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生活的殘酷遠超想象。
此前看《人間世》的紀錄片，剛剛結婚的女孩身患血液病，日漸惡化，現代醫學展示出無力的一面，新晉丈夫面對鏡頭泣不成聲，說了一句讓人心碎的話：牆上的喜字還沒揭呢。
看新聞，很多明星巨賈，竟然出現在江湖術士的飯局上，談笑風生。心下不禁問為什麽？
有人說，他們不過是把江湖術士當做一個線下的Facebook，用來擴展人脈。
後來，又聽說，某某名人身患惡疾，求助醫學，醫學已經沒有回天之術，倒是在民間求神問卜，尚有一線生機，於是只有牢牢抓住救命稻草，病急亂投醫。
朋友圈轉過一篇文章，一名叫“傾心2007”的網友，丈夫罹患脊柱腫瘤，在中國沒有治愈可能，萬般無奈之下，孤注一擲，夫妻兩個決定赴美看病。
網友將整個赴美看病的過程寫下來，將美國的看病經歷和在中國的看病經歷對比。
“在美國看病三個月，沒有掛過一瓶水，甚至藥也隻吃了幾顆，幾乎沒有感受過任何痛苦。花費是7萬多美金，約人民幣45萬，最終康復。”
而同樣的病症，在中國，即便掏空一個中產家庭，忍受極大的痛苦，也未必能治愈。
目前，已經有專門的中介機構，專門服務於罹患所謂“絕症”的患者，針對不同的病症，整合全球醫療資源，全程專人安排，專人陪同，可能身赴美國做檢查，在日本做手術，最終在北歐一處風景宜人、氣候適宜的地方療養。
這樣的服務背後，是高昂的價格。
連創始人都會明確說，我們的客戶主要是年收入在500到1000萬的群體。
所有的疾病，如果有治愈的可能，那被治愈的，可能首先是有點錢的人。
就像《我不是藥神》裡張院士那句著名論斷：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病，窮病。
在談論這部電影之前，我想可以先聊聊這個故事的原型，被稱為中國藥俠的陸勇。
陸勇34歲那年，確診為慢性粒細胞白血病，這種病會使得人體骨髓中的主要粒細胞惡性生長，3-5年時間就會從慢性期進入急變期，急變期現代醫學無能無力。
（慢性粒細胞白血病）
陸勇開始服用抗癌藥格列衛，這種藥物售價2.5萬每盒，一盒可以吃一個月，需要常年服用，兩年時間，陸勇僅服藥就花費56萬，瀕臨崩潰。
直到陸勇發現印度仿製藥，藥效相同，價格卻只要1000多元，仿製藥和正版格列衛藥效相同。
陸勇不但自己服用，還替病友代購，最終這種仿製藥的團購價降到200元每盒。
直到陸勇被以“銷售假藥罪”逮捕，面臨法律的懲罰。
1002名白血病病友聯名寫信，聲援陸勇“使更多患者獲得自救途徑，從而逐步走出人生災難深淵”，懇請檢察機構對陸勇免於懲罰
最終，檢查機構宣布對陸勇免於起訴。
陸勇，被媒體稱為“中國藥俠”。
從原型故事裡可以看得出來，在身患重病的時候，有錢就能活，沒錢就得死。我不管我們承認不承認，在這樣的時候，“命就是錢”，就連在死神面前，人也不平等了，窮人得先死。
《我不是藥神》探討的就是這樣令每個人都捏一把汗的故事。
·chapter2.
