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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時一位海外僑民記錄了在中國落後的的生活狀態

撰文:吳芳思

翻譯:柯卉

一旦擁有“半封建半殖民地”這個標簽,近代中國的那一段景象,也就像被裹住了一張單色而無光的包裝紙。而在《口岸往事:海外僑民在中國的迷夢與生活(1843- 1943)》(新星出版社)裡,知名漢學家吳芳思恰好扮演了一位向導的角色,帶領讀者尋訪、觀覽了這些“半殖民地”裡的五色圖景。從1843年五口通商,到1943年太平洋戰爭爆發後,西方大國決定撤離條約口岸,整整一百年裡,海外僑民在中國的生活,不光與各種大事件難脫關係,也豐富了近代中國的城市日常光景。借助吳芳思的成果,我們可以遙想當年熱鬧的世界文明大融合,更能沿著她提供的大量線索,打撈品玩更多歷史細節,為未來增添另一種想象。

以下文字選自該書第九章:私人生活與社交活動。注釋略去。

1

19世紀後半葉,儘管有太平天國運動以及第二次鴉片戰爭帶來的亂局,但在舊的口岸城市,日常秩序依然良好。對外國僑民而言,有工部局的長官,生活相對安全與舒適。隨著更多的口岸以及海關的開設,中國境內發展起來許多新的僑民社區,他們經歷了與早期口岸居民幾乎同樣的困難。也有數量眾多的新居民,被指定前往新的領事機構任職,或者是《天津條約》簽訂帶來的更大貿易空間和更多貿易自由吸引來到中國。這些新居民,遠離家人和朋友,不得不和上司、生意上的熟人以及中國仆人和下屬友好相處,組成志趣並不一定相投的小團體。

一名蘇格蘭的市政工程師,約翰·加文,最初在上海工作,因為太平軍的威脅,他中斷了在“船塢”的工作,在1863年初搬到了長江更上遊的漢口居住。他在漢口的經歷記述是不多見的文獻材料,與小型口岸那些新居民的記述相比毫不遜色。漢口首任領事金傑爾到任是在1860年12月,對外國商人來說,漢口意義重大,因為它緊鄰茶葉產區。加文有能力拿下新口岸需要的建設工作,他為新來的僑民、新開業的銀行和公司設計和建造房子、貨棧,以及加固長江外灘的堤岸。

雖然後來被形容為條約口岸中的“佳偶之鄉”,但19世紀60年代中期的漢口,僑民的數量還十分稀少,加文濃烈的思鄉之情不難理解。他想念遠方舒適的家還有親朋好友。來自蘇格蘭的物品很受歡迎,他在1863年2月27日寫信給他的姐姐,“我的圓麵包、短麵包,諸如此類,終於收到了。它們看起來不錯,保存得很好,就像新烤出來的一樣。一位先生讓我寫信告訴家裡,它們有多受歡迎,你確實應當多寄些來。”其他的東西沒有這樣受歡迎,因為他在1863年6月3日的信中告訴他的母親,“迪娜寄給我一塊戈登奶酪,在這樣的氣候下倒是沒有壞掉,我寧願要一些果醬,6先令一罐,挺便宜的。如果你要給我寄來,得把果醬放在窄口的罐子裡,罐子不能太大,因為大罐裝不如小罐裝更耐儲存”。

除了食品,他還從家人和朋友的照片中獲得很大快樂,郵船將這些照片運送到漢口。

我剛剛花了兩個小時來細細查看我的相冊。我母親的照片沒有前些時候她寄給我的那張好。我最早寄回家的那張(他自己的)照片,她說如果不是因為頭髮,都認不出是我。如果不是因為她的頭髮,我都要把她看成是瑪麗昂姨媽了……我父親的照片是他迄今為止最好的一張。薩拉難看得要死。為什麽她不在拍照之前把頭髮挽起來?瑪麗和珍妮拍得非常好,但是彼得叔叔和鮑勃叔叔……這是他們能拿出來的最好的照片嗎?……站在瑪麗·沃克身旁的那個呆笨的家夥是怎麽回事?我一直都沒找到芬利醫生,現在我看這就是他,我覺得這是一張好照片。我花了整個下午來辨認那位年輕女士和紳士是誰,我把相片取出來,看是不是上面寫了些什麽,我知道了,這是威爾士親王和王妃;這裡每個人都有她的畫像……布朗小姐和凱西·默裡真難看,像黃色的小雞仔。

