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在詹姆士帶領第三支球隊成功登頂之後，仍然有不少人在他背後指指點點：“瞧，那個叛徒！”
同樣，至今有很多人不能理解：雷-阿倫去年為什麽不能留在波士頓，與另外兩位巨頭“同生死、共患難”？與之相反，哪怕隻拿一半薪水，他最終還是選擇加盟死敵熱火。
同樣的劇情還發生在2003年夏天。在鹽湖城盡忠職守了18個賽季之後，“郵差”卡爾-馬龍出人意料地投奔湖人，把一座眼看就要完工的“忠誠”金身無情打碎。
為什麽，冒著“晚節不保”的風險，頂著萬人唾棄的罵名，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賭上，他們也依然要做出那些該死的“決定”？
欲知究竟，不妨先一起重溫一個NBA圈裡耳熟能詳的小故事。這一回，我們以個人年譜的方式來講述：
23歲，帶領大學校隊殺入NCAA決賽，敗給肯塔基大學。
24歲，以狀元秀身份加盟湖人，斬獲該賽季全明星賽MVP，並當選年度最佳新秀（萬沒想到，當他輝煌的職業生涯終結時，這兩座獎項竟會是他個人榮譽簿的全部）。帶領湖人闖入總決賽，慘遭凱爾特人橫掃。
25歲，場均得分達到29.6分，帶領湖人與老鷹在西部決賽苦戰7場，含恨落敗。
26歲，單場砍下當時史上最高的71分，帶領湖人與老鷹在西部決賽苦戰7場，再次含恨落敗。
27歲，工作日在華盛頓州軍事基地服兵役，周末坐飛機與球隊會合並出戰48場。在完全沒有跟隊訓練機會的情況下，場均貢獻38.3分、18.6個籃板和4.6次助攻，帶領湖人闖入總決賽，與凱爾特人苦戰7場，第5戰砍下至今仍為總決賽紀錄的61分，但最終含恨落敗。
28歲，成為NBA歷史上第一個在得分（第2）、籃板（第5）、罰球命中率（第3）和助攻（第5）4項上都名列前5的球員，帶領湖人闖入總決賽，2-4再次輸給凱爾特人。
29歲，受膝傷困擾，隊內頭號得分手位置讓給隊友韋斯特，球隊在西部半決賽2-3負於老鷹。
30歲，與韋斯特一起成為NBA歷史上第一對同一賽季總得分均超過2000分的組合，但季後賽首場比賽即因膝傷賽季報銷，湖人在總決賽中1-4再次輸給凱爾特人。
31歲，從嚴重膝傷中強勢回歸，帶領湖人闖入總決賽，首戰砍下36分，與凱爾特人苦戰7場，但最終再次含恨落敗。
32歲，因傷缺席11場比賽，球隊創搬遷到洛杉磯之後最差戰績，季後賽首輪遭勇士橫掃。
33歲，拖著脆弱的傷腿出戰77場，賽季場均貢獻26分，距得分王僅差1分，帶領湖人闖入總決賽，2-4再次輸給凱爾特人。
34歲，最後一個全勤賽季，喜迎“籃球皇帝”張伯倫相助，帶領湖人闖入總決賽，與凱爾特人苦戰7場，但最終再次含恨落敗。
35歲，繼續與傷病搏鬥，因傷隻出戰54場比賽，但仍保持了20+10水準，帶領湖人闖入總決賽，與尼克苦戰7場，無奈遭遇著名的“裡德歸來”時刻，再次含恨落敗。
36歲，只打了區區2場比賽，就因膝傷複發再次賽季報銷，湖人止步西部決賽。
37歲，擺脫膝傷再次復出，但只打了9場比賽，就被新秀主教練比爾-沙曼要求讓出主力位置，隨即憤而退役。就在他宣布退役的那一天，湖人以110-106擊敗子彈，從此拉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33連勝大幕，最終打出隊史最佳的69勝，並一鼓作氣殺入總決賽，以4-1輕取尼克，奪得搬遷到洛杉磯之後的首次總冠軍——但，這一切已經與他無關。
他11次當選全明星，10次入選最佳陣容第一隊；他的單賽季場均38.3分至今仍是湖人隊史紀錄；他的總決賽單場61分至今無人能夠超越；生涯場均得分27.36分至今名列全聯盟歷史第4；他曾連續3個賽季砍下34+，連“飛人”喬丹都無法與之匹敵；他的身高只有1米96，但他一共抓下11463個籃板，連同樣在湖人打了14個賽季的賈巴爾都相形見絀；他是史上唯一一名在打滿7場的總決賽中，每場都能砍下30+的球員；他還是第一個“在籃筐上面打球”的球員，遠遠超前他所在的時代……在他的時代，他比“J博士”還“J博士”，比“飛人”還“飛人”，每個籃球迷都渴望著能“像EB一樣”，《體育畫報》甚至在1966年就公開宣布：“他可能是這項運動有史以來最全能的球員。”
