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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殮師王剛:用3D列印技術為逝者重塑遺容

2019年4月4日,王剛在由他領銜的全國首家“3D列印遺體修復工作室”內,和他的徒弟陳鈺討論3D列印遺體修複技術。澎湃新聞記者 欒曉娜 攝

“生如夏花般燦爛,死如秋葉般靜美。死亡也可詮釋得如此自然和美麗。”影片《入殮師》將遺體整容師這個職業展現在人們面前。

今年42歲的王剛就是一位入殮師。20歲時,他走進了上海龍華殯儀館的遺體化妝間,成為一名普通的學徒工,從此便一直堅守在為遺體防腐、整容、化妝的第一線,如今他是上海龍華殯儀館遺體整容高級技師。

“長期從事遺體整容行業,確實影響了我的人生觀。”王剛說,這份職業讓他覺得時間特別珍貴。對他而言,能陪伴逝者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守護生命最後的尊嚴,並撫慰家屬哀慟的心靈,是非常有意義和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憑借一雙巧手和探索鑽研精神,王剛不斷學習各種知識,提升遺體修複技術科技含量,並在多起突發事故中應急受命、迎難而上,展現出上海殯葬行業遺體修複的精湛技術。他還通過整合傳統修複技術與3D列印技術,研發出符合中國人特徵的專用3D列印軟體,推動上海遺體修複技術由手工化向數字化邁進,從而實現國內遺體修複技術的重大飛躍。

第一次觸摸逝者打了個激靈

位於上海徐匯區的龍華殯儀館,每年有近三萬逝者在這裡與親人做最後的告別。

1997年夏天,剛走出校門的王剛來到這裡,成為遺體化妝間的一名學徒工。對龍華殯儀館,王剛並不陌生,他的母親就在這裡工作,不過剛入行的時候,他也有一些不適應。

入行近一個月,王剛開始幫師傅“搭手”,他面對的第一位逝者是久病離世的高齡老人,骨瘦如柴,身體緊緊蜷縮在一起。當自己的手觸碰到老人的手指時,那種又硬又冷的感覺迅速透過指尖傳遍全身,王剛打了個激靈。

回過神來,他一直在心裡告誡自己不要怕,但手指還是不聽話地微微發顫。這時,師傅慢慢握起那隻冰涼的手掌,放在王剛手心裡:“握住他,才會有溫度。”王剛照做之後,那種透骨的寒意,竟奇跡般地消失了。

很快,王剛不僅適應了這份工作,還慢慢地沉浸其中。他發現,當時的上海殯葬行業有很多服務項目、設備設施等相對落後,包括自己所從事的遺體整容工作也是如此,有很大的改進空間。

兩年後的一天,一名剛過8歲生日的小女孩不幸從19層高樓墜落身亡,幼小的面容上出現了讓人不忍直視的創傷,小腦袋也變了形。女孩母親哭暈好幾次,醒來就只剩下喃喃自責:“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女兒愛漂亮,不能讓她這樣走!”

當時的整容技術,只能將外表傷口簡單縫合起來。王剛用了最小的美容針,細細密密地縫合傷口,以滿足父母願望,但收效甚微。告別時,看到母親緊緊地摟住女孩那小小的身體,顫抖的雙手撫摸著女兒面部每一寸被縫合後的傷口。這兩年,雖然看到過無數生離死別的場景,但這一幕仍讓王剛潸然淚下。

面對逝去時不完整的面容,家屬所承受的心理衝擊特別強烈,由此產生的心理創傷,也會直接影響到家屬後期的心理修複。如何能夠讓逝者面容恢復如初,讓最熟悉的樣子永遠定格於家人心中?這促使王剛開始從另一個角度,思考遺體整容技術的未來。

白天做實驗晚上查資料

在很多人看來,為遺體整容化妝,靠的是膽子大,但事實遠非如此。

想要做好遺體修複整容,需要掌握大量相關知識。作為傳統服務行業的殯葬行業,長期以來缺乏科學學科體系的支撐,沒有先例可循。而遺體整容修複又涉及人體結構、解剖、病理、防腐等多門學科。要掌握這麽多交叉學科的內容,其難度可想而知。

越是難,越要乾。為了掌握人體結構,王剛先是在牆上掛起了人體結構圖,後來乾脆買來了人體模型、頭骨模型,一有空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鑽研人體分部、結構分科、器官系統……狹小的屋裡到處都是書、資料和模型,過道裡也滿是他拚接的模型。

但知道人體結構“是什麽”,並不能直接解決遺體整形整容“怎麽做”的問題。學得越多,王剛越發現自己的“局限”在哪裡。於是,解剖、病理、防腐等學科都進入了王剛的視野,白天一有空,他就捧著書看,碰到難題就記下來。晚上、周末,就到上海醫科大學(現為複旦大學上海醫學院)去“蹭課”,一“蹭”就是兩三年。

2002年,上海市民政局選拔了一批防腐整容青年人才赴加拿大學習深造,王剛有幸成為其中之一。加拿大有非常系統的遺體整容防腐技術體系,還有先進的理念和成熟的技術設備。

半年的學習,給王剛帶來了巨大心理衝擊。他意識到,與加拿大相比,國內相關技術尚處在探索階段,有些領域還是“空白”,存在不小的差距。他有一種衝動,覺得自己應該要去做很多事情,特別是遺體修複整容技術的研發和提升。

回國之後,王剛便一門心思撲在了遺體整容防腐的技術研究上,他想把“空白”填補起來,想把與發達國家的技術差距拉近:白天利用工作空余做實驗,晚上上網查資料、做筆記。實踐中遇到的問題,要向書本請教;書本中得來的知識,又需要回到實踐中去檢驗。

