每一期我都第一時間到神田神保町的東京堂去買,每一期我都看得非常入迷。

我日複一日刻苦埋頭於石膏像的寫生,而北園克衛以及他的同人們所寫的詩歌雖然難懂,卻充滿了稍微有點反諷卻又比較明快的虛無主義,反人類的VOU世界是非常都市化的,我一直都覺得很酷。

在美國文化橫行的時代裡,它像備選方案般,散發著歐洲文化的芳香。我會閱讀北園克衛在每一期VOU的後記裡寫的對當代藝術及當代音樂的短評。就這樣,我閱讀國外新的藝術動向,還去看看展覽、聽聽音樂,完全變成了一個“北園主義者”。

現代主義的白色背後,存在著西歐現代式的自我懷疑與解體。同時我也隱隱約約地想到了,日本對留白——在平安時代繼色紙的散書之中所能看到的——那種特殊審美意識所具有的普遍接受度。

我一邊身處於失學這種找不到出口的現實之中,一邊卻在失衡的生活裡接觸到了最先進的藝術。最終,我在這種失衡生活中飽受折磨。

北園克衛的第一本詩集是《白色相冊》(1929年),生前最後的詩集則是《白色斷片》(1973年)。1960年,瑞士的Spirale雜誌在第八期的具象詩專題中發表了《單調太空》中的一節,因為這個緣故,北園克衛成為一名在國際上享有盛譽的詩人。

單調太空

白色四方形

之中

的白色四方形

之中

的白色四方形

之中

的白色四方形

之中

的白色四方形

北園克衛晚年,在《遊》八月刊上(1975年)與松岡正剛和設計師杉浦康平進行了一次三人對談。這次對談中,他回顧自己的詩歌成就,說自己做的是一種減法式的前進,做減法的下場,就是只剩下骨頭。

另外,他還告訴大家,《單調太空》這首詩,其實是受到在白色正方形中畫白色正方形的俄羅斯至上主義藝術家卡濟米爾·謝韋裡諾維奇·馬列維奇的影響。

在白川靜的《常用字解》中,漢字“白”的意思是:“象形。變成白骨之後的頭蓋骨形狀。是經過風雨洗禮,皮肉脫落變成白骨的腦袋形狀。因此就演變成‘白色、空白’的意思。”

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失學時期素描教室裡的經驗以及作為“北園主義者”對白色的偏愛,促使我接受了“相融關係中有留白、背景與圖案、陰與陽、正與負、天與地等二項式的存在”這種觀點。當然,“包裝樣式”的工作也包含在其中。

迂回曲折之後,總算成為一名設計師,不過,現實中的工作與初學時候的志向差別太大了,隻不過一直在消耗而已。和之前一樣,始終沒有向現實妥協。最終忍無可忍,辭掉公司的工作,成了自由職業者,但狀況始終是不可能改變的,幾乎一直處在失業狀態中。

當我再一次完全回到一張白紙的狀態、想要重新找回初心的時候(1990年下半年),接到了來自陶藝家黑田泰藏的DM設計工作。現在想來,這真的非常幸運。黑田泰藏也是在經歷了反覆試驗之後,剛剛開始製作白瓷器具。

當時,器具的拍攝有約定俗成的做法。如使用黑色背景,通過側面打光,戲劇般地將器具作為一種造型來加以表現,或者用灰色背景,說明式地拍攝器具的質地與色澤等等。根據具體情況的不同,也會給器具裝上菜肴,布置出器具在生活中的使用場景。

但是,在黑田泰藏的白瓷中,我看到了一種拉坯轉台的回旋運動所產生的造型,我感覺到這種極具張力的造型是排斥現有那種說明式的拍攝方法的。隻拉了一半的開口造型,尖銳而且危險,這就是黑田泰藏的特色

