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川：應對單邊主義 WTO改革需要有第二、三套方案

　　文/原中國人民銀行行長 周小川

　　但是更長遠地看，當然還是希望WTO改革成功，重新恢復多邊主義的解決措施，兩個國家之間有貿易爭端將來還是在WTO框架上解決。

　　應對單邊主義，WTO改革還需要第二、三套計劃

　　大家知道在最近幾十年中，貿易變得更加地不平衡，在參與國中間逐漸地出現了一種情緒，這使得世貿組織的作用受到了限制，包括爭端解決機制上受到了一些限制，上訴機構目前遇到的一些問題，以及世貿組織決策機制的效率還不夠好。

　　面對這些問題，我記得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的時候，20國集團領導人曾強烈地推動多哈回合向前推進，也希望盡早地達成這個協議，但是過了這麽多年，我們必須要認識到世貿組織的決策效率不夠高，需要進行改革。

　　在我看來，我們現在首先需要的是誠意，對世貿組織的改革必須是真誠的。從全球的角度上來說，大多數國家支持多邊主義，這是世貿組織改革達成一致的一個前提條件。

　　但如果一兩個大的經濟體還是堅持採用單邊主義做法的話，那麽它主要簽署的是很多雙邊自貿協定，並把雙邊協定作為未來貿易體系中的主要組成部分，如果這樣的話，世貿組織的改革就會遇到很多的挑戰和困難。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我們必須還需要有第二套、第三套計劃。同時，我們還需要達成一些妥協，如果世貿組織改革不是非常成功的話，還需要有一套辦法，來支持這個自由貿易的體系並且遏製住保護主義。

　　回應扭曲和補貼：必須直面批評 進一步加快改革開放

　　我們曾經和一些歐盟的機構積極地討論過世貿組織改革的問題。我們知道有一些批評的觀點針對的是中國的市場，以及中國在貿易中的一些做法，包括一些所謂的扭曲。

　　我認為扭曲有兩種，一個是中國從一個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過渡的過程中，我們是大幅度地減少了市場扭曲行為和不合理的補貼，但因為這是一個轉型過程，要花很多年的時間，所以還會出現一些扭曲被保留的情況。中國政府是非常願意加快改革的進程，來消除這種扭曲的狀況，所以這些扭曲最終是會逐漸消失的。

　　還有一種情況，這種扭曲可能是由於彼此之間誤解所造成的，我們需要做一些澄清的工作。比方說，中國是一個大國，在執行的過程中可能會出現不一致的情況，中央政府的政策可能到了地方層面時，執行就不是那麽穩定一致的，地方政府可能會有一些不當的行為，但是這不代表中國政府的政策。

　　對於中國來說，我們必須要直面這樣的挑戰，必須要直面外界對我們的批評。我覺得其中的一些批評對我們來說是非常有用的，可以幫助並推動我們作出決策，進一步加快改革開放的進程，進一步促進中國在全球經濟中的參與，包括相關規則的制定。

　　中國在加入WTO之後，這些所有的流程對我們來講都很有用，可以讓中國做好國內的改革，價格上的改革，降低關稅，讓國內的價格系統跟國際的價格系統更加地接軌，極大地降低政府補貼。

　　在中國，補貼我想把它分成兩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跟價格扭曲相關的一些補貼。因為過去價格的系統扭曲很嚴重，所以在那個時候政府必須要去給這個或那個提供補貼，但是在改革的過程之中，這些補貼已經被消除掉了，還剩下了一些補貼，有時候電力、天然氣有一些補貼，不多，但是不像很多人所稱的那樣中國政府和中國的銀行體制有一個系統性的補貼去支持這些國有企業，並不是這樣，現在已經不是這種情況了。

　　對於有人質疑中國是否還是發展中國家地位的這個問題。這麽多年來，中國一直保持著發展中國家的身份，不僅為自己的利益說話，同時也為整個發展中世界仗義執言，為促進發展中世界的發展作出了自己的貢獻，我想在這一方面，中國將會繼續這麽做下去。

　　當然，這不是說在世貿組織改革和規則的調整中，大家可能會涉及討論對於發展中國家的優惠待遇，我覺得我們可以根據具體的情況進行討論，但是不能夠忽視的是，我們還需要幫助許多低收入的國家，幫助他們實現發展，從全球貿易體系中受益。

　　貿易不平衡不僅僅是貿易問題，也是宏觀經濟問題

　　我覺得加入WTO，和世界上其他國家一起做自由貿易，對中國的改革是很有益的。我在央行做行長做了很多年，我想提一點，從中國央行行長的角度上來看，我覺得貿易摩擦可能很多都是來自於宏觀經濟問題，貿易不平衡並不僅僅是貿易的問題，也是宏觀經濟的問題。如果一個國家的GDP中的儲蓄率很低，那麽有一些國家的儲蓄率更高，那麽必然會出現貿易和投資的不平衡，資本從這兒流到那兒，就會有這種不平衡所在，我們必須要考慮到宏觀和微觀的經濟學，也必須考慮到儲蓄貨幣中也包含一些資本的流動。如果要解決這個問題，就要把宏觀經濟的問題和貿易摩擦的問題共同來解決，還需要全球化和多邊主義的態度，不然就很難解決。

　　講到貿易摩擦，現在看起來，美國政府講的更多的是貨物貿易的不平衡，但是美國政府並沒有足夠關注服務貿易，所以在世貿組織框架下，我們需要進一步強調服務貿易的重要性，因為美國在服務貿易上是非常具有競爭力的，如果美國沒有充分考慮發揮自己在服務貿易上的優勢，而把注意力過多地關注在貨物貿易逆差上的話，我就很難理解這種態度了。

　　因為對於中國來說，在一段時間裡面，貨物貿易的順差太多了，但是中國在服務貿易上的逆差在不斷地增加。前一段時間，我聽到易綱行長提到現在中國在過去一年中貿易的順差大概是GDP的0.3%，雖然貨物貿易中的順差在不斷地下降，但是仍然是比較多的，再看中國現在在服務貿易上的進口卻在不斷地增加，現在中國經常項目的順差是大幅度縮減，跟很多國家相比是大幅度縮減了。所以當我們在談論這個問題的時候，必須要足夠關注服務貿易，特別是在數字時代，很多的數字貿易都是這種情況。比方說新的世貿組織改革也必須要足夠地關注這個領域中的貿易規則，包括與數字產品相關的貿易規則。

　　中美之間現在正在進行貿易談判，把這個談判談好了，我就覺得其實很多爭端都可以得到適當的解決。但是更長遠地看，當然還是希望WTO改革成功，重新恢復多邊主義的解決措施，兩個國家之間有貿易爭端將來還是在WTO框架上解決。一般來說，兩個國家的貿易摩擦不僅是兩個國家的問題，其實現在的供應鏈已經分布這麽廣泛了，往往是很多國家都會卷入這樣一種爭端，所以還是要依靠WTO來解決貿易摩擦問題。

　　以上內容為周小川在博鼇論壇上的發言速記，未經本人審核。

　　(本文作者介紹：原中國人民銀行行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