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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鳳為什麽敢將尤氏揉搓成個“麵團”?

讀《紅樓夢》,“酸鳳姐大鬧寧國府”堪稱最酣暢淋漓的一個場景,將王熙鳳精厲害,兩面三刀,得理不饒人的個性刻畫無疑。而相對來看,尤氏則過於軟弱無能了。看起來是一個悍婦吃醋的故事,但如果細細比較二人的身份和為人處世方式,還是非常令人詫異的。

在輩分上,尤氏是王熙鳳的嫂子。《紅樓夢》裡曾有明言:賈家的規矩,凡做兄弟的都怕哥哥。因此賈璉、賈寶玉對於賈珍都是畢恭畢敬的。可是換到王熙鳳這裡,卻敢將尤氏如此作踐呢!更大的差別在社會地位上,尤氏是堂堂的三品誥命夫人 ,可王熙鳳的丈夫賈璉不過是一個從六品的同知,官大一級壓死人,二人的地位差別可真算得上懸殊呢!

我們再來看一看當時的情景:

這裡鳳姐兒帶著賈蓉走來上房,尤氏正迎了出來,鳳姐照臉一口吐沫啐道:“你尤家的丫頭沒人要了,偷著隻往賈家送!……”一面說,一面大哭,拉著尤氏,只要去見官。急得賈蓉跪在地下碰頭,只求“姑娘嬸子息怒。”……鳳姐兒滾到尤氏懷裡,嚎天動地,大放悲聲,隻說:“給你兄弟娶親我不惱。為什麽使他違旨背親,將混帳名兒給我背著?……”說了又哭,哭了又罵,後來放聲大哭起祖宗爹媽來,又要尋死撞頭,把個尤氏揉搓成一個麵團,衣服上全是眼淚鼻涕,並無別語,隻罵賈蓉:“孽障種子!和你老子作的好事!我就說不好的。”

鳳姐兒聽說,哭著兩手搬著尤氏的臉緊對相問道:“你發昏了?你的嘴裡難道有茄子塞著?不然他們給你嚼子銜上了?為什麽你不告訴我去?你若告訴了我,這會子平安不了?怎得經官動府,鬧到這步田地,你這會子還怨他們。自古說:‘妻賢夫禍少,表壯不如裡壯。’你但凡是個好的,他們怎得鬧出這些事來!你又沒才乾,又沒口齒,鋸了嘴子的葫蘆,就只會一味瞎小心圖賢良的名兒。總是他們也不怕你,也不聽你。”說著啐了幾口。尤氏也哭道:“何曾不是這樣。你不信問問跟的人,我何曾不勸的,也得他們聽。叫我怎麽樣呢,怨不得妹妹生氣,我只好聽著罷了。“眾姬妾丫鬟媳婦已是烏壓壓跪了一地。

王熙鳳臉酸心硬,翻臉不認人,的確發揮得淋漓盡致。但這並非王熙鳳的激情表演,也不是一時起意,而是從一開始就謀劃好了步驟,一步步地將尤二姐逼入絕境的。王熙鳳敢於和尤氏如此撕破臉皮,真是非尋常之輩了。

事實上,從尤氏和王熙鳳的相處日常來看,尤氏對於王熙鳳處處隱忍,小心;而王熙鳳則毫不在意尤氏的感受:

第七回尤氏特意請王熙鳳過府來玩。先茶後酒,接著又頑了一回牌。算帳時,卻又是秦氏、尤氏二人輸了戲酒的東道,賓主盡歡而散。從敘述來看,尤氏不止一次請王熙鳳吃酒,而且每次都會故意輸給鳳姐。這是一種交往的手段,也是一種討好的技巧。

第四十三回王熙鳳過生日,賈母心血來潮要學小家子湊份子,讓尤氏負責操辦。尤氏特意過來請教王熙鳳如何辦理。可見尤氏很在意王熙鳳的意見,結果王熙鳳一句話給撅了回去,“你不用問我,你只看老太太的眼色行事就完了。”尤氏笑道:“你這阿物兒,也忒行了大運了。我當有什麽事叫我們去,原來單為這個。出了錢不算,還要我來操心,你怎麽謝我?”鳳姐笑道:“你別扯臊,我又沒叫你來,謝你什麽!你怕操心?你這會子就回老太太去,再派一個就是了。”尤氏笑道:“你瞧他興的這樣兒!我勸你收著些兒好。太滿了就潑出來了。”“太滿了就潑出來了”,雖然是玩笑話,但鳳姐的張狂和尤氏內心的不平衡也有所表露。

為什麽王熙鳳面對比自己身份地位都高的尤氏,毫不在乎,更談不上畏懼,還如此有優越感呢?

首先在於二人的家庭背景不同。王熙鳳出身於四大家族的王家。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金陵王家不但富貴且有權勢。王熙鳳現在的叔叔王子騰也是位高權重的朝廷命官。王熙鳳曾經無比倨傲地對賈璉說:將我王家的地縫子掃一掃,夠你們賈家過一輩子。因此王熙鳳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何況尤氏出身只是一個小小的破落鄉紳人家,尤氏也並不是賈珍的正室,而是續弦。這些都讓王熙鳳由衷地輕視。

其次在於二人的性格不同。尤氏雖然夫貴妻榮,憑借賈珍的權勢成了三品誥命夫人,但性格隱忍,尤其在賈珍面前沒有話語權。中秋之夜,賈珍妻妾一堂賞月,尤氏也只得笑臉相配。按道理來說,尤氏是主人,妾是奴婢,哪裡有同桌共飲的資格!但尤氏沒有辦法,賈珍就是寧國府的土皇帝,自己的榮光都來自於丈夫的施捨,因此只有竭盡所能地去討好賈珍。

王熙鳳在賈璉面前則是標準的河東獅,說一不二,賈璉在她面前退了一射之地。王熙鳳也為此沾沾自喜,她教訓尤氏說:“妻賢夫禍少。你但凡是個好的,他們怎得鬧出這些事來!你又沒才乾,又沒口齒,鋸了嘴子的葫蘆,就只會一味瞎小心圖賢良的名兒。總是他們也不怕你,也不聽你。”王熙鳳可謂一語中的,說中了尤氏的痛處。

第三,也是最關鍵的一點,有理走遍天下。天下的事都逃不過一個理字。王熙鳳雖然主因是因為吃醋,但是她抓住了“理”。賈璉娶尤二姐: “國孝一重罪,家孝一重罪,背著父母私娶一重罪,停妻再娶一重罪”。而尤氏一開始也是不同意賈璉娶尤二姐的,其最大的顧慮就是王熙鳳的妒忌心重,和手段毒辣。果然王熙鳳氣勢洶洶地興師問罪來了,尤氏只有啞子吃黃連。

王熙鳳與尤氏的過招,完全是王熙鳳的主場,尤氏看得令人心疼。但是中國有一句俗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王熙鳳如何也不會想到短短幾年之後,她就會淪落到“一從二令三人木”的地步,被賈璉痛恨遺棄,而尤氏不爭不妒,隱忍度日,卻笑到了最後。因此做人還是要留有余地,得饒人處且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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