這其中有牽拉陶土過程中手離開器物的那個瞬間才會出現的樣子。於是,我才用了這樣一種拍攝方法,即在這個開口造型上對焦,景深調淺,讓觀看者將意識全都聚焦在這個位置。

而且,針對白瓷,我選擇了白色背景,從正面俯瞰或者正側面這種非擺布式的位置來設定照相機的機位,布光也基本上採用順光。因為我認為,黑田泰藏的作品完全經得起這種就事論事式排除一切說明的表現手法。現在想來,在這裡對我產生影響的,肯定是素描教室裡的經驗以及對北園克衛的傾心。

印得看起來就像白色背景似的,這種印刷技法之中,有種手法叫“剪貼”,就是將器物的形狀剪切下來之後,再重新對影子做漸進加工。不過我並沒有採用這樣的方法,而是嘗試在白色背景的留白部分不斷地加入最小號的黃色、紅色、藍色網點。

“留白”就如字面意思那樣保留下來,但卻不是“白色”,是被意識化了的,因為我希望它相對於“圖案”而言,是一個具有等價性的“背景”。為此,我必須在攝影現場,面對面地向製版者傳達我的意思,印刷物出品的時候我也同樣在現場。

之後,黑田泰藏的白瓷朝無釉方向轉變。那麽,在設計上也要相應地不斷下工夫,如照片採用膠版印刷,文本則採用活版印刷之類,也會嘗試兩種版式並用的方法。就這樣,我仿佛是與黑田泰藏一起工作了好多年似的。

從那個時候開始,工藝相關以及生活系的書籍設計等工作也增加了。只要留心就會發現,21世紀10年代後半期,書店裡工藝相關書籍、生活系書籍、烹調書籍的專櫃上擺放的全都是“白色書籍”。

很多美術印刷設計師為了將購買來的材料做成自己的風格,常用的手段就是,盡可能地去壓縮活版印刷的太空,做成富有緊張感的平面結構。更有甚者,會在刻度,或者在字體上下工夫。

但是,因為我是從材料的準備階段開始介入的,所以這樣的做法一概不用。這樣的結果是,幾乎看不到設計師技術的介入,我甚至被稱為“什麽都沒做”的無力派設計師。

之所以超出我的個人喜好與思想,將工藝、生活、烹飪相關的書籍做成這種帶白色的裝幀,是有理由的。這說明我的白色設計能夠被人接受。

柳宗悅提倡的民藝運動,通過包含惡魔鬼神般的物品在內的地域文化特殊性,對現代提出了異議。但是,現代化奪去了地方特色,改變了人的居住環境,也改變了人們的飲食文化。特別是飲食文化,意大利菜、法國菜、中國菜、韓國菜以及有民族特色的菜肴等全都放到了每個家庭的餐桌上。

在這中間,所要追求的就是承納多樣化食品的新食器。因此,無國界的、現代化的顏色就是白色,而材料則是白色木材,因為造型簡潔單純的緣故吧。面對這樣的狀況,我感到,自己對白色的追求,不就是與這種時代氣息同時產生的嗎?

當一部分生活工藝的創作者與使用者出現時,美術印刷設計師也開始讓“包裝樣式”以另一種形式發展,用清淨的白色和紙包裝禮物是贈答場合中的禮法,具有深刻的精神性。

現在,我的興趣並不在於表層顏色以及形狀上的簡潔,而是要不斷地接近“白色聖性”這種深層領域。因為我總覺得,長期以來自己所不斷探尋的“白”的本質,很可能就存在於此。

按 _ 余夢嬌 編 _ 張怡婷

圖片來源於網絡

《生活工藝時代》

藝術︱生活

[日]三谷龍二 新潮社 著

林葉 譯

在日本,談論生活和工藝的人,都在談論什麽呢?製作者、消費者、銷售者、觀察者,日式生活方式的生發和蔓延是這些身份共同締造的結果。

本書由十三位作者共同撰寫,他們無一不深深參與到日本生活工藝時代的歷史和現實之中,以多元的視角抽絲剝繭了工業製造異常發達的今天,為何還有人在談論手工藝,又如何客觀看待這種風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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