在對遺體進行修複整容的實踐中,王剛開始嘗試各種新技術,遺體修複技術科技含量得到不斷提升。

有一次,上海一位知名人士遭遇車禍,整張臉都塌陷變形了。為了實現家屬為逝者留下完整面容的心願,王剛大膽使用了骨骼複原技術,利用金屬支架、連接器將顱骨破碎的骨骼進行固定和連接。最終,在他的巧手下,逝者恢復了往日的奕奕神采。

用3D雕刻機做“定製面具”

在實踐中,王剛還意識到,遺體整容整形,既要有技藝支撐,也需要科技助力。

自2004年起,王剛和同事們承擔了不少赴外地殯儀館的技術援助工作。他發現,一旦發生重大災難事故,遺體量太大,往往無法及時處理。

“因此,當時我們有一個強烈的念頭,就是希望找到一種辦法,既能保證遺體複原程度,又能便捷操作,節省時間。”王剛說。

於是,他注意到了當時剛剛興起的三維掃描技術,並從2009年起開始了技術探索。他運用骨骼複原技術和膠原填充等技術還原逝者容顏,並通過計算機三維掃描、虛擬成像、定點測量,通過3D雕刻機,迅速刻出面部輪廓,形成一個“定製面具”,覆蓋在臉龐上。這一創舉,加快了遺體整容的速度。

2010年,由王剛領銜的“王剛遺體修復工作室”掛牌成立,他也被業內譽為“國內遺體整形第一人”。2016年,全國首家“3D列印遺體修復工作室”在龍華殯儀館成立,同樣由王剛領銜。

這家“3D列印遺體修復工作室”,利用創面掃描、電腦三維建模、採用分層加工、疊加成型的方式,逐層增加材料來生成3D列印實體,再通過植入毛髮、妝面修飾等技術再現逝者儀容,達到逝者面容重塑高精度複製效果,修複相似度可達95%以上,且花費時間可縮短到2天以內。

王剛和團隊研發的各類技術,很多已經在國內殯葬行業得到應用,甚至得到了國際同行的認可。前國際殯葬協會主席特蕾莎女士,曾多次帶領國際同行參觀王剛工作室,並對其給予了很高評價。

“十幾年前,我們與西方發達國家的差距是很大的,現在這種差距正在逐步縮小,甚至在某些方面,我們已經開始領先。”王剛不無驕傲地說。

但王剛依然不滿足。他認為,三維掃描雖然較此前傳統工藝節省了大量時間,但仍存在後期手工操作時間較長、材質單一等問題。他渴望有一種技術,能夠最大程度恢復逝者原貌,又能比三維掃描節省更多寶貴的時間。

讓故去的人們“從容遠行”

傾力協助無償援外任務,是王剛技術實力的最好印證。近年來,王剛和上海殯葬應急救援團隊先後參與全國各地30余次善後援助工作。

在一次又一次的緊急援助工作中,王剛愈發意識到團隊建設的重要性。他發現,在大型救援工作中,遺體修複是一個系統工程,如果所有環節都有能手,就能節約寶貴時間,大大提升修複效率。另一方面,靠個人力量做技術研發,會碰到一些瓶頸,經常覺得自己力所不及。

因此,在“王剛遺體修復工作室”成立之初,他就把帶團隊、建隊伍作為核心任務之一。這個“工作室”,不僅僅只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傳幫帶”平台,更是一個孵化創意、培養人才的研究平台。2012年,王剛成功競聘上海龍華殯儀館業務科副科長,開始嘗試做一些管理工作。

在帶教過程中,王剛創造性地利用啟發式教學、情景模擬、結構化研討、“頭腦風暴”等形式,提升團隊的創造性;開展專項課題研究,做調研、數據分析、撰寫論文,提升團隊的理論知識水準;開展內部技能比武,為成員制定專項技能發展規劃,提升團隊的業務水準和操作能力。在良好的氛圍和機制作用下,各類人才都嶄露頭角。

對死亡的畏懼以及特殊的環境氛圍,會在一定程度上對職工和家屬造成心理傷害。王剛知道,這是“人之常情”,但也需要科學乾預和調適。

在他的引導下,工作室成員常燕蓉,開始自學心理學知識,並考取國家二級心理谘詢師資質,還成立了“心理撫慰工作室”,為職工和家屬提供心理谘詢服務,開展生命文化教育。

除了常燕蓉,28人的團隊中,還湧現出張斌斌、陳鈺等一批技術尖兵。他們中,有人考上了遺體整容高級工、技師,有人榮獲了“全國殯葬工作先進個人”榮譽稱號,還有人在全國性賽事摘得桂冠。

為了培養出更多殯葬人才,王剛還積極參加國家職業技能標準《遺體防腐師》制定工作,編寫教材,出版專著《遺體修複》,把經驗上升到理論和標準層面,參與全國性賽事的事競賽擬題、執裁、培訓,通過遠程教學、實地講學等多種形式,進入民政院校殯葬專業開展“名師帶徒”工作,不遺余力地將自身所學,傳播到更廣闊的範圍。

在4月2日開幕的第十四次全國民政會議上,王剛獲得了民政部最高榮譽獎“孺子牛獎”。在此之前,他已先後獲得“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全國民政系統勞動模範”“上海市傑出技術能手”“民政部領軍人才”“上海工匠”“全國技術能手”等一系列榮譽稱號。

近22年來,王剛的足跡,走過中國很多地方,每一次都帶著使命和哀傷,每一次又都收獲了撫慰和讚賞。他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換取了家屬們心中那一絲最後的安慰,也用自己所有的力量讓那些故去的人們能“從容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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