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人夏鬥寅和女人的短發

軍人夏鬥寅和女人的

短發

張鳴

夏鬥寅在中國近代歷史上，是個不大不小的人物。清末做過武昌的新軍士兵，據說還參加過武昌首義。然後進保定軍校讀書，成為一名職業軍人。在直隸人王佔元統治湖北期間，他在湖北人自己的隊伍，具體地說就是邊緣小軍閥石星川的隊伍裡混事，石星川倒台，他收編了石部的殘余，確切地說，是湖北麻城他老家的子弟，組成一支子弟兵，客居湖南。直到這個時候，夏鬥寅還是個小人物，根本拿不到台面上。

暫露頭角，是湖南興起聯省自治運動。湖南實行憲政，省內多餘的軍隊沒處消化，更何況夏鬥寅這支客軍。於是，省長趙恆惕要送夏鬥寅回鄉，用湖南的軍隊，連同夏鬥寅的，一起去湖北，讓湖北也自治，湖北人治理湖北。苦鬥一番下來，王佔元是給趕跑了，但湖北歸了吳佩孚。一大幫湖南人和一小幫湖北人，只是做了給吳佩孚火中取栗的傻子。夏鬥寅，只好接茬在兩湖交界混著，混到廣東的國民黨北伐，趁亂加入國民革命。在革命的凱歌行進過程中，他又幹了一件載入史冊的壞事。那是蔣介石清共之後，國民黨分裂成寧（南京）漢（武漢）兩塊。夏鬥寅把寶押在了寧的一邊。趁著武漢政府北伐和東征之際，冷不丁殺出來，進軍武漢。當時武漢根本沒有兵，只有一個將，那就是葉挺。夏鬥寅氣勢洶洶，殺將過來，從前線調兵眼看來不及了，只好湊了一些軍校的學生和工人糾察隊，讓葉挺帶著去擋夏鬥寅。還別說，這一擋，還真就給擋住了。夏鬥寅偷襲沒有成功，但後來的歷史教科書，卻都要提上他一筆。

再後來，國民黨系統內的幾大軍事首領，蔣介石、馮玉祥、唐生智、李宗仁都先後清共分共。夏鬥寅不屬於這幾大巨頭中的任何一個系統。但在國共的分裂中，卻攫取了最多的好處。這好處，是靠剿殺共產黨和撲滅共產黨長官的農民運動得到的。這四巨頭的任何一個部將，都沒有夏鬥寅狠。在湖北，只要他夏鬥寅軍隊所過之處，沾紅色的人，一個沒有幸免的，殺人如麻。

夏鬥寅最恨的，是剪了短發的女人。在這個麻城鄉紳出身的軍人眼裡，大革命就是一場傷風敗俗，毀滅倫常的浩劫。而在這個浩劫中心，就是這些居然敢剪掉辮子的青年女子。雖然說，女子剪發，是五四運動期間興起的時髦，但這個時髦普及到鄉間，還是拜託了大革命。國共分手，剪發的女子處處受窘。但最慘的，要算是落到夏鬥寅的手裡。

夏鬥寅一般會將這些女子剝光了衣服，推上街遊行。那陣勢，就跟以前祠堂裡對付偷情的男女似的。只是，祠堂這樣對付女人，最後未必將她們殺掉，夏鬥寅則遊行完了，一定要酷刑相待，先輪奸後砍頭。直到清共完了，秩序穩定，國民政府已經明令禁止濫殺，夏鬥寅還是私下告訴他的部下，只要碰上了剪發女子，不用請示，格殺勿論。

國共之爭，是意識形態的分歧，也是權力之爭。說白了，就是誰來主宰中國之爭。其實，當初女子剪發，很多國民黨人也是支持的。剪發，成為爭取婦女解放的一個象徵。但是，像夏鬥寅這樣混進革命的小軍閥，其實跟許多革命的對象北洋軍閥，土豪劣紳一樣，對革命過程中的社會動蕩，倫常之變，恨得不行。最初應蔣介石之邀，發動對武漢的偷襲。第一件事就是抓住在報紙上寫文章批評他封建殘余的人，不由分說就給殺了。當然，剩下的事，就是剿滅剪發女子了。

凡是衛道士，總是對女子的道德要求格外地高。在他們看來，女子固然難養，但道德倫常，是系於女子身上的。辛亥鼎革，男人已經剪了辮子，男人剪剪辮子固然不好，但問題還不大，女子一定要守住陣地。女人一不講究道德，這個世界也就完了。自古女人不剪發，現在剪發什麽意思，剪發，就意味著拋頭露面，也就意味著淫蕩。今天能剪發，明天就能露胳膊露腿，再往後，就要裸體亂交了。衛道士的邏輯，總是演著淫蕩的路徑前進，這還真不是巧合。

只是，後來夏鬥寅混成了湖北省主席，坐鎮武漢。1930年代的武漢，剪發的女子不少，總不成見一個殺一個。夏鬥寅不僅不殺，還納了若乾女學生和名妓為妾。她們基本上都是剪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