“誰能保證一輩子不生病？”
生病以後，每個人都努力求生，哪怕只有一線生機。
人間充滿苦難，但也有太多讓人留戀的東西：期待新出生的孩子叫自己爸爸媽媽。上有老，下有小，要努力給他們相對體面的生活。努力多活一年，多陪伴家人一天，多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多吃一頓家鄉的晚餐。
呂受益是個膽小怕事的病人。
他在人世間有牽掛，孩子還太小，還不會叫爸爸，老婆一個人，要把孩子養大，其中的辛苦，他不敢想。
自殺，求死，是最簡單的事情，一瞬間而已。
可他看到孩子的時候，不想死了，他努力活著。
他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抓住程勇，他賣印度神油，他跟印度有關係，他能搞到印度的仿製格列寧，有藥就能活命。
呂受益對程勇說，吃個橘子吧。
他謙卑又樸素地討好。
眼前的這個賣印度神油的男人，是他的希望，是他能多活一天的希望。
儘管不自知，但程勇已經成為呂受益眼裡的救世主。
等到程勇不再賣藥，呂受益明白，死其實是一個過程，生命都是慢慢凋零的，他強撐著身子起床，頭髮掉了，器官壞了，但他看熟睡中妻兒的眼神還是暖的，欣慰的。
至少，他在人間留下了一些什麽。
他抗爭到了最後一刻。
二十歲的黃毛什麽都不怕。
但他不敢回家。
因為他怕嚇著家裡人，其實是他怕成為家裡人的負擔。
他深知一個絕症病人，足以讓一個家庭萬劫不複。
他選擇逃離，每天面對的都是死豬，他很少說話。
他想活，他搶藥。
他不想只是自己活，他把藥分給其他病人。
他的善良都是凶狠的。
這種凶狠的善良，跟他的年紀無關，跟誇張的髮型無關，跟他的文化水準無關，他是一個人之所以稱之為人的底色。
他鄙視不再賣藥的程勇，但他又理解他。
程勇不是病人，他有他的生活，他有他的怯懦。
你不能要求每個人都成為英雄，即便這關係到別人的死活。
他表達憤怒的方式，也只是握碎手裡的杯子，讓自己流血。
程勇給了他希望，又奪走希望。
他原本失望了，不回家了，就當死在外面了，就和那些待宰的豬一樣，死在這裡，沒人在乎。
但程勇接著又給了他希望。
這個自私自利的小男人，在呂受益老婆那一跪之後，在經歷呂受益的死之後，在看到白血病人看他的眼神之後，身上的神性之光終於閃現。
他被程勇震撼，與其說是被他只賣500快一瓶的格列寧震撼，不如說是被他的轉變震撼。
他原本可以置身事外，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已經是救人。
但他沒有。
所以，黃毛聽從程勇的建議，剃了頭，這是對程勇的示好，是跟自己的和解。他準備回家看看父母了。
其實是他無所畏懼了。
也許，他回家就是為了告別。
但最後關頭，他選擇了救程勇。
他本能地覺得程勇的命比自己的重要。
程勇可以救更多人。
他挑釁警察的表情，可以說是年度最帥氣的螢幕形象。
他流過血，他笑過，但他沒流過眼淚。
他飆車，他逃離，他求生存，他救下程勇，就是救下更多人。
他車開得足夠快，在死亡追上他之前，他先追上死亡。
·chapter3.