2

漢口給人的感覺是距離文明有一定差距,約翰·加文在1863年3月寫給母親的信中強調了這一點,信中他列出所需要物品的清單:

2雙光面皮質高幫靴,不能高過膝蓋

2雙厚的系帶靴

2雙薄的鬆緊口靴

3三雙薄的法國鞋,我的尺碼是11/3

1套粗花呢西裝,厚款

1套粗花呢西裝,薄款,或同色系的法蘭絨西裝

1條粗花呢襯褲,或同色系法蘭絨襯褲

黑色羊駝絨粗布外套1件,有裝飾性穗帶,口袋和普通外套一樣,但是一定不能有襯裡。外套不要做得太大,袖子不能太長

3到4柄牙刷,同數量的牙粉

3到4把綢布傘

6套大床單

6個枕套

6條毛巾

4刀白堊畫信箋,配信封:能夠認出我的字

2刀普通信箋,配信封

半刀畫線寬幅紙,12×8

3打大信封

半打空白畫線筆電,八分之三英寸厚

半打繪圖鉛筆,標號HB

4捆羽毛筆

1打習字簿……信箋大小

1本複寫紙

除了個人所需物品,因為業務需要,他還被迫索要許多大件的物品:

九窗回廊欄杆,1根

仿大理石壁爐台,8個,類似於約克道交叉口那家製造的款式,不要黑色的,東西必須仔細包裝,每個部件單獨包裝,裹上柔軟物後裝進盒子,一盒裡面不要放太多。我見過一個寄過來的大理石壁爐台,因為包裝過程粗心大意,造成斷裂

和臨摹圖上一樣的欄杆,用於2到3個樓梯間

餐廳用爐柵,4個

臥室用爐柵(耐火磚後面)12個。不是最貴的品種,是你們會說價廉物美的那種,它們一定要很仔細地包裝,否則很多會斷掉

壁爐擋板,6塊

壁爐用具,6套

100英尺卷尺,1把

50英尺卷尺,1把

餐廳門鎖,4把

畫室門鎖,4把

臥室門鎖,2把

餐廳榫眼鎖,1把,配把手、全套螺絲

為了保持精神狀態,他還要了些書,除了“《司布真布道書》我已經有了《聖徒與他的救主》”和第三冊《工程師的生活》之外,他還要了《真相》的其他冊(他已有7冊)。

他要購置的許多東西,包括個人需要和工作需要的物品,顯然無法在中國獲得,不過他要的綢傘在中國是個奢侈品,因為中國人通常使用紅色油紙傘或黃色油布傘(想必,除了黑色的綢傘,綢傘總給人很女氣的感覺)。儘管條約口岸因為那些快手裁縫而出名,但漢口當時仍然是一個新口岸,那裡的裁縫還不習慣為外國顧客服務。

但是,假如加文的中國裁縫沒辦法領會他的要求,那麽他在愛丁堡的家人對海外的狀況也沒有更多的了解。

我還沒有收到全部的西裝和其他物品,它們看起來都沒問題,除了粗花呢西裝過厚了。我現在就把它穿上(7月8日)的話,一定就像躺在火上一樣。我打算把你寄來的襯衣用來做外套,襯衫也是厚的。細微的厚度差別在這樣的氣象下,會產生巨大的差異。你還記得我的睡衣嗎?你用兩種不同的棉布做的,您覺得(我指的是媽媽)它們沒有區別,對嗎?我穿上它們的時候,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在這樣的季節,你不可能會感到冷。現在是晚上9點,溫度計顯示房間溫度是華氏93度。昨天早上,我把溫度計拿到外面,有陽光和微風,溫度升到了華氏120度……你寄給我的絲綢襯衫是內衣,我要的不是這個。它們的其他名稱我也不知道,一類是襯衫,其他是內褲。不過這不要緊。我現在不是很在意這些事情。我第一眼看到這些東西,就喜歡上了它們。

