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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手裡的過氣港星黃一山:曾是周星馳禦用配角,兩人20年沒見面

1月28日,周星馳在長沙萬達廣場宣傳《新喜劇之王》,黃一山正好到長沙拍戲,距離周星馳只有半個小時左右車程。他已經沒有能聯繫到周星馳的方式,又要趕到劇組定妝,研究劇本,“還是未能見面,可惜各有各忙。這麽近,那麽遠……”

文 |王一然

編輯 |王珊

“星仔!”

冇人應。

“星爺!”

依舊冇人。

細龜知道周星馳就在片場。周星馳盯著劇本時,基本聽不到有人說話,哪怕是大聲叫他的名字。“他在想事情。”細龜可從不會在這時喊他,但也不會提醒旁人——那不安分,不是下把演員(配角)應該做的事。

“打斷他就慘了。”細龜看過很多人吃苦頭。周星馳不說話的時候,細龜比他手裡的劇本還安靜,但眼睛時刻不離開他,細龜最知道周星馳什麽時候想罵人,甚至是想罵到“什麽程度”——罵到興起時,周星馳已經不是針對誰,他的手揮一個半圓,另一隻手掐著腰,在這個扇形區域一個個罵下去,有人“不知死活”,願意看熱鬧,自然也被問候:“你不用工作的嗎?你很閑的是嗎!”

這時候細龜早已經躲起來了。

細龜知道,周星馳發起飆來,一定要罵到盡興才好,每次細龜盯著他的手指過去,差不多隔一個到自己時,矮小瘦削的細龜就像泥鰍一樣溜走,從來沒挨過罵。有一次,周星馳嫌道具做得差,發起火來,細龜馬上跑出去找吳孟達,“星爺在裡面罵人,達哥去勸勸吧!”過了一會兒,吳孟達出來,攤了攤手。十多分鐘後,影棚安靜下來,細龜跑回去,想看看誰有本事勸星爺,結果是鍾麗緹來了片場。

細龜摸得準星爺的脾氣:他喜歡偶遇,討厭算計,媒體想和他開玩笑,但他給出的答案常常很糟糕。周星馳孤獨,孤獨到讓人覺得有些“不知好歹”,但細龜認為,他只是情商不高,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社交上,有媒體寫“周星馳死了”,一個朋友沉不住氣,向媒體解釋:“周星馳很好,謝謝大家關心。”周星馳知道了,劈頭蓋臉地問:“我死不死和你有什麽關係?你以為你是誰呀?”

認識周星馳之前,細龜已經在香港娛樂圈小有名氣。1980年代末,一個剛大學畢業的男生,身高一米六左右,小小的頭很靈活,身體乾扁,在TVB一檔綜藝節目裡出演搞笑角色,被銅板用力砸頭。觀眾以為電視台雇傭童工,集體投訴,才知道他已經20歲,帶著愛憐和惡搞,觀眾們叫他“細龜”。

周星馳看中了細龜“禁砸”,在他們合作的第一部電影《逃學威龍》裡有組鏡頭,細龜被鐵盤砸了二十多下,台詞只有一個“啊”,近三十年後,仍有人評價“是黃一山最好笑的鏡頭”。

細龜成為周星馳頻繁合作的幾個演員之一。

那都是1996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時香港電影正值黃金時代的尾巴。千禧年後,港星陸續北上,包括黃一山,也包括周星馳,還有曾經的禦用配角們。

在內地,除了香港的老朋友,沒人叫他細龜。三四線小城裡,有人以為他是劉德華,有人稱他是周星馳身邊的“眼鏡哥”,客氣一點的會叫聲“山哥”。他沒什麽固定粉絲,每條微博大多只有兩三條評論,粉絲數量最多的地方是快手,“細龜”入鄉隨俗,改成了“小龜”。但將近24萬的粉絲或許不在乎這個,“離開了星爺,你什麽都不是”“自己過氣了,靠周星馳來大陸撈金”……

彈幕砸在黃一山臉上,像當年被砸的那個20歲男孩一樣,他繼續對著螢幕用“港普”講笑話。

你就是香港的大明星呀!叫什麽名字啊?

