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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特呂弗譽為最好的黑色電影,究竟有多神

如果有人問我,最喜歡的黑色電影是哪部,我會毫不猶豫的說是朱爾斯·達辛的《男人的爭鬥》。這部達辛集大成之作,可以說是達辛導演生涯最大的成功,榮獲了坎城電影節最佳導演獎。

但拍攝這部影片的機緣,是因為當時達辛的經濟狀況非常糟糕,只為賺取點生活費,而且據說還是梅爾維爾把拍攝的機會讓給了他。

朱爾斯·達辛

因為太喜歡《男人的爭鬥》,我又把導演的其他作品都翻了出來。看的第一部電影是從美國人角度看50年代希臘的《癡漢豔娃》,女主角Mercouri後來成了達辛老婆,還在80年代初做了希臘文化部長。

《癡漢豔娃》

第二部電影是早期越獄電影裡面比較有名的《血濺虎頭門》,第三部則是事無巨細描寫一樁凶殺案破案過程的《不夜城》,還有《該死的人》和《四海本色》。

《不夜城》

那麽,觀看以上這些電影對觀看《男人的爭鬥》有什麽幫助嗎?個人覺得是沒有的。因為這些電影彼此之間毫無共同點,要找出朱爾斯·達辛簽名式的電影風格也是幾乎不可能的。

值得一提的是,特呂弗讚美達辛把一部三流犯罪小說拍成了最一流的黑色電影。聽上去,本片算是美國人技術扶貧了法國人的黑色電影事業,也能看作是經典好萊塢啟發新浪潮的一個前驅。

《男人的爭鬥》

那麽,所謂黑色電影到底是什麽?這是一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在我看來,黑色電影一般少不了這個母題: Machismo。 關於Machismo這個單詞,很難在中文中找到一個完全對應的詞匯,不管是“大男子主義”還是“直男癌”都顯得非常粗淺。

一部好的黑色電影應該能很好地表現machismo在後現代語境中的具象:這個成為主角的男人,必須要過了青春期,他必須聲音低沉,毛發濃密,不管何時都衣冠楚楚,獨自行走在紙醉金迷又暗藏危機的城市,永遠是盛宴裡那個坐在角落獨自清醒的人。

他的感情生活不值一提,你只要知道,一旦他覺得自己受到背叛,他一定會選擇復仇。因為某些可笑又俗套的原因,他總是要卷進你死我活的爭鬥,不管最後他能否幸存,他都不會向任何人講述自己的故事。

差點漏了最重要的一條,他必須任何時候惜字如金,字字珠璣。至於什麽地下世界,兄弟情義,爵士時代的美與醜,這些陳詞濫調都只是烤肉上的孜然,錦上添花而已。黑色電影的黃金時期和衰落正好對應了整個工業社會從男權時代一步步滑向男色時代的軌跡。

那麽我們從哪裡談起本片呢?全片的開頭,導演用一場煙味彌漫的地下牌局來暗示氣質冷峻的男主角Tony英雄末路。Tony的小弟Joe為兒子取名Tonio,是Tony的教子。縱觀全片,這個兒童的功能可不只是觸發男主角和大魔王爭鬥的人質(很老套的設計)這麽簡單。

兒童在全片一頭一尾的出場傳達了一個重要的暗示:“男人間的爭鬥”就像兒童的玩鬧一樣幼稚和瘋狂。這些男人本質上就是貧民窟走出的缺乏安全感的頑童,因為他們不能融入這個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世界當中,只能靠打打殺殺謀生,維持一些可憐的自尊。

飾演Tony的Jean Servais外型酷似黃秋生,他的表演毫無疑問是本片的亮點,這種亮點不僅在於他塑造了一個符合大眾期待的黑色電影主角,而是在於他在一些場景中恰當地加入了一個中年男人應有的乏力和厭世。

比如第15分鐘時,在他鞭打了背叛的女友Mado之後,他開始咳嗽,同樣的咳嗽還不時出現在那場著名的開保險箱的戲當中。有些時候,演員要演好一個角色可能只需要找到一種合適的說話方式,一種合適的嗓音,或者一種合適的表情。

Servais表演的神來之筆在於,他精確描摹出了一種介乎於粗暴和慈愛之間的父權感。在40-41分鐘時的這場地下室演習的戲中,Tony始終不苟言笑,為了反襯Tony的嚴厲,導演還設計了兩個嬉皮笑臉的意大利人作為他的搭檔。