加文繼續他的工作,接受委託建造歐洲風格的房子,他向父親再要了“3套樓梯扶手,2個大理石壁爐台,6個仿大理石壁爐台,100對黃銅製房門鉸鏈和螺絲,雙倍量的‘大象’(elephant)繪圖紙”,成卷的描圖紙和描圖布,索要了如此之多的五金件,作為回報,他寄回英國“6盒茶葉,2盒給媽媽,1盒給薩拉姨媽,1盒給莫頓姨媽”,並告知所運輸的物品中有給某位海(Hay)先生的一副銅鑼。他似乎也忍不住做了一點鴉片生意,他與合夥人某位杜利先生因為103袋“藥品”互相猜疑,但卻沒能賺到什麽錢。

工作的節奏因為節日而中斷,特別是中國的農歷新年。1863年3月2日,加文寫信給他的姐姐:“中國新年開始到現在,2個星期過去了,幾乎沒有生意可做。新年第八天,是中國歷書上的幸運日,在那之前什麽活兒都不乾。他們的歷書每年由皇家印製,上面有吉日與凶日,那些傻透了的討飯佬寧願餓死,也不肯在凶日出去找工作。”在他寫信的時日,他還聽得見正在進行中的節日氛圍:“昨晚和今晚是燈籠節。家家戶戶門前都掛了燈籠,和往常一樣,通宵達旦的敲鑼聲。”

他與另兩位蘇格蘭紳士一起生活,或說是“會餐”,社交活動千篇一律,每周3次的禱告會,他們還為羅伯特·威爾遜牧師的遺孀和遺孤募捐,1863年8月3名外國人死於漢口,牧師是其中一位。雖然加文與中國人的接觸幾乎為零,但也偶有例外。1863年12月1日,在給母親的信件中,加文寫道:

昨天我參加了一個中式婚禮。新娘穿著深紅色絲綢衣裙,臉上遮蓋著深紅色面紗,在儀式結束後會揭開面紗。身旁有人扶著這位小腳女士,告訴她要做的事情。丈夫要完成不少技巧動作:跪在地上一分鐘,接著把頭低伏到腳面。用一頓正餐款待賓客。和所有其他的事情一樣,中國人本末倒置,我們首先吃到了甜品,各種各樣的水果、糖果和非得要用筷子來吃的麻煩食物,接著上了大量的菜肴,我們都不得不使用筷子。

肉被切成小塊,擺放在桌子中央。我們圍坐在桌子旁,用我們的筷子伸到中間的盤子中夾菜,再放到嘴裡吃下去。如果你想顯得有禮貌,打算幫助身邊的人,你把筷子放到嘴裡吮乾淨,然後再用筷子夾菜給這個人。下午,新娘坐在床邊迎見賓客,表情極其憂鬱。

我在下午結束操練回來後,著正裝拜會了新娘。我毫不懷疑,她覺得自己無上榮耀,因為紅色是他們鍾愛的顏色。房間裡所有的物品都是紅色的:床、桌子、椅子以及所有的家具。

在他描述清潔筷子以及上菜順序顛倒的宴席之後,漢口的中國人以同樣的方式加以回應,這一點兒也不奇怪。應邀前往領事官邸共進早餐的當地官員“把餐桌上的所有東西都搞亂了。他們一開始吃早餐,他們的仆人就帶著他們的煙管進來了。一個上了年紀的家夥坐在我旁邊,一隻手拿叉子,另一隻手拿著煙管,全程都吸煙,他的仆人站在他的身後,手裡有點火的撚子和一袋煙絲……他們評論桌子上放著的所有東西。他們覺得,刀和叉著實漂亮,但是用處不大,他們的手指頭更好用些。他們要品嚐所有食物。一名海關官員幾乎把滿滿一瓶紅辣椒粉倒在他的盤子裡。在吃了第一口以後,他覺得自己玩完了。他們接著轉向麵包。詢問是什麽做的,麵粉從哪裡來,價格多少。他們將信將疑地掰下一塊麵包。在宴會結束之前,我如期看到他們喝得醉醺醺。他們喝了葡萄酒、啤酒、茶,最後是杜松子酒。”

