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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功:練字,我說些良心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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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你說了半天應該怎麽寫字,破除那些個迷信的說法,不切實際的說法。那麽你說怎麽才算寫好了呢?我認為這個“好”的標準又有又沒有。有人看,說那個筆畫是方的,刀斬斧齊的那就是好;有人說,揉了多少球然後描出來的圓疙瘩這就是好。那都是誤解,是碑帖上刻出來的效果。誤解那些個現象。怎麽叫好,你寫的這篇字掛在牆上,你自己先看得過去,不至於自己先看著不敢給人家看,人家拿眼睛看,我自己捂著眼睛躲在一邊,這個就行了。尤其是要人家也認得我也認得,這樣子就是好。

宋朝有個人叫張商英。他做到丞相的官(這官很大了),他起草寫了文稿,讓家裡的子、侄去抄或者讓秘書幫他抄寫謄清。誰知抄寫的人第二天拿來問他,說這個字念什麽?他瞧了半天,一拍桌子:“早不來問,你要早來問我,我還沒忘,我寫完了,交給你們抄去了,我也忘了是什麽字了。早來問我,我還沒忘。”這樣的情況現在也不是沒有。有一位老前輩,我也不提是誰了,寫出來就是不大好認。他的稿子有人就怕認。他寫一條幅給人,我們看了不認得是什麽,據說有時候他也不大認得。這樣的事情也有。總而言之,我們寫出字來,第一先要自己能認識,讓抄寫的人過一天再來問你也不算太晚,自己也還認得,別人也還認得,這是最好的、最起碼的條件。第二如果再加上有特殊的美感,使人看起來,說怎麽那麽好看呀,這個就是好。

這好比我們看見一個人,不管是男的是女的,是老的是少的,老年人也有很美的,比如說,鬍子頭髮都白了,挺長的白鬍子,可很精神。那你會說這老頭兒很漂亮。說一個婦女年輕的時候怎麽怎麽樣,就是老太太了她精神十足,不管是多大歲數,你看這老太太慈眉善目的,也讓人尊敬,讓人覺得可親近。你要問,說這個人美觀,他美觀在哪點上,恐怕不大好說。

所以我覺得美不美、好不好,是在整體。我把每一個帖上的字,一筆一筆的挖下來。這是一個“天”,我從王羲之那兒拉下一橫,從顏真卿那兒拉下第二橫,從褚遂良那兒挖下一撇,然後從柳公權那兒挖下一個捺。這四筆我都給它貼在一起,像個天字,你看這個字還像個什麽樣?好看不好看就不言而喻了。這是我認為怎麽樣才算好。你要是明白這個道理就可以理解我所認為寫字的好,它是個整體的,尤其是要讓人認識的。不管寫草書、寫行書,草書有草書的法度、規則。有個《草字匯》,還有編草書的許多書;你看合乎那個大家公認的、標準的寫法,那就是大家公認的好的。我偏不會,我偏寫那隨便造出來的字,也不管《草字匯》還是《草韻辨體》,是怎麽講草書的書,我跟他們完全不一樣,那你也甭想讓人認得。

還有一個問題,是沒有百分之百的好作品。王羲之寫的字,我們要給他對比起來看,也有這個帖上這個字,比那個帖上那個字(同是那個字)寫的好看。那麽可見甲一個帖王羲之寫的這一個字就不如他乙一個帖上寫的那個同一個字好。所以名家、書聖,他也有寫糟了的時候。米元章寫過一首詩,寫到後來,他在夾縫裡,自己批上“三四次寫,間有一兩字好,信書亦一難事”。這是米元章親自寫的一個帖。這個帖呢,三四次寫,是一首七言絕句,四七二十八個字。就算他寫四次,二十八個字乘以四,一百一十二個字,米元章總算是高手,你寫一百一十二個字之後自己看起來,間或有一兩字好,可信寫字也是一件難事。那麽你就知道,我們不是說自卑,不如米元章,但是我也不相信自己準比米元章寫的好。你也寫三四次,看你有沒有慚愧的心呐。所以說,自己寫的字好不好,還是用這個辦法,你把他貼在牆上對比一下,就可以看出來了。

曹丕說過:“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可見呐,在魏(漢朝末年),曹操的兒子,他都說過,有許多事,寫文章父兄寫得好,兒子不一定能夠都跟父兄寫得一樣的好。我們也不能太著急。說我幾兒就超過我的父親,超過我的哥哥,超過我的老師。志願不可沒有哇,可我今天拿起筆來一寫就可以比老師比父兄寫得都好嗎?恐怕沒有功夫不行。從前說鐵杵磨成針,功到自然成。你功夫不到如何就想一寫就好。我聽過一個青年說,說起來誰誰誰寫得好,那算什麽!我寫三天就比他好。那好,這話我覺得他有志願。這個志願是好,這個性格太著急了。他三天,咱們一塊寫完三天,我看你好在哪兒,你寫得之後怎麽樣子就高於那一個人。這是說急性子,想我一句話就超過某個高明的人。這是不容易的。

