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芬
坐標：廣東
飄在城市的90後上班族，愛看故事，愛寫故事的文案。
文 | 芬芬
編輯 | 李梓新
那天，我打算去洪崖洞吃飯。我出了地鐵口，走了幾百米，在一片人潮擁擠的廣場上，導航顯示我到達了目的地。我疑惑，保安告訴我，這裡是洪崖洞11樓。
我搭電梯去到四樓美食區，空中迎面走來一位有胡渣，頭戴絨布玩具帽的大叔，一隻手往帽沿一扯，頭上的一隻粉色兔耳朵聳了起來，另一隻耷拉著，他表情呆愣，挎著大把玩具發箍幽幽地走過；
穿著小豬佩奇圍裙的女孩，在圍擠的客人面前，示範著火燒冰淇淋的新奇玩法，站姿端著，手舉產品，面露微笑；
一家酸辣粉店傳來洪亮的聲音，老闆吆喝著，漏杓裡的白碳粉條在圍觀人群的目光，飛到空中兩米高，接住，再拋，掉到桶裡，大家拿著手機笑，老闆自己也笑了，對面賣肉干的小哥，臉上沒有任何變化，酸辣粉店裡有三四個客人在低頭吃麵。
人潮湧動的一樓，每個攤位都別具一格，人人身懷技藝。在這裡，遊客可以學習用鋼圈變魔術，可以編一頭漂亮的髒辮，可以點一首歌，和抖音網紅在露天KTV合唱一曲流行歌。
壹
一個光頭，張著濃密鬍子的中年男人在攤位上寫詩作畫。廣告牌上紅色字寫著“題名作詩十元”。
遊客在他面前的那遝白紙上寫上名字，他看一眼，幾乎就可以馬上下筆，每個字都作為是的開頭，然後以手沾墨，在紙張的空白處上畫。大拇指根一按，就是一座山，指尖點樹，輕輕勾勒湖水，迅速而流暢，一氣呵成。
他招呼我坐下來，用我的名字，他寫了首詩：
“林青千山秀，
芬芳玉至柔，
芬香佳人美，
雅步上高樓。”
他說他是湖北人，在北京王府井、湖南張家界、大理古城都擺過攤，每個地方呆一兩年，“北京太冷了，半年我就走了。”在重慶洪崖洞，一天最多可以賣出兩百多張詩畫。
畫完了，他讓我選一個框。“多少錢？”“寫詩畫畫三十塊，加木框,一共五十塊。”“太貴了。”我拒絕加框。“錢不是省來的，是掙來的！你要學會掙錢。”他瞪眼睛看我，嚴肅認真。我拿走了桌子上的一張名片，第一行字“非物質文化遺產手掌畫代表性傳承人”，在名字下面還有介紹“中國張家界手掌畫研究院創始人、中國書畫院會員、湖南省美術家協會會員”，附帶淘寶店點名和聯繫方式。名片背後寫著“天下第一掌”。
貳
有幾家店的，裡面隻放著幾把椅子，只有遊客眯眼歪頭，靠背椅，翹起二郎腿。穿著制服的服務人員，頭戴一盞燈旁，拿著一串細長銀具，伸進耳朵。他們是采耳師，這項服務叫“掏耳朵”。店門口還出現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字眼”。廣告燈箱提醒：我民間有三大快活神仙之說洗澡、捏腳、掏耳朵。這項活動最先流行於四川，來到重慶。
我走進遊客最多的店，原本在店門口拉客的一個年輕小夥子跟了我進來，拿出了他的工具，有杓、刷、鏟。這個張著寸頭的男孩叫亮，二十歲，一張白淨的圓臉，笑起來很可愛。
銀器伸進耳朵，酥酥，癢癢。他說，我的耳朵裡的東西比較碎。在我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我突然“啊”叫了出來，聲音帶著惶恐，旁邊收錢的大媽看向我，哈哈地笑了。耳朵有一個前所未有的體驗：一部“拖拉機”在耳洞裡叫囂，震動著我的耳膜。嚇到我的不是響度，而是夾雜抽拉和噴氣的真實感。我看見他，手裡的銀具在敲擊著另一把刷子。然後他在輕輕地捏按我的外耳。
在準備掏另外一隻耳朵時，他告訴我，裡面有一個耳結石，堵在耳膜外面，會影響聽力。近期我發現的左耳在塞耳機時確實要調大聲音，靈敏度不及右耳。把耳結石拿出來要另給100元，而且我擔心不安全。他轉身拿來一個玻璃瓶，裡面一大半裝著黑棕色的顆粒，和瓶子撞擊發出聲音，有硬度，都是他們為客人掏的耳結石。
