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後十年，另一雙小手牽著爸媽繼續走

    好好活著是對逝者的最好懷念，而失去孩子的家庭的再生育，是對逝者生命的延續。

    胡麗娜、毛萌、黃萍，是三位汶川地震後參與再生育項目的專家和醫生。她們六年如一日，幫助失去孩子的父母重組完整家庭，重建天倫之樂。在汶川大地震10周年之際，她們寫下了這些年親歷的故事：《孩子？孩子！》。

    主任醫師黃萍對2008年6月2日這一天印象極其深刻。

    那天，汶川大地震剛過去3周。早晨黃萍查完房，樓下忽然傳來喧嘩聲，夾雜著零亂的腳步聲和陣陣哭泣聲。

    黃萍看到，在樓下會議室，幾十對來自都江堰市向峨鄉的失去孩子的夫婦，每人手中都抱著一件孩子的遺物，“每一個人看上去都神情呆滯、表情木訥。憔悴灰暗的臉上，兩隻眼珠深陷在空洞的眼眶中，白中帶青，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氣，看起來不但失去了生機，更像是失去了靈魂”。

    一位母親抱著一隻毛毛熊——毛毛熊身上穿著一件橘紅色的童裝羽絨服；一對夫婦，丈夫捧著一張照片，上面一個小男孩正俯著身子蹬著滑板向前衝，而妻子現場“抱著那隻孤零零的滑板，緊緊地，緊緊地，無論如何也不松手”。

    在地震中失去子女的家長情緒激動，極難控制。黃萍意識到，從醫生的角度給這些家長們提供幫助，也許能最大程度安撫他們的情緒。而將這些父母暫時從絕望中拉出來的，是再生育的可能性，哪怕希望渺茫。

    高齡產婦不適合生育，但經歷過地震創傷後，她們對新生命的渴求，強烈到常人難以想象。黃萍就記得好幾位這樣的母親，為了新生兒，九死一生。

    四川大學華西第二醫院婦產科原主任胡麗娜說：“地震造成幾千個幼小的生命瞬間蒸發，這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這些父母的生活裡，沒有按下暫停鍵，但按下了靜音鍵。沒有商量，沒有迂回，孩子就這樣走了。”

    吳德學的女兒離開人世時8歲，上小學二年級。2008年5月12日下午，女兒其實是班級第一個跑下樓的學生，但她發現書包和鑰匙忘了拿，就返身上樓……返回的路上，搖晃中的教學樓轟然坍塌。

    吳德學到處尋找失蹤的女兒，唯一沒有去找的地方是殯儀館，那是他最不情願去的地方。“可是他又不得不去。在那裡，懷著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心情，證實了他最不願看到的事情，女兒的名字赫然出現在了遇難者名單上。”

    再生育工程的啟動，給吳德學夫婦的生活帶來希望。兩年後，在醫生的幫助下，他們成功迎接了新生命。妻子懷孕3個月的時候，吳德學打給醫生報喜，問了一句：“你說我們的孩子生下來會不會跟他姐姐一樣聰明？”

    2008年汶川地震後，四川有8000多個家庭失去孩子，其中6000多個家庭有再生育一個孩子的願望，而且這個群體多是35歲以上的高齡婦女，她們由於各種原因難以生育。據媒體報導，震後三成失去孩子的母親無法再生育，失去孩子之痛一直纏繞她們生活的全部，失去精神寄托一蹶不振、家庭關係惡化、貧困和養老等問題帶來的生活壓力。

    重新獲得孩子，才能修補這些母親心靈深處的創痛；也只有重新獲得孩子，使她們將生活的信心重新拾起。

    今年，吳德學夫婦再生育的兒子已經7歲了，一家人住在災後重建的小區，生活平安喜樂。震後十年，另一雙小手牽著爸爸媽媽，告別昨日憂傷，重新撿起勇氣走向未來。

沈傑群　來源：中國青年報　（ 2018年05月15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