工作人員剛剛進屋,就給黃一山披上了一條紅色羊絨圍巾,但顯然不夠,在零下二十度以下的東北小城裡,黃一山隻穿了一條單薄的黑色緊身褲,參加活動的一個長官進屋得知之後,一把拉過他:“給黃老師整條秋褲啊!”

一月初,各類商業演出和劇組都忙得很,前一天晚上,黃一山隻睡了兩個小時,便飛兩千多公里來參加某電視劇的小演員選拔活動。

屋裡人的話黃一山都沒太注意聽,他一直在看燈和太陽光的照射位置,保持著一個老演員對燈光的敏感,他低頭問要採訪的電視台記者:“換這邊拍是不是好些?我怕眼鏡反光。”記者聽不太懂黃一山的國語,架起攝影機,舉起麥克風,拍完後,拉著前面進來張羅秋褲的人問:“這位老師叫黃啥?”對方也卡了殼。

黃一山看見了,搓了搓手,把眼鏡摘下來擦了擦。

“那稿子裡有。”他嘴角扯了下,小聲說。三頁左右的活動新聞稿裡,在第二段就開始介紹,這部兒童電視劇的監製是香港著名演員、編劇黃一山。

黃一山的名字並不難記,但在娛樂圈裡,被記住名字要看“紅不紅”。一次商業演出,主持人在前面介紹:“下面有請香港著名演員張一山,張老師!”黃一山想了想走出去,“我不是張老師,我是黃老師。”他客氣地笑笑。

台下有些冷場。

應付這種場面,他早有準備。一段1分57秒的影片,那是《逃學威龍》、《唐伯虎點秋香》、《九品芝麻官》三部電影他的鏡頭集錦。馬上有人指著螢幕認頒布上的他,更多人叫:“周星馳!”

婚禮現場就要複雜了,那種場合年輕人少,老人們不懂香港喜劇的包袱。他表演完,迅速從書包裡掏出提前準備的十幾張簽名照和影碟,場面一下子熱起來,年輕些的人站起來搶,老人們看見,也站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離場。”黃一山很有把握,“你再晚大家情緒又沒了,效果不好。”成為演員之前,黃一山是心理學和社會學的雙學士,他分析婚禮上的“羊群效應”:明星簽名照和影碟都是免費的,肯定有看過周星馳電影的人會來拿,老人看到大家都去搶,也會站起來搶。“主人一看這麽熱鬧,也覺得自己請的是大明星,錢不白花。”

這是黃一山來內地十五六年總結的演出經驗,除此之外,內地的酒桌文化、人情往來,他也熟得很。

2003年離開電視台後,黃一山全家搬到廣東,在內地發展。最多時,他連著四個通宵沒有睡過覺,像被定了時的機器,拍完戲之後就趕去商演。

“你就是香港的大明星呀!叫什麽名字呀?”

演出大多在東南沿海的三四線城市,一次觀眾這麽問,他故意說:“我是劉德華!”對方疑惑“劉德華真人原來長這樣!”還有一次,觀眾問他“演過什麽”,他問對方是否看過《泰坦尼克號》、《蜘蛛人》、《蝙蝠俠》,“可是沒看到你呀!”“再去看一遍!我演配角來的。”黃一山眨眨眼睛,在沒有感受到尊重時,他以一個喜劇演員的表達形式反擊。

出道三十年,黃一山拍戲超過300部。不少是來內地後拍的網絡大電影。“星爺不再演戲了,只能看看我們了。”黃一山清楚,很多人來請他,是填補看不到周星馳的缺憾。

記者來採訪,大多問題也都是問周星馳,黃一山覺得自己變成了“周學家”,有一次開玩笑,說周星馳“不懂得主動請大家吃飯”,第二天媒體頭條就寫成“黃一山與周星馳決裂原因:周星馳摳門從不請吃飯”。

黃一山提心吊膽,怕周星馳誤會。但星爺很忙,不到電影宣發的時候很少出現。

這天下午,黃一山還要去哈爾濱周邊的村裡“扶貧”,晚飯時,長官站起來敬酒:“這杯咱們敬黃、黃……周星馳拍電影也是一種奮鬥!”

