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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在談論張藝謀的時候,我們在談論什麽?

10月1日下午公布的金馬獎提名裡,張藝謀《影》獲12項提名:包括鄧超、孫儷的最佳男女演員提名,以及最佳動作、最佳視覺效果、最佳美術設計、最佳造型設計等一系列技術獎項。

張藝謀本人,也入圍了“最佳導演”提名——雖然國師的江湖地位,已經不需要這樣的獎項來證明了。

但《影》不一樣。

《影》之前,人們喜歡挑剔他:“精力都用在美術上,不肯好好講故事。”

《影》的故事是被討論的。它不僅來勢凶猛,橫掃金馬,口碑和熱度也一直在升。《影》關於劇情的討論,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點:一是“鄧超殺鄧超”,二是“鄭愷的面具”,三是“公主之死”。

整個《影》的故事圍繞“真身與替身”展開。鄧超一人分飾兩角,演真身子虞,也演替身境州。子虞是沛國都督,在被敵國戰將楊蒼擊敗後啟用影子境州,由境州替他行走在朝堂和戰場。

影子和真身是完全不同的狀態:子虞身心受創,披頭散發,身形佝僂,他看人的眼神是陰惻惻的;境州的成長線要複雜一些,從被動聽令,到逐漸聽到內心惡的召喚,這個人物有迷失,也有壓抑後的癲狂。

為了凸顯真身和影子的不同狀態,鄧超先增肌40斤,演平凡的奴隸境州;再減重40斤,演形容衰敗的、性情陰鬱的子虞。

在紀錄片《張藝謀和他的影》裡,我們看到張藝謀和鄧超討論:“只有境州立住了,這部作品才立住了。”

而從觀影角度,部分觀眾甚至沒認出影子和真身都是鄧超扮演——看,減肥多重要,演技多重要。

《影》裡鄧超和鄧超有不少對手戲:子虞訓練境州,子虞看著境州和自己的妻子小艾走到一起,子虞殺境州,境州反抗子虞……每一次鄧超和鄧超的同框,都有著極強的情緒張力。

金馬獎上“最佳男主角”的提名,鄧超當之無愧。

權謀戲裡少不了棋局,少不了棋手和棋子。鄭愷演沛國的王,便承擔了這個棋局裡的一層重要反轉:螳螂捕蟬,局裡有局。沛王前期隱忍蟄伏,後期面具揭下,收買境州(影子)、追殺子虞(真身),狠辣凌厲。

鄭愷在表演上的處理是有層次的。前期吟詩喝酒,癲狂昏庸,換成別的男演員,這種戲很容易“收”不住,可鄭愷能做到點到為止,瘋癲模樣下目光裡蓄著力度,讓你知道他的昏庸不是真的,他的笑不是真的,他眼神裡的嘻嘻哈哈也不是真的。

到後期,鄭愷則有兩次爆發,一次是“沛王哭妹”,一次是“斬殺叛臣”。

也是這兩場爆發戲,讓沛王這個人物多了可以深挖的太空,甚至多了一層溫暖和蒼涼的色彩。上映三天,微博等社交網站上已經延伸出不少關於沛王和公主的討論,甚至有人自發補寫二人的番外:比如沛王和公主是如何在沛國宮殿裡相互扶持、抵抗政敵。

網上的延伸討論

觀眾願意為角色產生延展討論,歸功於演員和演員之間有磁場碰撞,也歸功於導演的特質挖掘。張藝謀在選演員這件事上,眼光向來獨到。比如沛王和長公主決裂一場戲裡,飾演沛王的鄭愷是細長眼,形貼合了人物的深沉,被選中飾演長公主的關曉彤則是深眼窩、圓圓眼,自帶剛烈堅定的意味。

張藝謀的故事裡,“剛烈女子”的形象從來不會缺席。從《秋菊打官司》《活著》裡的鞏俐,到《我的父親母親》裡的章子怡,謀女郎們的眼裡,都閃著倔強的光。

這一次,承擔這份“女性的剛烈”的,是長公主青萍一角。青萍一角,從社會關係上看是沛王的妹妹,是沛國的臣。女眷本該聽命於父兄,臣本該聽命於君,而長公主做的,則是主動衝脫加在自己身上的束縛:被要求和親敵國做妾,她選擇自己上戰場殺敵。

長公主之死,是《影》裡第一場激烈的廝殺,也是幾場打戲中最淒美純粹的一場。

瀕死之際手起刀落,嘴唇哆嗦、滿臉血汙地躺在雨水裡,還要反殺敵人。這是弱者對強者的用力一擊,是被支配的女性身上爆發出的抗爭的光。

除了故事,張藝謀在鏡頭追求上也有了新的突破。

過去十年,張藝謀被人詬病:太愛用“團體操大場面”炫技。

張藝謀最擅長的是色彩。他對高飽和度色彩的追求,在《英雄》中達到了極致。

而這次,他在《影》裡拋棄了色彩。

《影》是水墨,但不是沒有光彩,更不是簡單粗暴地對拍好的畫面做黑白化處理。在《影》的畫面裡,你能看得到臉上的線條和層次,能看到光的過渡和渲染。

故事裡有幾場雨中打戲。水墨畫幅裡能看得到刀峰上映出來的寒光,人臉上的汗、雨、泥、血,層次分明。

構圖上,屏風、簾幔、門窗,這些古典元素形成一重一重的阻隔,碼出的是朝堂裡的規矩,也是人心裡的屏障。

《影》裡沒有千軍萬馬的場景。無論是境州對戰楊蒼,還是青萍反殺楊平,都是單打獨鬥的場面,短兵交接裡突出的是個體的、單一的力量,映照出的是巨集大歷史潮流裡單一個體的身不由己,以及這種身不由己之下處於欲望的抗爭。

出場人物最多的一場戲,是兩國士兵交戰。沒有千軍萬馬,有的是漫天雨水,炎國士兵在城樓上搭弓,沛國一人一傘一戰車從低處滾過。高低錯落,雨絲和射出的箭在視覺上形成交織,蒼涼感頓生。

聲效、畫面無一不是做到極致。美術是一如既往地好,一切色調都建立在水墨基礎上,畫面背景是做了模糊處理的黑與白,看上去像是被沖洗過一樣,隱隱暗示著人性和欲望的混沌。

如果你選擇的是有杜比音效的影院,你甚至能清晰聽到刀劃破肌膚時摩擦的尾音,雖然這樣的觀影過程會讓人有壓抑感——可這也許是張藝謀想要的:以感官調動感官,讓激烈更加激烈。

但說《影》沒有痛點那也並不如是。張藝謀慣有的敘事通病依然沒能在《影》中得到修補。為了凸顯出故事主人公的悲慟命運,而忘卻了該在背景人物上花心思刻畫,又或者索性擯棄了彌補日常心理的人物對白,使得整個故事簡而又簡,可信度卻沒那麽深刻。這也是為何當我們在期待張藝謀的電影時,又總是害怕張藝謀的電影離開我們太遠的原因之一。

不過好在,張藝謀比陳凱歌好,還在試圖討好觀眾,還在試圖反省自我。

68歲的張藝謀在電影上的態度是憨厚而實誠的,他說:我珍惜和電影的這點緣分,從來不敢有范進中舉的想法。

他把王家衛、侯孝賢歸為天賦型導演,並承認自己不是天賦型導演。他說自己能有這些戲,靠的是一場一場地想,一場一場地磨。

《長城》之後,他憋著一口氣,他磨出來了《影》。

 

作者:哲華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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