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丟自行車也哭的鮑裡斯，會不會成為英國歷史上最短命的首相

撰文／夏英，專欄作家

唐寧街10號的開局

英國首相鮑裡斯剛剛度過了入主唐寧街10號的最初16天。現在距離他在就職演講上提出的目標——帶領英國於10月31日脫離歐盟，只剩下天83時間。

時鐘滴滴噠噠在響。鑒於脫歐日程的緊迫性，鮑裡斯甚至在唐寧街10號的首相辦公室安裝了計時器。

英國新首相鮑裡斯·約翰遜

7月24日，鮑裡斯就職當天，在就職演說發布過後的幾個小時內，就組建了內閣。有11名前內閣部長遭到解職，另有6名部長提出的辭呈被接受，這是英國戰後新任政府一次性解職部長最多的一次。鮑裡斯的新內閣主要由鮑裡斯的支持者、英國保守黨內的強硬脫歐派構成，英國泰晤士報評價說這看起來像是“戰時內閣”。

的確，鮑裡斯面對的是異常艱巨的任務。在他的前面，卡梅倫和梅姨兩任首相都在脫歐問題上直接折戟、掛冠而去。

上任首相職位第二天，7月25日，鮑裡斯和反對黨工黨領袖科爾賓在議會上演了一場大辯論。科爾賓開場就指責說整個國家都在憂慮鮑裡斯過高估計自己，並直指鮑裡斯是“英國川普”，會使英國淪為美國的附庸。鮑裡斯反駁科爾賓發生了像科幻恐怖片中的異變——從一個疑歐派被重新編程為留歐派，指責科爾賓政治立場的反覆無常將不僅使他自己付出代價，也將使國家發生倒退。

在這場議會辯論中，鮑裡斯以連珠炮似的發言和氣勢壓倒了科爾賓，議會辯論在幾天之內就在全球範圍內成為社交平台上的熱門內容。全世界觀眾都在看鮑裡斯對科爾賓的碾壓。

緊接著像他的前任梅姨一樣，鮑裡斯展開對蘇格蘭、威爾士和北愛爾蘭的密集拜訪。蘇格蘭的獨立傾向、威爾士的農民利益問題和北愛爾蘭的邊界問題，與脫歐問題層層交織，使得鮑裡斯的這一圈拜訪困難重重。在威爾士，鮑裡斯不得不親切的抱著小雞仔，以向威爾士農民示好。

7月30日，鮑裡斯在威爾士的一家農場裡抱著小雞仔，爭取英國民眾對脫歐時期農業計劃的支持

鮑裡斯的努力使得保守黨的民聲迅速拉升。調查機構YouGov於7月31日發布的民調顯示，保守黨的支持率在鮑裡斯上台後，達到了32%，超過了反對黨10個點。

但是8月2日，鮑裡斯也迎來了一次挫敗。在英國議會的議席補選中，保守黨再失一席，保守黨的執政優勢縮小到一席。因為梅的失誤，保守黨被迫組成少數派政府，此番執政優勢的進一步縮減，將使鮑裡斯面對更狹小的騰挪空間。

這就是鮑裡斯的首相生涯的最初十天。除去就職演講的高光時刻、建立“戰時內閣”的鐵腕、碾壓式“教育”反對黨黨魁，鮑裡斯被指摘是“英國川普”，被嘲諷為“最後一任聯合王國首相”，如果他不能順利在僅有的99天內完成脫歐任務，還有可能成為英國歷史上“最短命的首相”。