“你耳朵裡的結石有半個小手指這麽大。”他比劃著。在往我的左耳滴了兩滴藥水，塞進浸潤的棉花，一點點地把它摳得松動，鑷子夾出一顆如他所說那麽大的耳結石。
亮高中畢業後，在餐廳裡工作。他接受了無薪培訓兩三個月，後上崗。這份工作沒有底薪，全靠提成，按每個服務費和公司四六分。他每天接待大約三十多個客人。亮小聲地說，一個月收入有一萬五左右。我張大了嘴巴。“這個店的月租一個月都要十萬”他說：“洪崖洞客流穩定嘛。”
“主要是工作比較自由。”他輕鬆地笑了。
叁
一個小攤位聚集了人群，掛著多個人像剪影。一個齊肩中短發的女孩側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在她前面，一個人微微躬身，張開雙腳站著，高舉雙手拿著剪刀和黑色絨皮，勾勒女孩臉部輪廓。遊客可以清楚看到全過程。
他是一個穿著黑色皮衣，後腦杓扎著半個手指頭長小辮子的年輕男子，瓜子臉上架著的半框金屬眼鏡，增添了幾分斯文氣質。
兩到三分鐘，那塊正方形的絨布出現了女孩的下巴、嘴巴、鼻子、眼睛，幾根睫毛，然後是髮型，多餘的碎步兩下被甩掉，剪影完成。老闆拿來一張白色紙墊在剪影后面，舉起來跟女孩的臉作對比。遊客們紛紛拍照。
“這個剪紙是非物質遺產文化，我家三代人流傳下來，我爺爺，爸爸，還有我。”剪完後他在一邊跟幾個遊客介紹。有的男遊客拿出手機，讓他照著女友的照片剪。
他沒有想過通過剪紙掙錢。小時候家裡經常剪紙貼窗花，隨著素描、印刷等技術的普及，剪紙的人也越來越少。十九歲那年，政府邀請他們去參加一個非遺的公益文化活動，他就在現場剪，政府那天給了他兩百塊。“原來這樣就能掙錢。” 他很開心。
雖為重慶人，小時候他在廣東讀書，畢業後在江浙一帶工作過，“總經理秘書，做過翻譯，一個月也就四五千塊錢。”後來回重慶，又拿起了剪刀賺錢。他每天晚上六點鍾來洪崖洞上班，一直到晚上十一點。兩年來，他一共做過兩萬多人的剪影。
“通過一個剪影，就能看出一個人的年齡”。攤位上還掛著他兩年的作品，一個垂暮的來人。剪影上，可以他的發際線向後，睫毛，已經抬不起來了，還有雙下巴……“我現在可以比這個剪得更好了。關鍵要剪出神態。” 他還表示，在剪紙上也遇到了瓶頸。
拿出手機，他打開抖音裡面的一個視頻，裡面是他穿著白色短袖，在滿頭大汗地完成一個剪紙後，身邊一堆人把他圍住，歡呼並鼓掌，氣氛熱鬧。“就這個能讓我覺得很好。其他的…..”他搖搖頭。
他看了一眼我手上的紅色袋子。“那個作詩的人，我看過他很多次，手掌作畫的步驟都程式化了。他的詩他寫完了，知道自己在寫什麽嗎？”
“我對金融比較感興趣。”白天，他在家裡學習金融知識，研究股票、基金之類的。聊到這個，他表情亮了。“要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加上晚上擺攤的營收，一個月收入四五萬。“以後我就全世界到處去走走，旅遊。”
“洪崖洞這個地方，雖然很多人來，但這有多少屬於重慶自己的東西？讓人非去不可，讓人記住。洪崖洞能火，是抖音厲害，抖音太強大了，它的機制、流行。還有洪崖洞的位置，前面兩江交匯，大橋架在半空中，小船在下面靜靜飄著，又背靠著重慶最大的特色商圈“解放碑”。天時、地利、人和……”
“去解放碑走走吧。多觀察人們的神態，不然你會發現去哪個地方，都差不多。”
凌晨12點，他倒垃圾，收攤了。我也走了。洪崖洞十一樓的門外，還有很多人推著小車賣水果、小吃，他們操著重慶話扭頭說話。一個的大叔揮動著手裡的山竹，仰著頭對面前的客人激動地喊：不甜的話我全部給你！經過一個煎豆腐的小車時，大哥拿著調味料瞪著我叫：來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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