還有一句話,有人說,我臨了半天怎老不像呀。我以前也說過這句話,請你不要那麽著急。不但現在不那麽像,將來你仍然也像不了。因為某甲簽的名,在法律上生效,那某乙仿照他簽名,就是不一樣。為什麽銀行用於存款的圖章,他一般不要用石章。石頭章容易磕破了。他願意我們用銅章或是象牙章。為什麽?它比較硬,不容易破損,這個你還不能換。你這個圖章取款存款,要把這圖章蓋個樣子給銀行。下回來,你拿錯了,銀行說你回家拿那方章來,拿你合乎這樣子的章來。簽字也是這樣。如果說某個人學寫字,說我跟這帖一寫就像,那是你自我感覺,自我陶醉,說你看我寫得多像!你以為真像了,你拿出去取款去,準讓捉住,說你是冒充。

有這麽一個故事,說這鳥呀,在烏鴉喜鵲的窩裡頭都有一根草。它有這根草,別人就看不見它窩裡有鳥沒有鳥了。說在樹上人看不見,也掏不著它。這都是哄小孩的。因為小孩他想爬到樹上夠那鳥,到窩裡掏那鳥。大人告訴說不成,你看不見鳥,鳥都有一根隱身的草,所以你爬上去看不見窩裡有鳥沒鳥。說有這麽一個傻子,他就拆了許多鳥窩,拿著一根根草挨個讓家裡人看,說你看得見我看不見我?人人都說看得見。這個人呢,挺有耐心換著個試。有一天這個人問他的妻子,你看見我沒有?他的妻子真膩煩了,就說看不見了。這人以為真看不見了,就拿著這根草,以為街上人也看不見他,走到街上鋪子裡、攤子上搶東西,拿東西,結果就讓人給捉住了,送到衙門裡去治罪了。說你們都看不見我。看不見你怎麽逮著你呢。這種東西,要是自己騙自己,說我寫的這個一學就像,那你就等於是拿著那個隱身草。真正的字誰也寫不像,張三寫不了李四的字。

在舊社會不會寫字的人他怎麽辦呢?他畫個十字。你瞧那些個舊的契約,多少人作保,每個人都畫個十字。這是一般農民市民不認字,就畫個十字。這畫個十字有區別。別瞧有的我一看多少人連保,這十字是一個人畫的。可有的老老實實,他要是在私下有事,說我跟人定個契約,請你擔保,人人都得畫上。在公堂上辦案,辦完找來證人簽字。那不容他一人畫,每個人都得畫。所以我們一看就知道不是一個人畫的十字。仔細看,用筆的輕重長短,這一豎搭在橫上是偏左,是偏右,這豎是上頭長,還是底下長,不一樣。有的下筆輕,駐筆重,有的下筆駐筆都輕。有的斜度不一樣,細看總是不一樣。所以我就說不要自欺。自己說大志可以,大志不能沒有,可也別自己真信:說我三天就是精品,比那人好多了。那就跟拿一根隱身草到街上去拿東西一個樣,自己騙自己。

還有一種,寫得老不像怎麽辦。不一定要像,要講的是他的方法,他的辦法,我們吸取了沒有,借鑒了沒有?我們要借鑒要按他的辦法,就省事;我們不按他的辦法,就費事。就是這麽點東西。寫出來不就是自己看著比較滿意,然後再請別人來看,自己把好的貼在牆上,然後有客人來了,請你看我這怎麽樣。從前我有一個同學,他自己愛畫畫。畫得之後給人看:“你看總有一點進步吧?”我告訴他:“你沒有一點進步。”他說為什麽。我說你自己覺得進步了,這個想法就是退步。

有一回我住醫院,有一個年輕人到醫院看望我的病,他拿一張字讓我看問寫得好不好。我說“不好”。為什麽要我這樣說,你要告訴他好了,他就特別驕傲,所以我就給他潑冷水。這是成全他,我說不好你還得努力。他挺不服氣說:“某某老先生說自愧不如。”我說:“你看這位老先生恭維你呢,還是說反話呢?”什麽叫反話,你明白不?他都不如你寫的好,這不是挖苦你嗎?你連人家說反話都聽不出來,你還問什麽叫好壞呢。這個人走了,同病房的人說:“哪有你這樣說話的?”我說:“我們教書的人那,職業病,對學生就得負責,你恭維他對他沒好處。”所以我現在鄭重其事地奉告諸位,要學就有四個字:“破除迷信”。別把那些個玄妙的、神奇的、造謠的、胡說八道的、捏造的、故神其說的話拿來當作教條、當作聖人的指導,否則那就真的上當了。

我這次所談的這些題目還沒有想得很好。我的意思,是想敬告想學書法的朋友不要聽那些故神其說的話,我是和想學書法的朋友談談心。就是我個人的看法、個人的理解,也可以說個人的經驗吧。我已經被那些故神其說的話迷惑了多半輩子。我今年已經八十四周歲了,就算再活也是一與九之比了,所以讓那些個迷惑的神奇說法蒙了大半輩子,今天我說些良心話,現在說完了,就是這一共十三章。現在時間是1996年7月1日中午12點。這些將來還要把它變成文字。(摘自啟功書法叢論281—284,此文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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