整部戲裡的Tony都讓我覺得,他就像是一個被兒子拖住做一個無聊手工的父親,儘管厭煩和無趣,但是在最後他總是解決問題的那個人,也必須是他來解決問題。Tony起初不願意參加行動,一直到被他鄙夷的Grutter搶了女人才決定加入,類似這種情節以後會在各國同類型電影中反覆出現。

在談論這些描繪machismo的電影中,這種或明或暗的對父權的懷舊與敬畏,往往容易被評論者們忽視。在抽完Mado之後,Tony喘著粗氣在電話中說:“一個人要活下去,總不會太難”。在打完這個轉折了所有劇情的電話後,本片開始快速運轉,沒有任何拖遝或者曖昧的太空。

本片原名是 “Du rififi chez les homes”, 關於這個rififi,我還特地查閱了字典,這個單詞的意思翻譯成“爭鬥”還是很恰當的。這種“爭鬥”更多是指“鬥毆”,而非“階級鬥爭”當中的這個“鬥爭”。

光這個片名就暗示了觀眾,導演似乎沒有要把這部電影拍成什麽史詩巨作的雄心。導演總是很樂意在影片中丟出一些明喻來渲染經典黑色電影所常有的那種混雜了宿命、幻滅和嘲諷的情緒。

最好的證明就是酷似索菲亞·羅蘭的Viven在Grutter的夜總會演唱的那首”Rififi”。在我看來,這場歌舞的出彩程度不亞於後面那場著名的30分鐘時長的偷盜戲。

這場帶來了紅顏禍水的歌舞毫無任何布爾喬亞的多愁善感。在男女對舞的時候,女歌手造作地唱道“他除了熱衷rififi,平時都很酷”“他帶我去看電影;他在感情上有點粗心”,她挑逗她的愛慕者去進行一場rififi來證明“他和城市裡的流氓不一樣”。

然後我們就看到頭戴禮帽的男舞者,拙劣地在幕布後模仿起了西部片男主角pose,男人們為了rififi頭破血流,換來的卻是風塵女子的一通嘲笑“隻不過就是粗魯的摔跤和打鬥”。

是不是有點梅裡美《卡門》的味道?不管男人是不是能贏下了一場場rififi,但他永遠都贏不了哪怕一個蕩婦的芳心。女人和槍的英雄主義終究都是幻想。

歌舞剛剛結束,Tony就一臉怒氣地闖進夜總會,對Grutter第一次正面發難,後者卻根本不屑與他多囉嗦一句。Tony和Grutter的對決是古典遊俠和新興資本家的對決。

這種力量不對稱的對決只有可能有一個結局。我曾一度認為如果導演加入一個探長之類的角色可以讓人物關係更加複雜多變,現在我意識到,這種想法太書卷氣也太后現代了。

即便如此,關於這個話題,導演依舊點到為止,他沒有興趣去做更多的現實主義批判,更沒有任何興趣去描寫人物的心理動機。

導演的興趣還是在於描寫“爭鬥”本身。離開了豔俗又暗流湧動的舞廳,畫面回到夜幕下的巴黎。第30-35分鐘,四人組圍繞銀行周圍進行了演習,全程沒有一句對白,導演用堪稱教科書的場面調度和蒙太奇節奏把握牢牢地控制著敘事輸出的強弱。

你看不到一個拖泥帶水的鏡頭,相反好幾個靈光一現的鏡頭簡約卻不失靈動。第30分鐘,鏡頭從室外的遠景平穩地移動到室內的中近景——從被監視的街道進入監視者們進行演算的密室;第32分鐘,銀行門口望風的Tony和從銀行踩點走出來的Mario一牆之隔,分別填充了畫面的近景和遠景。

這些技巧彰顯出導演嫻熟的基本功和對全局老道的拿捏。同樣也驗證了荷索所說的,敢用一個鏡頭拍完一個場景的才是真正的好導演,因為他的畫面必定言之有物。

穿梭在畫面內外的監視者一次次不厭其煩地從同一個視角鳥瞰銀行所在的街道,穿插其間的是一些並沒有旁白解釋也能基本看懂的人物活動,在緊張而又不亂分寸的主題音樂下,每個角色都各司其職,一切都始終處在運動之中。在一波沒有任何停頓的高壓敘事當中,鏡頭的長度或者剪輯的疏密都顯得不值得去考察。