加文記述了他與九江的“一位紳士”在中國農村的一次郊遊,此次郊遊展現了這位英國人為在中國遊歷所采取的預防措施。

旅行……十分不方便,因為這個國家的資源無法給我們提供支持,交通工具十分緩慢。我們此行的主題是登上九江與鄱陽湖中間的那座山的山頂,因為無法從九江那一側登山,我們不得不從另一側開始。我們的團隊加上護送的人很可觀;共計11個人。我們有2副轎椅,3個苦力抬一副,2個苦力背輜重和食物,還有一個監工。轎椅的樣子看起來非常可笑,全是竹子做的,用繩子捆扎在一起,頂上鋪塊褐色的紙片,遮陽擋雨。在我們出發大約10分鐘之後,我就倒霉了。轎椅散架了,我被摔在地上。看看轎椅的狀況,大概我每10分鐘會摔一次地上。不過,我們把它再次捆牢之後,剩下的旅程都平安無事。

下午2點,從九江出發,大約2個小時以後,他們來到了一個名叫十裡鋪(音譯)的村莊,他們在此地歇腳,讓苦力們喝杯茶,抽袋煙。下午5點,他們再次上路,來到廬山腳下的一個村莊,名為榮村庵(音譯),他們從那裡開始爬山。

中國所有的路基本上都是小徑,蜿蜒穿行在當地人精心培育的小塊田地之間……從九江出發後的最初3到4英裡路線,看不到什麽東西,但在我們靠近山嶺之後,景色改善了很多。鄉間土地精耕細作,種植的唯一作物是水稻,中國人的主食來源。山間的高地全被改造成梯田,每塊地寬不過50英尺,因為水稻田要保持3到4英寸高的水位,溪水從一塊地流向另一塊,灌溉了整片梯田……走到山路入口,我們不再坐轎椅,因為山勢非常陡峭,在一個中國人看來,自行攀山與其說是令人愉快的歷程,不如說是一件丟臉的事,他從沒考慮過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或是那些苦力的性命,需要離開他的轎椅。從山隘的高處看出去,因為雲層很厚,我們的視野並不好。從山的另一邊往下走,才得以看到美景,田野裡零星分布著成片的樹林,實在賞心悅目,因為我很長時間都沒看到過樹林了。在這方面,中國比蘇格蘭差許多。

6點半,他們來到一處名為西石村(音譯)的村子,他們準備在那裡過夜。

這裡絕不是一個迷人的地方。我們走進每一間房子,一間比一間肮髒……我們最後決定了過夜的地方:一個搭建在泥地上的木棚,大約14到15平方英尺的面積,一側是6面門板,同時兼做窗戶用;上面一半已經破損,現在天冷糊上了紙……彭特蘭山山頂的小屋,放牧人冬天的庇護所,與此處中國人的房子相比就是一座豪宅……在我們找落腳地的這段時間裡,全村的男女老少幾乎都緊跟著我們,當我們準備進屋的時候,他們中的很多人也跟了進來,站在那裡打量我們。毫無疑問,他們對於一個來自野蠻國度的人無限好奇。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準備晚飯,我們隨身帶了食物,做這些的時候,全程都被圍觀,人群差點把我們悶死。

當我們取出刀、叉、匙子、杯子等物件的時候,他們一定覺得有趣極了。他們無法想到它們的用處,當隨行的中國人告訴他們的時候,他們似乎並不相信。

他們認為我們吃東西的方式很可笑,當我們做任何在他們看來奇怪的事情時,人群中就爆發出一陣笑聲。

吃好晚餐之後,我們想最後應該來一杯茶。在談了很久之後,他們拿給我們一個壺,可以用來為晚會準備茶。我們不可能帶牛奶,所以問他們要個雞蛋,或者是他們口中的Ki-dan(母雞的彈藥)。交換幾個雞蛋,讓他們滿心歡喜。目睹茶飲製作過程之後,他們認為這是相當怪異的飲茶方式。他們但凡休息就會喝茶,但只是喝茶,什麽都不加。