鄉鎮長官熱情得很,一再歡迎黃一山回到他的第二故鄉——他們給黃一山頒發了榮譽證書,讓他做這裡的榮譽鎮民。

東方之珠的脈搏

殺手掏槍時,手一定要快,畫家的手拿慣了畫筆,放下來的時候也有一個筆杆弧度;皇帝的手交疊和放在兩側的含義不一樣,兩側更放鬆一些。總之,演員最難演的是手,如果一個演員說話和做動作時,手沒有配合,那這個表演就失敗了。這是黃一山30年的表演心得。

“周星馳就不一樣了,他全身都是戲。”黃一山跳上桌子,趴下去,身體緊繃,雙手直愣愣放在兩側,額頭和鼻尖都抵在桌面上,“沒人會這麽睡覺吧?周星馳會。”黃一山說,演戲時,這個姿勢就是周星馳的睡覺方式。他又起身,假裝手裡有一副筷子,以平常吃飯五分之一的速度去夾東西,手抖得厲害,“這就是‘無厘頭’了。”

這種周星馳的電影語言,成為了某種意義上香港電影的一個符號。

“無厘頭”在周星馳之前並非沒有出現。在很多演員的記憶中,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提到喜劇,香港迷戀的是與李小龍同級的許冠文,幾部賣座的電影裡都有描述香港打工階層的故事,諷刺那時香港人的爛瘡:貪腐,好賭,想一夜暴富。“許冠文的喜劇是卓別林式的嘲諷,鋪墊比較長,慢慢進入的。”黃一山說,如果許冠文的喜劇電影90分鐘有30個笑話,那麽周星馳就有60個,更密集,甚至人們來不及反應,就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那時的黃一山還在學校乖乖念書,成績每次都是班裡前三名。周星馳比黃一山大兩歲,與李健仁是中學同桌,周星馳崇拜李小龍,每天都自己苦練功夫,想要做武打演員。他整天問李健仁:“要不要試試我的拳頭?”一心踢足球的李健仁,每天都用左臂抵擋周星馳的“天外飛拳”,周星馳參加了很多挑選演員的比賽,“叮叮!”評委一按鈴,就是沒被選中,周星馳向李健仁抱怨:“為什麽總是不選我呢!”

十多年後,香港終於選中了周星馳。作為亞洲四小龍之一,從1970年到1994年,香港的人均GDP從925美元上升到21421美元,基本都保持著兩位數以上的增長率,那個時期的香港電影裡,香港人跑馬、跳舞、喝下午茶,講粵語摻雜牛津腔的英文,移民美國和加拿大……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內地歌手艾敬在一首歌裡唱:“香港,香港,怎麽那麽香?讓我去花花世界吧,給我蓋上大紅章!”

“香港的節奏變了。”黃一山回憶,與經濟騰飛隨之而來的是香港人的高度就業競爭壓力,人們渴望“不動腦子地放鬆一下,第二天能繼續打拚”,天時地利人和下,周星馳一舉打破了香港電影票房紀錄。

黃一山不是科班出身,也沒學過表演,在綜藝節目裡被關注後,TVB就把原來的編劇合約改為了演員合約,黃一山把自己關在家裡,看經典電影學習,在《逃學威龍》中,黃一山飾演的角色是周星馳身邊的富家小弟,一夜成名,很多導演找他拍戲,風頭正勁的他罵惹事的導演:“不拍就不拍!了不起啊?”