鮑裡斯的策略和可能路徑

懷疑鮑裡斯的人可能低估了他，鮑裡斯施政以來的舉措表明，他對自己的任務若非已經反覆推演，也至少是汲取了梅姨的一些失敗教訓。

首先，鮑裡斯組建了一個以保守黨內強硬脫歐派和自己的支持者為主的內閣，以確保在僅有的99天時間內，不會因為內閣的意見不一而牽扯精力、後院起火。

在這點上梅姨是教訓深刻，2016年梅姨接過脫歐的燙手山芋時，組建了一個脫歐派和留歐派兼而有之的內閣。事實證明，試圖討好各方的中間路線，只能使梅備受掣肘。在不到三年的任期內，梅政府有三十多名內閣成員離任。內閣烽煙四起的狀況，極大削弱了梅的政治權威。

鮑裡斯自己就曾擔任梅內閣的外交大臣，但他在第二年就因為不滿梅的脫歐路線而辭職。梅內閣的兩任脫歐大臣也先後在任期內辭職。毫無疑問，鮑裡斯非常清楚一個保持一致的內閣團隊對達成脫歐使命的重要性。

第二，鮑裡斯對多米尼克·卡明斯高級顧問的任命向外界釋放了信號，鮑裡斯很可能謀求提前大選。

2017年梅姨發動英國大選，冀望通過大選，擴大保守黨在英國議會中的勢力，為在英國議會中順利通過脫歐方案創造條件。未料大選期間，接連發生的兩次意外恐怖襲擊影響了梅的聲望，反對黨一直拿梅在擔任內政大臣期間削減了兩萬名警察來說事。順帶說一句，這也是為什麽鮑裡斯一上台就在就職演講上承諾要增加兩萬名警察的來由。

英國前首相特雷莎·梅

梅姨的這次失誤不僅斷送了自己的首相生涯，也給鮑裡斯留下了一個執政優勢薄弱的政府：本來在議會持有330席多數席位的保守黨，不但未能借大選增加席位，反而減損席位到317席，失去多數黨執政地位，保守黨被迫與持有10個席位的北愛民主統一黨結盟，組成少數執政政府。在剛剛過去的8月2日，保守黨在英國議會議席補選中再失一席，使保守黨與反對黨之間的議席差距僅剩一席。

在今年5月24日的離職演講中，梅姨曾經沉痛地表示：“我已經竭盡全力，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情來勸說議員們支持這項協議。悲哀的是，我沒能成功，我已經試過三次了……我的繼任者將需要尋求一種新的推進方式，來尊重脫歐公投的結果。為了達成這一目標，他或她將必須完成我沒有完成的事情，那就是在議會中達成共識。要達成這樣的共識，在脫歐爭議中堅持己見的各方都必須要願意妥協。”

在保守黨執政優勢不顯，保守黨內國會議員意見亦存在分歧的情況下，鮑裡斯要改變決策格局只有兩條道路可走，一條就是像梅姨所說的那樣，能夠在議會中達成共識，這考驗鮑裡斯是否擁有非凡的領導力，能夠在議會中達成跨黨派共識。當下, 在議會中達成跨黨派共識的核心難點又在於能否與歐盟重啟談判，在北愛爾蘭與愛爾蘭邊界這一核心問題上取得突破。

目前看來，與歐盟重啟談判尚困難重重，雙方均在隔空喊話，施加對對方的壓力。鮑裡斯在就職演講上強硬表示：“為應對布魯塞爾拒絕進一步談判而導致無協議脫歐的可能性，我們要做好萬全準備。”與前任梅姨不同，鮑裡斯上任後按兵不動，沒有馬上展開對歐盟主要成員國的拜訪，而是著手於追加21億英鎊的脫歐準備預算，並首先拜訪蘇格蘭、威爾士和北愛爾蘭，把家裡的事情先料理清楚。鮑裡斯亦任命邁克爾·戈夫領銜準備硬脫歐事宜，並每天匯報脫歐事宜進展。

鮑裡斯的另一個選擇是再次舉行英國大選，改變議會的決策格局。梅姨2017年提前進行英國大選失利的教訓擺在眼前，鮑裡斯勝算幾何呢？這種複雜艱難的局面也許是促成鮑裡斯啟用多米尼克·卡明斯的原因。