我們弄到了幾張桌子當床睡,然後把人都轟了出去,否則他們會站到明天早晨。他們站在外面,透過門縫往裡看,直到我們吹滅了燈……這是我迄今為止睡過最硬的床。

3

約翰·加文在長江邊這座雲霧繚繞的山中探險的同一年,一位年輕的海關官員穿行在光禿禿的北方平原,接受他在天津的第一份工作。他是包臘,一位發明家(可救落水婦女的充氣手籠和橡膠軌枕的發明者)的兒子。包臘已經見識過冒險,他自願參加過1860年意大利西西裡的加裡波第起義,而且在前來中國的旅途中,他已經忍受了半島東方郵輪上具有威脅性的餐飲。“吃是船上最核心的工作,”他寫道,隨後列出了每日清單,“早餐9—10點,午餐有啤酒和葡萄酒中午1—2點,正餐下午4—6點,茶歇晚上7—8點,夜宵和摻水烈酒晚上9—10點。”

包臘與眾不同,他欣賞中國北部平原的美,大部分人並不這樣看,像諾伊爾·科沃德筆下的諾福克他們覺得那裡過於平淡無奇。法國詩人保羅·克洛代爾在1906年出任天津領事,他描述周邊農村“可怕且醜陋”,儘管他承認,那裡的天空“無比澄淨”。包臘在海關食堂吃飯,還雇用了6名服務人員:一位中文老師;一個傭人“包攬了貼身男仆、女傭的工作,且負責擦靴子”;兩個苦力,工作是清掃庭院、服侍他洗澡、為他抬轎椅;一個馬夫和一匹馬(看起來,這些服務人員有不同等級)。食堂裡實行共享製夥食,只需花很少的錢就可以品嚐“2到3種葡萄酒,帶骨頭的大塊肉、禽肉、野味、魚、蔬菜和水果,就算是考文特蔬菜花卉園也很難匹敵”。日用的飲食不比半島東方郵輪上的供應少。9點半供應早餐,工作時間從10點到下午2點,接著是午餐時間,“排骨,一杯貝斯淡色愛爾”,然後回辦公室接著工作,寫信以及同辦事員談話。下午4點,他會“洗澡、換衣服,在閱覽室和台球室裡閑逛,聊一小時天什麽的,然後騎馬外出,晚上8點鍾之前及時返回來吃晚飯。飯後來根雪茄,閑聊幾句,在屋頂上散會兒步,晚上10點或10點半上床睡覺”。

他認為天津的傳教士“皆為缺乏教養、毫無特色的平庸之輩”,但是他中意寶順洋行的代理人漢納先生。怡和洋行的赫克托·麥克萊恩則是“昏聵之人”。沃勒先生(工部局董事會主席、租界最高監督、巡捕房探長、賽馬場理事、拋球場秘書、板球俱樂部主席,“最佳槍手、最佳騎手和最佳台球手”)和密妥士先生,這兩位的正餐“是這裡最高標準的”。包臘在海關工作,上司是赫德,這與赫德早期的事業發展如出一轍,赫德早年在寧波的領事館工作,是密妥士的下屬。不過,密妥士在娶了一個中國妻子之後,不得不辭去領事職務,轉行做了商人。

因為工作並不多,包臘有時間學中文和騎他的矮種馬。這匹馬被喚作“騙子”(他後來希望在上海賣掉這匹馬,那裡沒有人會知道這匹馬為什麽取了這麽個名字),還“獵捕隨處可見的野生水鳥”。