但在片場,黃一山時刻拿捏著與周星馳的距離感。《九品芝麻官》裡,黃一山演皇上,周星馳只是個三品官,但收工後,下把演員黃一山從不主動開口吃飯喝茶。“人家會覺得,你是不是想多拍我幾部戲?”黃一山說,在周星馳面前,安守本分是最重要的,但同時又不能覺得你可有可無。

《逃學威龍2》裡,有一句周星馳的台詞“我們要先通這個學校的天地線”,“天地線”是黃一山提的建議,因為讚助商是李嘉誠,這樣修改正好能涵蓋讚助,又沒有硬打廣告。“靈光啊!這個好。”周星馳馬上修改了台詞。“改的台詞是他說出來的,既不搶他的風頭,又能顯出你的價值。”

不只是演戲。黃一山曾和朋友投資80萬拍《臨時演員》,講的是跑龍套的故事。周星馳看到媒體報導後,在片場問黃一山:“你真的是不夠朋友!”黃一山嚇了一跳。周星馳接著說:“你和別人投資拍戲都不找我客串一下!”黃一山聽了特別高興,但知道“他那種話就是忽悠我,如果我真的找他他肯定也不拍”。

“所以你在他身邊要懂得分寸。”黃一山笑著說,只能上把演員和下把演員開玩笑。

1997年底,亞洲爆發金融風暴,所有的泡沫都被戳破,包括香港電影的黃金時代。TVB老演員溫兆倫覺得早有預兆,在這之前的一次台慶,溫兆倫與梁朝偉是主持,休息時,梁朝偉說:“小溫,我走了。”溫兆倫以為他是指拍電影,梁朝偉接著說:“是你們接班的時候了,不過該走的時候就要走。”

到2003年,梁朝偉在內地已經炙手可熱,與導演張藝謀合作了《英雄》。

那年的愚人節,黃一山在商場裡逛街,聽到收音機播放新聞,說張國榮跳樓自殺,“開玩笑!張國榮怎麽可能自殺呢?”黃一山回憶,他在電視台時,去一個活動上採訪張國榮,嘉賓都已經就坐,黃一山只能彎著腰給張國榮做訪問,張國榮挪開半個身子,笑著叫他:“細龜,坐過來呀。”他們就坐著一張凳子完成了採訪。

黃一山覺得這是電台愚人節的玩笑,他跑到家裡,打開電視,新聞裡都在放張國榮的死訊。

同年,香港與內地爆發了非典,據世界衛生組織公布數據,當時香港發現感染人數高達1755例,死亡300多人。幾乎沒人再去戲院看電影,黃一山走在大街上,每個人都戴著白口罩,行色匆匆。

香港的樓市也一落千丈,據媒體報導,十多萬人變成負資產,黃一山的積蓄都買了房子,結果連首付都沒賺回,婚慶公司也生意慘淡倒閉,電視台不再與他續約,他決定去找以前TVB的老長官,希望能在亞洲電視台獲得一個職位,但也被拒絕了。

“好像一夜之間失去了香港。”黃一山說,那時候張衛健在內地發展,請他過去拍戲,他決定北上,比起在香港每個月幾萬港幣生活費,在廣州,每個月一萬多人民幣就能負擔一家四口的開銷。

那時,周星馳已轉戰內地市場,越來越少用香港演員。與周星馳合作過的配角們先後北上,在內地市場尋找生存空間。

黃一山曾想過,“星爺什麽時候就會再找我,想拍好戲,後來,什麽都摧毀了。”

上海灘與兩隻蝴蝶

做人如果沒有夢想,和鹹魚有什麽分別?

鹹魚可能比黃一山活得更輕鬆些。這句經典台詞,來自周星馳在香港拍的最後一部電影《少林足球》,電影上映兩年後,黃一山在廣州劇組接到電話,是醫院打來的,要求黃一山帶著兒子去複診。得知大兒子患上“腦白質缺損”,他沉默了幾分鐘,然後和妻子在醫院抱頭痛哭。這意味著兒子終身都需要人照顧,以後連正常生活起居都不能負擔。

黃一山曾想自殺一了百了,2003年末,家裡一貧如洗,兒子重病……但想到全家都需要錢來維系生活,一年內拍了三部戲之後,黃一山又處於真空的狀態,只有去商演,賺快錢。

那時,港星商演最火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1990年代中後期,內地到處是香港電影的盜版盤,蘭桂坊的霓虹,銅鑼灣的打打殺殺,維多利亞港的繁榮神秘而遙遠,成奎安、童安格、王傑等明星一出場,大家奔走相告“香港明星來了!”