多米尼克·卡明斯是個備受爭議的人物。今年年初播出的、由卷福出演的BBC電視電影《脫歐：無理之戰》講的就是卡明斯的故事。卡明斯在2016年英國全民脫歐公投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是“投票離開”運動的主席，具有豐富的選戰經驗，被指在脫歐公投中雇傭“聚合智囊”公司透過數據技術操縱了選民。在2016年的“投票離開”運動中，鮑裡斯、戈夫以及卡明斯有過密切合作，鮑裡斯和戈夫是脫歐運動中的兩個明星國會議員。

《脫歐：無理之戰》劇照

真實的卡明斯與卷福飾演的卡明斯

不管鮑裡斯是否最終選擇再次舉行英國大選,在什麽時點上選擇舉行英國大選, 對多米尼克·卡明斯的啟用都對外彰顯了鮑裡斯堅決推進英國在10月31日脫歐的決心。

“懷疑者、毀滅論者、悲觀論者，他們還會再一次犯錯，”鮑裡斯在7月24日的就職演講上說道，“我們將履行議會向人們做出的多次承諾，在10月31日離開歐盟，沒有任何借口。”

在就職演講的最後, 鮑裡斯說道：“我會為我所希望看到的改變承擔個人責任，責無旁貸。”

不尋常的鮑裡斯

鮑裡斯很不尋常。2013年初BBC播出的一部記錄片《鮑裡斯·約翰遜：不可抗拒的崛起》就斷言，鮑裡斯被低估了，他將不可阻擋的成為英國首相。 當時，鮑裡斯剛剛開始作為倫敦市長的第二個任期。

實際上，關於鮑裡斯會當上首相的言論早在2001年鮑裡斯剛當選英國國會議員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當時鮑裡斯還是偏右翼政治媒體《觀察者》的主編。在此之前，鮑裡斯具有很長的職業記者從業經歷，他文字才華突出、對新聞有靈敏的嗅覺，在為《每日電訊報》擔任駐布魯塞爾記者時，就因為鮮明的“歐洲懷疑主義”態度而累積了聲名，時任首相撒切爾夫人也是鮑裡斯文章的擁躉, 撒切爾夫人稱呼鮑裡斯為“我最欣賞的記者”。

2016年，英國脫歐公投結果出來後，支持脫歐、並在“投票離開”運動中坐著紅色大巴四處拉票的鮑裡斯，享有很高呼聲，被認為會接替卡梅倫出任英國首相。但是因為競選盟友戈夫的臨陣倒戈，鮑裡斯在最後關頭宣布放棄競選。2017年梅姨提前發起的英國大選意外失利後，保守黨內讓鮑裡斯出山的呼聲再度高漲。

儘管口無遮攔,不論是在擔任記者、雜誌的主編、還是議員、倫敦市長期間，鮑裡斯的大嘴都為他惹出不少“禍事”， 但是從童年時期就夢想當上“世界之王”的鮑裡斯，多年來面對希望其出任首相的呼聲，卻避口不談。他多次矢口否認自己有意競逐首相。他稱自己距離首相的距離非常遙遠。

《鮑裡斯·約翰遜：不可抗拒的崛起》的海報

從表面上來看，似乎的確如此，鮑裡斯形象笨拙、不拘小節，頂著一頭標誌性的金色亂發，與傳統政客或政治家的形象去之甚遠。2012年倫敦奧運會期間，鮑裡斯揮舞著小旗、卡在高空滑索上的滑稽一幕給世界留下了深刻印象。鮑裡斯多次在婚內傳出緋聞、育有私生女，他也是第一位攜未婚女友住進唐寧街的首相。他一直拒絕談論自己的私生活。