但是，無論他的業績再怎麽彪炳，成就再怎麽輝煌，他永遠改變不了自己8次折戟總決賽的事實。在球隊榮譽方面，他永遠被擁有拉塞爾的凱爾特人壓在身下；在個人榮譽方面，同時代的張伯倫是比他更為恐怖的數據怪物。生不逢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只要提及那些未能奪冠的偉大名字，他一定會被列在單子的最前一列，把馬龍、巴克利、尤因、艾佛森等人都遠遠甩在身後。就連他在NBA官方網站上的個人檔案裡，都白紙黑字注明——“帶著未能奪冠的遺憾結束了14個賽季的光輝生涯”。
由於身上被貼上“輸家”標簽，他在退役之後也連走背運。3年執教生涯隻收獲86勝135負，不得不主動引咎辭職。隨後執掌快船22年，結果連續在選秀中錯過皮彭、米勒、坎普、加內特、科比、納什、諾維茨基、卡特、小斯等未來巨星，先後解雇10位主教練，導致球隊18次無緣季後賽，其中15次單賽季輸球超過50場，終於在2008年被吝嗇老闆斯特林踢出局。以“種族歧視”和“年齡歧視”為由把老闆告上法庭，結果兩年後被由7男5女組成的陪審團宣告敗訴。
一招失利，滿盤皆輸。
大家都知道，這個幾乎悲劇一生的球員就是湖人的一代傳奇——埃爾金-貝勒。
貝勒的職業生涯都在湖人度過，他的優秀早已毋庸置疑，他在1977年就入選了籃球名人堂，1996年也被選為“NBA五十大巨星”之一。但很顯然，沒有冠軍頭銜，他的歷史地位和偉大程度還是遠遠被低估了。有一個例子很能說明問題，直到今年年初，貝勒才終於入選華盛頓特區體育名人堂，雖然這個地區性質的榮譽機構早在1980年就宣告成立了。得知這個消息，貝勒的第一反應是：“為什麽會是現在（才入選）？”
不管是否情願，貝勒自己也被“8進總決賽仍無緣總冠軍”的尷尬深深改變。多年來，他在位於貝弗利山頂的豪宅裡深居淺出，鄰居和訪客甚至都不知道他曾是一位赫赫有名的籃球明星。今年5月，78歲的他把自己畢生收藏的籃球紀念品統統出手，理由是“不想繼續為這些東西出保養費”，同時把佔地8000平方英尺的豪宅也掛牌出售，“只想搬到更小的地方居住”。同期被他送到拍賣行的還有一枚1972年的總冠軍鑽戒——儘管他當時已經宣布退役，但名義上仍是湖人在那個賽季的一員，因此有一枚榮譽性質的戒指到手——預計成交價格在6萬美金左右。他說：“這些東西我已經把玩多年，現在該輪到其他人來享受了。”
60多年籃球歷程，轉瞬之間全部割捨。語調雖故作輕鬆，內心裡的蒼涼苦澀仍可不難體味。當問到有沒有任何一件有關籃球的紀念品是他願意保留的，他的回答是一座14歲那年在某個夏令營奪取的MVP獎杯。“因為這次我贏了，這證明我有能力打球。”——沒錯，他魂牽夢繞、刻骨銘心的體驗叫做“贏家”，哪怕那僅僅隻出現在他職業生涯的起點。
一位名叫戴夫-麥肯納的記者曾問貝勒是否介意“無冕之王”這個稱號，貝勒第一次的回答很冠冕堂皇：“我很慶幸自己擁有一個了不起的職業生涯，我已經貢獻了所能付出的全部。”但採訪結束後的半夜裡，貝勒突然給記者打來電話，表示還想就這個話題再多說幾句。他的憤懣像連珠炮一般噴射而出：“每次有人說起這事，我都想問他，你知道我的中鋒是誰嗎？你看看那些奪冠的大個子們：奧拉朱旺，沙克，拉塞爾，張伯倫，賈巴爾……我一個也沒碰到。好吧，我的確跟張伯倫搭檔打過幾個賽季，但那時他已經老得不像樣子了。除了韋斯特，你還能說出任何一個我的隊友叫什麽嗎？”誰都能聽出他心裡的耿耿於懷。
他的22號球衣至今仍高懸在斯坦普斯中心的頂棚上供萬人敬仰，但可以肯定，沒有任何一位超級球星願意重蹈他的覆轍。在從優秀到卓越的獨木橋上，冠軍就是唯一的闖關憑證。霍二叔在2012年跟隨熱火捧杯，誰都記得他在那天是如何喜極而泣。原因很簡單，因為他的這次奪冠，“密歇根五虎”終於名正言順地在歷史上登堂入室，就此不朽。
像湖人、凱爾特人這樣的球隊歷經盛衰，起起落落，總會有下一個王朝的萬丈光芒來治愈重建時期的創痛。然而鐵打的硬碟流水的兵，誰會去在意那些把自己畢生心血都托付給一支球隊的球員們呢？午夜夢回，在貝勒因為經年的老傷而痛醒之際，會不會心生一絲懊悔：“當年為何不多給自己一個選擇？”
離開，很多時候真的跟“忠誠”無關，而是多給自己一個選擇。退一步，海闊天空。
注：本文寫於2013年10月，原為《紫金傳奇》書稿的一部分，後來未收入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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