資深經紀人、歌手張寒說,香港明星剛到內地時,很多人都不相信是真人。有一次,張寒帶著吳志雄等香港演員過去演出,到了地方發現,內地老闆準備好了刀和棍棒,如果來的是假明星,“當場給他捅了!”

黃一山北上沒多久,內地到香港開通了自由行,第二年,周星馳導演的《功夫》在內地上映時,據公開資料統計,2004年末,內地已經有將近五千萬人赴港出行。

港星不再神秘,商演活動減少,向三四線城市、酒吧婚慶和開業典禮轉移,黃一山只能再兼職一份電台主持,一邊賺錢一邊積累內地人脈。

商演的套路很簡單,唱兩三首歌,夜店酒吧是四首,加五到十分鐘的互動,大家一般會先唱一首《上海灘》或《護花使者》,這兩首粵語歌知名度很高,可以“證明香港演員的身份”,後面的歌看現場而定。

最初黃一山不會選歌,在酒吧裡選了《漫步人生路》,由於緊張,完全不在調上,節奏又慢,唱著唱著“咣當!”藍色的陰影裡有喝酒的觀眾把色盅扔上來,色子砸到黃一山身上,他一邊唱一邊發抖。後來他花了一千塊錢,上了四節課,請同事幫忙現場演奏,自己好跟上節拍。但還是有人扔他。

也有時候,夜店裡酒氣熏天,黃一山在上面唱歌,下面兩幫人就紅了眼打了起來,他放下麥克風馬上撤退。“石榴姐”苑瓊丹也碰到過打架,黃一山在時,她就沒那麽緊張,“黃一山反應很快,也很照顧我。”黃一山也會提醒她哪些給活動的是騙子,坑過藝人的錢。

黃一山回家後從來不透露表演細節,怕老婆不讓他去表演,少一個收入來源。

沒過多久,港星們的《上海灘》很快被“我和你纏纏綿綿翩翩飛”冷落了。2005年左右,網絡歌手和彩鈴開始走紅,“網絡歌手出場費低,歌曲又是病毒式傳播。”經紀人張寒說,香港來的一些明星不得不開始學內地歌曲。黃一山在KTV學歌,唱《兩隻蝴蝶》,高音總是上不去,最後不得不放棄,轉學了《老鼠愛大米》,“到現在還記得歌詞。”

商演空間被擠壓後,苑瓊丹到北京拍戲,許多導演看中她是周星馳的“禦用女配角”,可對方讓她說的台詞她完全不懂,也不覺得是笑點,她想改的“好笑一點”,但對方堅持讓她說完;“如花”李建仁轉做幕後,指導年輕導演拍電影;而總是扮演周星馳母親的朱咪咪,無論是內地還是TVB,都少有給中年配角發揮的角色,“不是演人家媽就是阿姨。”朱咪咪覺得沒有突破,開始把重心轉到演唱事業。

黃一飛似乎更順利一些,憑借《少林足球》中扮演的大師兄,拿下了香港電影金像獎、香港電影金紫荊獎雙料最佳男配角,在內地拍戲,可以提自己的要求。“我現在越來越貴,你能說是過氣了嗎?”黃一飛調侃道。

但他們的確被定格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那些菲林鏡頭,留在周星馳身邊,永遠成了周星馳的小弟、老媽、大師兄、被暴打一頓的醜女。2008年《長江七號》之後,周星馳不再演戲了,人們開始關注與他合作過經典電影的香港演員們,以此懷念周星馳。