對於不熟悉Webb銀行巴黎分行真實建築結構和周邊設施的觀眾來說,達辛有條不紊的蒙太奇至少使得你不會在面對影像裡的黑白世界的時候有一頭霧水之感。考慮到本片真得被人拿來作為搶銀行教材,對於沒有搶銀行經驗的我來講,要去找片中是不是還有任何穿幫已經沒有意義了。

如果有誰一定要拿《男人的爭鬥》和後世的某部電影比較,那麽,不管是這場演習的戲,還是從43分鐘開始到72分鐘的那場盜竊珠寶的戲,不說好萊塢,就是今天中上水準以上的華語片都能在技術上複製出來,但他們複製不出來的是導演對觀眾情緒張力的精妙把控。

觀眾們知道這起偷竊是肯定會成功的,然而,當他們看到Tony朝警報器噴蠟時候滿頭的大汗和他在望風時候不斷抽煙的緊張表現的時候,他們又不自覺地開始期待起某個可能來攪局的麥格芬。

類似的機構還有很多,比如那個需要四個人使出吃奶的勁才能扛起的大箱子,比如要用陽傘小心翼翼處理掉的地板碎屑,這些細節又會讓觀眾開始同情起這些竊賊謀生的不易等等,一部電影不是讓人物不停抽煙,滿口方言髒話就可以填平和觀眾的距離。

相反,如果導演能拍出那種用丫杈頭搓晾衣杆時不慎把杆子弄掉地上,或者下雨天左右手拎滿東西還要想盡辦法摳出鑰匙開門的笨拙和慍怒,那麽他才比較接近那個可以玩弄觀眾多種情緒的臨界點。至少在我看過的講述同一類型故事的電影中,《男人的爭鬥》在這點上是做得最到位的。

或許很多人都觀察到了,46分鐘到71分鐘之間沒有任何配樂,其實配樂是有的,就是那台在48分鐘被Joe踩到的鋼琴,被踩到那一下發出的琴聲有一種以假亂真的BGM的錯覺,導演靈機應變,玩了非常機智的一個把戲。

其他一切多餘的人造的聲音都被放棄,導演非常自信,他不容許任何別的東西遮蓋擾亂他的場景。僅有的四個人始終在同一個太空中同時行動,鏡頭在四人中適時的移動,視角卻始終不離開Tony這個焦點。導演抵禦住一切發散多線敘事的誘惑,甚至連作為戰利品的珠寶,導演都不屑去多描寫。

這種對事件本身超乎尋常的專注是這部電影最大的魅力之一。然而,導演沒有自作聰明地把麥格芬完全略去,來自外部的威脅見縫插針地通過Tony這名主角傳遞給觀眾,一會是個空盒子,一會是送鮮花的卡車。在嚴格服從線性時間的前提條件下,主線和支線齊頭並進,井然有序。

達辛顯然是處理這種複雜局面的高手,在組織蒙太奇的時候,他是如此得沉著,甚至比他鏡頭下的四個主人公更加沉著。這種沉著我之前只在布列松的《死囚越獄》中看到過。

《死囚越獄》

但是這絕非一部刻意追求極簡的電影,黑色電影常常會誤入這種對極簡主義的偏執狂熱中。我這裡正好可以提供一個反面例子,1961年的美國電影《在沉默中爆發》(Blast of silence),這部片子的開頭,創意都非常好,影片中段也不乏亮點,就是毀在了導演過了頭的極簡主義實驗當中,以至於劇本出現硬傷,節奏推得太快,劇情單薄,全片顯得尚未展開就匆匆閉合。

《在沉默中爆發》

而在《男人的爭鬥》這部主次分明,等級森嚴的影片中,Tony的三個搭檔注定只能是承上啟下情節的配角,他們除了給Tony不停招惹麻煩之外並沒有什麽戲份。情節急轉直下的速度是如此之快,還沒有等到Tony銷贓,仇人已經找上門來。

在兩個意大利人退場之後,導演把所有精力都花在構建Tony-Joe-Grutter的三角關係上,前兩者的兄弟之情因為後者的持續施壓出現裂痕,造成Joe死亡的時間差是不可避免的,累積在全片各處的笨拙感必然會演變成了主人公最後的回天乏力。