思慧是個單親媽媽。
女兒生病，女兒的父親逃走。
這世界很大，總有不負責任的人，哪怕是夫妻，哪怕是孩子的父親。
她不能走。
她在，女兒就能活。
她靠在夜店跳鋼管舞給女兒治病，買藥。
她的棱角全被磨平。
她在台上，是男人們的玩物，是夜店經理的搖錢樹。
所以，當程勇要求經理跳舞時，她喊得最大聲，她讓經理把褲子脫了，她笑，她笑出眼淚來。
因為這些話，有無數人對她喊過。
程勇去她家。
她替程勇脫衣服。
她太熟練了。
熟練到你可以輕易就推測出來，她不止一次做過這樣的事情。
她妥協，她脫衣服，她為了救女兒。
她一點都不髒。
作為母親，她近似於神。
張長林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
他賣的藥也救過人。
他被程勇的孤勇震撼，哪有傻子會妄圖治療別人的窮病？
但這種傻子，有一個就夠了。
最後一刻，他還是保護了程勇，也算是救贖了自己。
神父有信仰。
但信仰有時候不救命。
神父嘴裡說著，God bless you，他日常工作就是給信徒希望。
但如果他自己先丟失希望呢？
神太忙了。
或者說，神不在乎人。
人只能自救。
神父最後相信了，能救人的人，就是神。
只有人才能救人。
曹斌是執法者。
法大於情。
他比誰都明白。
但生活的真相，遠比案件本身複雜。
他們說到底都是為了活著。
他們有什麽罪？
活著，不是每一種生物的權力嗎？
僅僅一句法大於情就能讓他放開手腳嗎？
他選擇了辭職。
他只是體制的螺絲之一。
他所能做的抗爭，就是辭職。
他大概不敢相信，前姐夫這樣怯懦的小男人，身體裡竟然藏著一尊神。
也許，神在每個人身體裡，不常出沒而已吧。
程勇擁有凡人的一切缺點。
但生活不會憐憫他。
你沒錢了，你老婆走了，你老婆要帶你孩子出國，但你還是有老去多病的父親需要照顧。
你只能抗爭。
小人物不抗爭，就只能被命運玩弄於鼓掌之中。
程勇去印度。
他救人，他為了錢救人。
這不可恥。
當印度藥廠停產，他從零售店回購藥品，每個月要自己貼幾十萬，用他的服裝廠收入支撐，他說“就當還他們的”。
黃毛死了，他質問警察，他才二十歲，他只想活命，他有什麽罪？
他眼神裡是對一個年輕生命逝去的疼惜。
他對思慧起了色心，但被思慧女兒的一個眼神所製止，他在最後一刻覺醒，他輕輕帶上門。
他也是一個孩子的父親。
他知道養育一個孩子多不容易。
人人都是小人物。
人性的缺點我們一個都不少。
但只要底色善良，神性就會附體。
程勇在車裡，看向窗外，那些摘下口罩向他致敬的病友，那是他救下的人。
他很欣慰。
那一刻，他像是辛德勒一樣，見證了因為他而活下去的人。
能救人的人，就是神。
坦白說，從電影層面來說，這個故事講的四平八穩，故事上並沒有太多值得稱道的地方。
但在今天，有些故事能被講出來，本身就是神跡。
窮人不能病，病了就不能活。
該怪誰呢？
怪藥廠？
為什麽要把藥價定得如此高昂，離譜到普通家庭根本無力承受？
但藥廠為了一款新藥，投入的財力以百億美金計，長達十年的研發，只為了能推出一款藥物。
藥廠如果不盈利，沒有利益驅動，誰來研發新藥？
如果每個國家都像印度一樣，強製專利藥專利公開，那國際製藥巨頭還有動力去研發新藥嗎？
如果沒有新藥，那豈不是又更多人死去？
（國際巨頭製藥公司為新藥投入的研發費用）
怪國家？
國家在降低抗癌藥的關稅，在將進口藥納入醫保，國家的努力大家都看得見。但路漫漫，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健全的醫療制度需要時間，但病人最缺的就是時間。
怪人類醫學？
人類醫學每天都在進步，但疾病的種類跑得更快，人類在大自然面前，實在不堪一擊。
最後是不是無解呢？
我想，我們所能仰仗的，除了自己努力鍛煉身體，擁有一個健康的體魄；除了努力賺錢，給自己和家人存一筆救命錢；除了人類醫學的偉大進步；除了政府部門的積極作為，積極推新的醫療改革；大概就只剩下同類之間的互相幫助，互相愛護了。
每個物種生存的權力，都是物種之間相互賦予的。
同類不相殘，同類互相救助，同類唇齒相依。
祝我們健康。
End
作者簡介
宋小君，作家，編劇
香港九龍灣馬來街興發大廈15樓D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