他也喜歡騎馬去郊外,以一種不再流行的散文體,吟誦著那些環繞平原的美麗遠山:“當太陽隱沒在山巔,山丘似與地平線相連,雲朵給山峰加冕,那是童話中的宮殿,象牙白色的城堡,金色的塔林。”其他大部分僑民並不重視這些山丘,他們跑到郊區探險的唯一目的是獵捕野生動物。奧利弗·雷迪,一位漢口的居民,把他的回憶錄命名為《在華生活與運動》,10章的內容中有3章是關於“打獵”“騎馬”“帆船”,最後一項活動的目的主要是為了接近他們想要捕殺和食用的水鳥。對這些熱衷打獵的人來說,在中國打獵最棒的一件事就是無拘無束。回到英國的話,“私闖他人院落幾步遠,就很可能會遭遇一場法律訴訟……感謝那些從業主的朋友手中收到的稅,管理員們活得很好,越長越胖……狩獵圈養動物的運動陷入了危險境地……獵手的朋友,他的狗,實際上不允許入內。”反觀在中國,“某個人可以縱覽中國全境並且聲稱:‘這是我的地盤,這裡我能帶著我的槍和狗……隨心所欲打獵,想待多久待多久,不必要向任何人告假,在這裡,管理員和狩獵許可證是聽都沒聽說過的事情’”。

所有人都不允許隨意踐踏他人的土地,但英國的有錢人,展現了在華外國僑民一種有趣的面貌。奧利弗·雷迪回國時或許已經支付過狩獵圈養動物的費用(他把書獻給表兄阿爾弗雷德,即米爾納子爵),但大多數外國僑民不屬於上流人群,並不享有這樣的特權。清華大學的英國文學教授王文顯是研究17世紀戲劇的專家。19世紀末,他的父親在香港、上海和天津租界擔任過高級警務官員。因為父親的緣故,他開始關注槍支,“鍥而不捨地抵製”槍械,但“根本無濟於事”。“作為典型的英國人,如果外派到中國的邊區村落,通常會攜帶一個私人軍火庫,為的是能打到些東西。大量收藏運動槍支在這裡日漸成風,如果有人回國,必須解除武器。”在19世紀末期,這樣做不是因為害怕槍械法,而是因為槍支所有者的社會階層以及財富經常意味著,在他回國之後,不得不放棄他的嗜好和他的武器。

奧利弗·雷迪喜愛的狩獵地是長江區域,雖然打獵條件不如以前,因為上海的僑民社區擴大了,已經開發出了狩獵產業。“作為一種生活方式,當地槍手們,攜帶外國的後膛槍在田野間認真搜尋……在長江沿途打獵的首要裝備是一艘性能良好的遊艇,或是吃水淺的快艇……漂浮的狩獵小屋。”那個中國仆人把所有東西都準備好了,“槍支、狗、食物還有休息室裡生好的火盆……你可以待得很舒服,喝下午茶、看書、抽煙、吃飯、和朋友在火盆旁閑聊,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舒服,困了就睡覺,第二天一早醒來,發現已經到目的地了,還沒起床就很可能會聽到野雞的鳴叫。”

在太平天國叛亂之後,雷迪停止了在田間地頭的打獵活動,他轉戰山林(獵捕鹿和野雞)、濕地沼澤(鷸鳥、丘鷸、浣熊、野貓、天鵝、鵝、秋沙鴨、水鴨、野鴨),奔走在墓地四周(兔子,“討厭的小動物,盡是骨頭和毛”)和平原之上(鵪鶉和大鴇)。有一次,他甚至打中了結冰河流中的魚。

廈門附近還有老虎,雖然雷迪從來沒有抓到過一隻,但是在赫德還是年輕的領事館官員的時候,抓獲過更小、更漂亮的獵物:

今天我打中了一隻鳥,叫聲像一隻黑鸝。如果不是因為翅膀上的一些白色羽毛的話,我會將它命名為“中國的‘英國黑鸝’”。也許是某種八哥……今天晚上打到一隻鴿子。寧波人把它叫作斑鳩(音譯):背部是深藍灰色的,脖子一圈是黑色斑點羽毛;一隻非常漂亮的鳥兒。