在結尾的大火拚之前,有三個我印象非常深的片段:Grutter兄弟綁架Joe的妻兒的鏡頭在後退的電車中拍攝完成;Joe的太太在修道院長廊般的走廊中獨自狂奔;急於趕火車的Tony可笑而蒼老的跑步姿態。

等待良久的正反主角的對決結果就是在殘垣斷壁中的相互伏擊暗算,兩人甚至連個正面對峙的鏡頭都沒有,又是一次對老式西部片的調侃。113分鐘時,當Tony看到Joe的屍體的時候難免傷心,不過已經處在身心極限的他還是最快速度離開樓房,只是朝Grutter的屍體泄憤地開了一槍。任何可能的煽情苗頭都被掐滅。

全片的結尾堪稱最大亮點,光芒甚至超過了偷珠寶那場戲。垂死的硬漢,天真的頑童,激進的音樂,永無止境的城市。在暈眩中,終於迎來了這場和時間較量的噩夢。

兒童拿著槍嬉鬧,和兒童有著相同名字的硬漢駕馭得了汽車,卻駕馭不了自己的命運。汽車在本片中無數次出現,永遠在移動中的汽車,也恰如其分地成為了無路可走的硬漢的墳墓。

而他用性命換來的金錢終究離他而去。最後,他孤獨地暴露在這個迷人,喧囂又無情的城市中,被與他生活在同一個城市的兩個世界的市民們指指點點,就像被獵人從地底捕獲的一頭野獸懸掛在了集市上一樣。

沒有意外,因為Mado, Viven和Louise這三個女人,所有參與“爭鬥”的男人都一命嗚呼,Tony是個不走運的人,片頭輸掉的那場牌局就預示了他步步該災的命運。不用去憐憫失敗者,不用去讚美孤膽英雄。失敗者的失敗是自找的,孤膽英雄本來就是和邪惡的世界不兼容的。

今天的好萊塢熱衷於找一些嗓音低沉的肌肉男靠玩弄色情和暴力來塑造硬漢神話。很遺憾,這種美國青少年YY中的硬漢大行其道,再次證明了這個時代大眾品味都退化到了什麽地步。所謂黑色電影就應該是黑色的。

它不會販賣情緒,也不用誇大血腥,亦不需要為了黑色幽默而去黑色幽默。時下的好萊塢電影,和它背後的美國流行文化最讓我反感的一點就是:明明不tough卻一定要賣弄tough。

根據有關報導,高達說本片前不如《金錢不要碰》,後不如《賭徒鮑勃》。《賭徒鮑勃》無緣得見,《金錢不要碰》我去網上看了一遍,這部奇特的影片有一個不錯的劇本,但是導演拍得漫不經心;有一個不錯的演員:JeanGabin,可即便他的表演也挽救不了導演雅克·貝克過分慢熱的操作。

《金錢不要碰》

有句說句,《金錢不要碰》結尾非常出彩。即便如此,我不相信一個客觀的評論家在兩部片子都看過以後,會做出和高達一樣的選擇。《金錢不要碰》缺少《男人的爭鬥》那種讓人過目不忘的橋段。

當Tony在放置樂器的夜總會地下室,連開兩槍擊斃了Cesare這個叛徒之前,他嚴肅又誠懇地說“我喜歡你,我真得很喜歡你,但規矩你是懂的”。這句台詞居然沒有入圍各種主流品味的史上最佳對白評選實在讓我想不通。

《男人的爭鬥》讓我想到一個問題,很多電影其實潛力都很不錯,但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卻沒有達到應有的高度。實事求是地講,《男人的爭鬥》不是一部上限很高的電影,然而導演達辛就像一個老練的水手,他避開了所有可能的暗礁,駕馭好了每一波潮汐,然後安全抵達了光影之海的彼岸。

據說導演本人對於這個劇本其實興趣寥寥,可能正是因為興趣寥寥,他才成功避免了過度表達的陷阱,將注意力集中在了影像本身。作為老牌好萊塢導演的達辛向自詡好萊塢電影腦殘粉的高達證明了:拍電影的確只需要女人和手槍,但區分一部電影好壞的肯定不只是女人和手槍。

作者| 小咬;公號| 看電影看到死

編輯| 騎屋頂少年;轉載請注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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