不過鮑裡斯就是鮑裡斯。鮑裡斯的伊頓公學學弟、時任英國首相卡梅倫，在評價鮑裡斯被卡在滑索上的一幕時說道：“其他政治家發生這樣的事情就是職業生涯的終結，但是對鮑裡斯來說這仿佛是他的又一個勝利。”台下聽眾對卡梅倫的評價深有共鳴，爆發出熱烈的哄笑聲和掌聲。

鮑裡斯的妹妹瑞秋在記錄片裡爆料說,鮑裡斯在伊頓公學表演戲劇時，就已經發現故意忘記台詞能使他更受歡迎。鮑裡斯自己也承認說，他有時刻意表現得笨拙，以拉近與大眾的距離。

從任何一個方面來說，鮑裡斯的表現都更像是中國人說的“扮豬吃老虎”。他是一個深思熟慮的政治家。對於是否競選首相這樣的敏感問題，鮑裡斯在時機未成熟前始終避而不談。

他深諳大眾的心理，了解自己的伊頓公學和牛津大學的精英背景與普羅大眾的距離。這個時代，正如美國人民不喜歡看上去“偉光正”的希拉裡，中國人民喜歡醜壞醜壞的新版哪吒，鮑裡斯也非常了解英國人民喜歡一個不完美的有血有肉的政治家。

7月15日，在與亨特競選英國首相的最後一次電視辯論中，大多數傳統政治家都會像亨特那樣拒絕回答是否哭泣過這樣的問題，但鮑裡斯公開表示，發現陪伴自己8年倫敦市長任期的心愛的漂亮的自行車被偷時，他淚流滿面。很難說這是鮑裡斯的策略反映還是真情流露——經過很長的政治生涯，二者在鮑裡斯身上可能已經完全融為一體，只能說從這個小細節上大眾能夠窺見鮑裡斯的政治智慧和棋高一籌。

工黨候選人肯．利文斯通兩次在倫敦市長競選中敗給鮑裡斯。 他在回顧自己的敗選原因時說：“鮑裡斯讓人們對自我感覺良好，這是一種非常強大的政治力量，沒有多少人擁有這種力量，這使得他可以從很多事情上脫身。”

現在鮑裡斯站在了“脫歐”的歷史舞台上。他的前任特蕾莎．梅已經幫助鮑裡斯踩過不少雷,經過三年的反反覆複,英國民眾、議會對脫不脫歐、如何脫也有了更深入的討論和認識，解決脫歐問題的社會情緒已經趨於成熟，各方都在呼喚達成結果，對鮑裡斯來說，這是實現突破的有利時機。

“我完全有信心99天以後我們能實現這一切，但是我們不會等99天那麽久，因為英國民眾已經等得夠久了，”鮑裡斯在就職演講上說道，“是時候采取行動、做出決定。”

鮑裡斯是個不尋常的政治家，他絕不是英國的川普。他從小崇拜丘吉爾，對丘吉爾的力挽狂瀾欽佩不已，在2015年，還在倫敦市長任上的鮑爾斯甚至出版了一本《丘吉爾精神：一個人如何改變歷史》的傳記，來向他的偶像致敬。

在書的序言中，鮑裡斯寫道，今天英國的許多年輕人認為丘吉爾是英國保險廣告中的一隻狗，“我不禁為此感到羞愧。他本該是如今年輕人喜愛的人物：特立獨行，桀驁不馴，跨越了黨派的陣營，有自己標誌性的衣著，而且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天才”。

這段寫於2015年的描述丘吉爾的話，今天看來仿佛是鮑裡斯自己的寫照，現在鮑裡斯也來到這樣的一個歷史時刻：“跨越黨派的陣營”，在99天內完成脫歐的使命，或者被掃地出門，成為英國歷史上最短命的首相。

資料來源：

·Brexit: the Uncivil War, TV Movie, by House Productions, 2019.

·Boris Johnson: The Irresistible Rise, BBC, 2013.

·《丘吉爾精神：一個人如何改變歷史》，鮑裡斯，中國文聯出版社，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