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NA 親子鑒定師口述：乞討少女復仇記

在周三故事DNA 親子鑒定師口述：入行十年，我拆散了 2000 個家庭後，今天，我們繼續講述親子鑒定師戴維帶來的故事。

戴維在湖南的一家 DNA 親子鑒定中心工作。十年來，作為傾聽者和旁觀者，他見證了無數個因為「滴血認親」而起的離奇故事。

故事FM第 091 期

1.胎記

這個案子是我同事接的。當時，有位大姐帶了個男孩子來做鑒定，孩子十來歲，臉上有疤，像是被燒傷了。

鑒定結果顯示，男孩是大姐失散十多年的孩子。

當年，孩子丟了之後，大姐四處奔走，尋子無果的同時，結識了一批與她有相同經歷的失子父母。多年來，這批父母之間建立了一種同病相憐式的聯盟。

他們發現在當地，有一些拐賣兒童的團夥會把拐來的小孩子打斷手腳，沿街乞討，以此牟利。每次發現這種情況，他們會想辦法拍照取證，交給警方。

有一次，他們群裡有人通知他，大姐，最近又新發現了一個團夥，你要不要去看看。

她去了後發現，那是一個小團夥，大概只有四五個小孩，領頭的兩個人，一個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一個十來歲的男孩。而大姐則發現，那個男孩的身上有胎記，和她走失的孩子一模一樣，於是，便把他領到了親子鑒定中心。

但令人嗟歎的是，那個男孩不認他的親生母親。在他的眼中，那個當年拐走了他，帶著他走南闖北的乞丐頭目才是他的親人。

其實，工作十年來，像這樣牽扯到拐賣兒童、詐騙團夥之類社會問題的案子我接觸得並不少。不過，我在 2012 年碰到的一個看似相似的案子卻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力。

2.鑒定所裡的一場流血事件

2012 年的某一天，我們鑒定中心來了一個形跡可疑的女子。我們稱她為 W。

之所以說她形跡可疑，是因為她交給我們的其中一份檢材，是幾根帶著血絲的兒童毛發。

她告訴我們，這幾根毛發來自他丈夫的私生子。為了這個名這個孩子和他丈夫有血緣關係，她才用如此蠻橫的手段搞來了幾根頭髮，做 DNA 鑒定。

而就在這個過程中，又有一名女子來到了鑒定中心。從她和 W 的爭執中，我們了解到，這名女子是 W 丈夫的情人，私生子的母親。我們叫她 M。

檢測結果顯示，那個孩子確實和 W 的丈夫有血緣關係。

W 的丈夫也聞訊趕來了，我們叫他 H。

而 H 趕來後，鑒定所的大廳裡發生了離奇的一幕——W 和 H 夫婦二人聯手，把情婦 M 打得頭破血流。如果不是我們的工作人員上前奮力攔阻，M 極有可能身受重傷。

為什麽這個男人會當眾對自己的情人大打出手？還打得這麽狠？

在警方介入後，我在配合調查的過程中踩搞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插畫 |Simon Prades

3.少女 M 的往事

M 是在農村長大的。父母離婚，爸爸另娶，只有爺爺勉強把她拉扯大。

長到十幾歲後，村裡來了一對夫婦，聲稱自己是來招童工的。她們給了 M 的爺爺一筆錢，提出把 M 帶走，給她讀書、做培訓，將來打工賺錢。

老人家很單純，以為這能給 M 更好的前程，便把孫女交給了陌生的夫婦。

這對夫婦就是 W 和 H。

事實上，W 和 H 做的是乞討的生意。他們四處拐來小孩子，打斷他們的手腳，逼他們沿街乞討，以此牟利。

M 是他們較早拐來的孩子，夫婦二人沒有打斷她的手腳，而是讓她當助手，管理其他孩子。

M 進入「組織」後幾年才知道，像他們這樣的乞討團夥在當地幾乎是產業化的——各個乞丐團夥之間劃分地盤，同時資源共享，互通有無。

在某一次的「產業聚會」上，M 很不幸地被另一個乞丐團體的頭目強暴了。

2008 年，雪災封城，大批乞丐死在了那場難得一遇的災害裡。大批乞丐死傷引起了警方的注意，最終，當地不少的乞丐團夥都被查了出來。

眼看風聲正緊，W 和 H 決定金盆洗手。他們遣散了小乞丐們，還給了 M 一點路費，讓她自謀出路。

之後的幾年，M 四處打工，勉強維持了生計。

直到有一天，她發覺自己身上有莫名的瘙癢，和一些無法解釋的症狀，便去醫院做了檢查。一輪輪的檢查下來，她才知道自己感染了艾滋病。

顯然，能把病毒傳染給她的人只有當年強暴過她的乞丐頭目。她決定找他復仇，但毫無頭緒，根本找不到那個男人的蹤跡。

於是，她把所有的仇恨歸結到了始作俑者，也就是當初拐走她的 W 和 H 頭上。

■插畫 |Simon Prades

4.復仇

M 的復仇方式野蠻而直接——她決定把艾滋病毒傳染給這對毀了她一生的夫婦。

她找到 H，引誘了他，還生下了一個孩子。

到了 2012 年，H 的妻子 W 發現自己感染了艾滋病毒。她清楚傳染自己的只有可能是丈夫，而丈夫的病毒必然來自他的情人 M，然而丈夫卻矢口否認他有情人存在。

於是，這才有了故事開頭的一幕。

W 為了證實丈夫和 M 的關係，來我們中心做了親子鑒定。同時，她告訴了丈夫 M 把艾滋病傳染給他們二人的事實，這才引發了流血事件。

很久之後，我才從警方那裡了解到了這個故事，回想起開頭的一幕，總覺得五味雜陳。

這些年來，因為職業特殊，我接觸了太多類似這樣的案件，也窺見了太多人性的死角和社會的黑暗面。我為荒僻鄉村裡的奸殺案做過 DNA 司法鑒定，也見證過被拐賣多年的兒童拒絕與親生父母相認的心酸場面；至於平凡都市裡的傷心事，我見得太多了。

我總忍不住想起那個女孩 M。她挺漂亮的，從那些年的經歷來看，頭腦也不錯。如果沒有發生這一切，她或許值得擁有一個順遂的人生；而與此同時，她的復仇行為於理於法，都令我難以決斷，自己是否應該同情一個罪犯。

唯一慶幸的是，M 剩下的那個孩子經醫院方檢測，並沒有遺傳到艾滋病毒。但願他的人生能比他母親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