抖音快手裡的過氣港星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經典電影的套路會過氣,香港的娛樂繁榮會過氣,觀眾的關注度會過氣,連周星馳好像也有過氣的跡象,在娛樂圈裡,到底有什麽不會過氣?每個演員都會經歷這個階段,見到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後面是什麽,其實可能翻過這座山後,你可能發現沒什麽特別,回望之下,可能會覺得這一邊更好。

曾有中間人找到黃一山,說王家衛想拍一部短劇,十二集左右,邀請他去拍。黃一山不知道真假,想了又想還是拒絕了。“王家衛需要你用一百種方法來演繹一個動作。”黃一山吸了口氣,“我只有十種,人要有自知之明,有些人生來就是做配角的。”

黃一山去年拍了部網劇,主演是男模張亮和新秀小花陳都靈,他推了幾個同時期的工作,又降低了自己的要求,爭取到裡面的角色,差不多到拍他的戲份時,父親去世了,由於是喜劇角色,黃一山不得不想盡一切辦法搞笑。戲拍完後也沒有電視台買,播出平台正好改變了計算系數的方法,連點擊量都看不到,黃一山有點不甘心,在微博搜索劇評,看到有人說“這個皇帝怎麽演成這樣!”說他常常“尬聊”不搞笑。

儘管在知乎上,有人覺得黃一山是被忽略的戲骨,只是被周星馳的光芒擋住,需要“扮癡傻”。但他那種港式搞笑表演在內地不再吃香。

近幾年,黃一山接連主演了幾部網大。按照觀眾的意思,黃一山這些配角港星算三線演員,但在導演柳航看來,他們仍然是前輩,會一字不落地背劇本,還會對劇本人物設計提出意見和想法。

前年12月底,黃一山被診斷視網膜脫落,醫生建議馬上做手術,如果請假,他推算劇組至少要損耗一千萬以上。他撐了大概半個月,殺青後才到香港動手術。

剛見黃一山時,他在北京拍戲,找了個劇組附近的肯德基,柳航坐下來,黃一山買了個漢堡和烤翅給他,“你有點太摳了!”柳航說。黃一山趕緊道歉:“不好意思,我馬上要趕回去拍戲,要不咱們換個地方?”

那次柳航和黃一山沒談錢,隻談了劇本,黃一山決定去,柳航覺得他“會辦事兒,講義氣”。再後來,黃一山介紹吳志雄、黃一飛、陳浩民等等過來拍戲,有一部叫《開心鬼大戰古惑仔》,一個片名就佔了香港電影恐怖片和黑幫片的兩個情懷。

幫柳航請吳孟達,黃一山去了三次,第一次因為吳孟達的檔期不對,第二次吳孟達說身體沒有恢復好,第三次,吳孟達對首發是網絡平台還是有些介意,黃一山說:“它不是沒機會發院線的。”後來吳孟達才看了劇本,接受出演。

二十多年前,吳孟達戲份多,和周星馳關係又好,直到後來去台灣拍戲,收工後,吳孟達拍拍黃一山的肩膀:“請你吃飯!”走在台灣夜市的大街上,吳孟達說:“你不知道,我現在每天沒有一萬塊(港幣)我都不知道怎麽活下去。”黃一山才覺得跟他沒了隔閡。

儘管如此,吳孟達還是有“三不”:可以去剪彩,但不登台唱歌,他覺得唱不好,所以酒吧也不做;不給藥品打廣告,怕人家吃出問題,危及生命;不代言建案,怕人家相信是吳孟達介紹,爛尾之後對不起買房的人。

黃一山沒有那麽多選擇,“賺夠孩子的醫藥費生活費,我才能安心走掉。”

為了給自己增加些流量,一年多前,黃一山注冊了快手,他放過一個《九品芝麻官》裡的經典鏡頭,馬上有網友在下面噴他:為什麽放你當皇帝讓星爺給你下跪的鏡頭?