實際上,唯一阻止獵手們的,是宜昌地區的針茅草。雷迪沒有使用皮質綁腿就出發打獵,結果他的短襪上掛滿針茅“有如一隻蜂巢”,他的狗則變得像隻綿羊那樣大。

最後,等我的中國仆人趕來脫下我的襪子,發現針茅草已經和我的皮膚勾連在一起,那些小小的倒刺穿透羊毛襪,像魚鉤一樣,數以百計,扎在我的小腿肚上……我的腿酸痛不已,跛了很多天,而我的狗遭了幾個星期的罪。我甚至都沒有看到一隻長尾山雉。

那些狗也是運動的犧牲品。歐洲的狗運到中國後,很少有活過3到4年的,甚至更短命,這樣一來,如果你不希望自己的狩獵活動被毀掉就需要“不斷有寵物狗運進來。因為如果沒有狗,自己是沒有辦法從茂密的草叢中撿回雉雞的。”這些狗被痢疾擊倒,還有“心髒部位的蠕蟲……細長、白色的蠕蟲,和細面條看起來很像,纏繞住心髒,吸血為生,直到它們的數量多到最終堵塞血管動脈,狗就會暴斃。有位醫生好心地為一條討人喜歡的狗驗了一次屍,這些蠕蟲數量是如此之多,說實話,我根本做不到仔細端詳那顆心髒。”

在19世紀的外國僑民看來,犧牲是必要的,特別是在當地出產可以獲得的所有的東西看來都更為低級的情況下,包括狗也是這樣:“本地狗不能用於狩獵活動,因為它們不具有我們的犬類那種出類拔萃的聰慧,並且它們的嗅覺也更為遜色”。

並不是所有為了狩獵活動引進的狗都能令人滿意。記者、作家濮蘭德一度與不可靠的巴克斯合作,共同撰寫有關中國歷史的系列書籍。濮蘭德早年從澳大利亞弄來了一隻塞特獵犬,取名赫克托,看起來受過獨家訓練,為的是讓它追逐袋鼠:“赫克托以令人悲哀的方式在田間閑蕩,完全不在意附近任何一隻鳥,它會說話,就像狗真的會說話一樣,它說它想念年輕時家鄉熟悉的事物;眼看著抓到一隻袋鼠的機會越來越渺茫,它對我們的事情也越來越失去興趣,直至徹底放棄。”赫克托最後被公開拍賣。

1889年的聖誕節,奧利弗·雷迪在鎮江附近打獵,獵獲了3隻鵝、14隻山雉、2隻鹿、3隻丘鷸、7隻野鴨還有1隻鴿子,他的聖誕宴席擺上了它們:

鴿子湯

丘鷸

燉山雉

冷烤鹿肉

五彩繽紛的梅子蛋糕(一位挪威女士的聖誕禮物)配威士忌

奶酪

柚子(一種四川出產的大個蜜柚)

威士忌和水

沒有冬青樹,也沒有槲寄生,它們能讓人想起可愛的英格蘭,不過我懷著憂傷飲酒,為了“故鄉的親人們”,為了此時遠離家鄉的遊子們,在尼古丁中陷入深深思索。

在上海,沒有狐狸可以追獵,僑民將騎馬的快樂與郊外獵紙遊戲相結合。10在不帶著一隻短命狗出門打獵的時候,奧利弗·雷迪把興趣放在騎馬和賽馬上,和其他人一樣,他看不起本地矮種馬的品質,儘管他所看的不只是普通的“中國”矮種馬(來自蒙古),還有“來自突厥斯坦的形體優美的矮種馬,一種來自伊犁的高大單薄的馬,以及來自四川的矮種馬,瘦弱,有牛樣的跗關節”。中國的矮種馬有著“碩大的、難看的腦袋,繼而是一個楔形的脖頸,如果你騎上馬,從馬鞍前你實際上什麽都看不到”。

與狩獵一樣,中國提供給外國商人和僑民騎馬的機會,或許這些人在自己國內都沒有這樣的機會,儘管他們都還是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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