黃一山就知道避不開周星馳。最開始,有個老闆找他,希望他能在快手、火山小影片等平台先吸粉,然後賣麻辣牛肉之類的四川特產,黃一山拍到一半,食品的執照沒批下來,他就自己接著拍,盡量想一個粵式的包袱,但觀眾們不買账,點擊量很少,很多人希望能回憶“周星馳的經典”。

與周星馳合作快二十年過去,黃一山不是沒想過改變。他找經紀人張寒聊了好幾次,希望拍些有反思的段子上傳快手,搞笑的同時,表達深層次的人生哲理。有一次,他很嚴肅地找到張寒,“每天重複看幾十次‘周星馳怎麽和你拍的戲’快吐了,不能老活在周星馳的影子下吧?”

“咱們不妥協低俗,但是這個平台不需要你想的那些。”張寒委婉地提醒。

溫兆倫已經是抖音紅人,不僅會策劃內容,還研究怎麽在小影片裡加特效。呂萌 攝

苑瓊丹也摸不透流量裡面的門道,她去參加金像獎頒獎典禮,拍了一個小巨蛋給大家看,影片上傳到抖音裡,馬上成為爆款,但一些自己策劃的有教育意義的影片,卻沒多少人看。

更多的港星正在適應互聯網社交平台的身份轉換,“建寧公主”劉玉翠在小紅書上分享美妝,周海媚秀出自己的飯菜和染發顏色,溫兆倫已經是抖音紅人,他不僅會策劃內容,還研究怎麽在小影片裡加特效,“演員就是商品。你不要當自己是明星,不管擺在什麽貨架上,只要有人關注。”

“我們是什麽?”黃一山往後一靠,“過氣港星!淪落至此!”最終,一些朋友找他拍電影裡經典台詞,他沒再拒絕,偶爾和一些香港配角演員吃飯,也發在上面,滿足粉絲的情懷。

黃一山坐在哈爾濱的一家酒店大廳裡,空曠的屋裡溫度很低,為了方便拍照,他脫下了羽絨服,一張嘴就夾帶著白色煙霧,三個小時後,他要參加第二天的活動,他盡量用胳膊撐在座位上,回頭盯著門口進出的人,“慢慢習慣讓他們評論就好了。”他輕飄飄吐出一句,“只要你出現,人們看到你就會說,黃一山,誰啊?”

“他就是個周星馳的小弟。”他自答,雙手攤開。

一個多星期前,黃一山與石榴姐苑瓊丹在石家莊拍戲偶遇。受訪者供圖

周星馳就是你的商業IP

這是一個悖論。經紀人張寒說,作為演員,黃一山他們不斷追求被更多的人看到,可人們為什麽認識你?是因為周星馳。人們為什麽願意看你?還是因為周星馳。“你就要不斷在這個重複的悖論裡求生存。”張寒歎氣,他們入行的年頭要久得多,大起大落,什麽都見過,一切心態上的問題,只能靠自己緩解調解。

“沒辦法,周星馳就是你的商業IP!調解不好的人早乾不下去這行了。”

曾經有個公司開業剪彩活動,負責人希望請明星來表演,找到張寒提要求:“要一個在周星馳電影裡能認出臉的。”

張寒見過很多00後已經不認識張學友,“劉德華、張學友他們是明星,但只是個人符號。”張寒說,很多年之後,大家就算知道他們,也很少知道他們的作品。但現在,二十年過去了,提起古惑仔和周星馳,還是各個年齡段都有粉絲,“這就是情懷,是那個文化不發達時代的符號,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在內地,周星馳的搭檔們有時間就聚在一起吃飯。最初,周星馳是頻繁被提起的話題,後來大家都沒有再合作,也就再沒人提起。“香港最近怎麽樣?”這句話常常作為開頭,大家吐槽最近遇到的劇組和導演,“哎呀真的好離譜呀,大家下次一定小心別拍他的戲!”

黃一山幫朱咪咪開通了微博,後來,朱咪咪通過微博接到了幾個工作;碰到苑瓊丹一起商演時,他們在台上主持,互相拆台搞怪,“就算觀眾不笑,我們都自己笑。”黃一山說,他們聚在一起是“他鄉遇故知”,有種格外的歸屬感。

朱咪咪曾聽說周星馳的《美人魚2》在深圳開拍,她做出誇張的表情問朋友:“在哪裡哦我要報名,我演什麽魚都可以,鹹魚也可以!”

“神經病啦!都拍完了!”

再過幾天,周星馳的新片《新喜劇之王》就要上映,主演是王寶強。為電影宣傳時,周星馳出現在熊貓特別直播裡,主持人希望他用粵語互動,但講了一句後,“又要講國語了,太習慣了。”周星馳笑。

那場直播裡,周星馳配合節目組,採訪《英雄聯盟》世界冠軍戰隊IG,觀看人數達到了幾百萬,隊員們送給周星馳一個純金冠軍紀念牌,“這個是我們老闆做的。”周星馳戴在脖子上,用國語講:“你們老闆非常厲害。”

彩色彈幕幾乎擋住他花白的頭髮,粉絲們很快為了“周星馳和IG誰更有排面”爭吵起來,“星爺來是委屈,不是低頭懂嗎?”“你覺得萬達老闆讓他委屈?”

結束合作後,周星馳出演和導演的每部電影黃一山都看過。黃一山看好這部新片,他與王寶強合作過,覺得王寶強更懂內地包袱。某種意義上,香港演員創作的梗沒法在內地流通。拍《唐伯虎點秋香》時,鞏俐已經演過《紅高粱》,周星馳想借機打開好萊塢市場。但李健仁回憶,鞏俐在片場總是一頭霧水“你們在拍什麽?”有一場戲,周星馳用碗演奏,大家的頭髮一起豎起來,但最後也沒能說通鞏俐,成片裡,大家都在搞笑,只有她一個人站在那裡。

黃一山會定期發朋友圈,演出、拍戲和飯局一場接一場,“越忙越有存在價值,證明你越紅,人家看到會覺得還有這麽多人找黃一山。”

他很少過生日,他的生日9月9日是劇組開機和商演的吉利日子,不過十幾年來,大兒子始終堅持在他生日時打電話,即使已經無法說一句流利的話、每次同樣的話都要說將近一分鐘,黃一山還是每次都期待地聽著電話那頭,斷斷續續傳來“祝爸爸生日快樂”。黃一山也顧不上許什麽願,或許因為他的願望早就過期了:他希望十年前賺夠錢就能趕緊離開娛樂圈。

“這個夢早晚會醒過來。”黃一山說,再過二十年,經典電影裡的配角港星退休的退休,去世的去世,沒有什麽有代表性的香港演員。經紀人張寒也明白,現在的藝人紅得快過氣得更快,“‘明星’太多了,但他們很少有人能被記住二三十年。”

幾年前,朱咪咪在美國表演時,曾邀請黃一山來做現場表演嘉賓。他和朱咪咪去逛街,有老外看到他,上前攔住黃一山,大聲驚呼:“Oh this! He’s a movie star!”對方看過周星馳的《逃學威龍》,黃一山在裡面戲份很多。

“其實我也希望觀眾心中留下《逃學威龍》裡那個小男生黃一山,不是現在這個接近垂垂老矣,以後還會有更多皺紋的,對你們來說是一種悲哀,對我來說也是。”

那是他和周星馳合作的第一部電影,也是離周星馳最近的一刻,唯一一次,他的名字和“周星馳”,一起出現在領銜主演的名單裡。

黃一山最後一次見周星馳是20年前,1999年,周星馳國語還不流利,《喜劇之王》海選,黃一山妻子的朋友想採訪周星馳,等了半小時左右,周星馳就接受了採訪,“星爺還是對我很好的”。

1月28日,周星馳在長沙萬達廣場宣傳《新喜劇之王》,黃一山正好到長沙拍戲,距離周星馳只有半個小時左右車程。他已經沒有能聯繫到周星馳的方式,又要趕到劇組定妝,研究劇本,“還是未能見面,可惜各有各忙。這麽近,那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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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一然

獨善其身,兼濟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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