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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良知告訴我:問題應該這樣看,文章應該這樣寫!

哲學有各種類型,並不存在唯一的哲學樣板。無論何種哲學,只要它真正反映時代精神,都會為人類提供智慧。中外哲學史上那些哲學思想,都是我們的精神食糧。

我的專業是馬克思主義哲學,但我並不是專業排外主義者,只是精力有限、水準有限,對中國哲學,尤其是西方哲學知之甚少,至今仍引為憾事。

力求從哲學的角度談論現實問題,尤其是已經成為社會思潮的問題

我只能寫點關於馬克思主義哲學方面的文章。《可信又可愛的哲學》這本結集裡的文章算不算哲學,可能會有不同的看法。哲學有邊界,什麽是哲學,什麽不是,會有個界線。例如傳統的本體論問題、認識論問題,人生論問題、價值論問題等等,屬於哲學王國的領地,可說是正宗的哲學。可哲學作為智慧之學,又不應該有絕對的邊界,它可以在任何領域中應用。

智慧是不應該有邊界的。有邊界的智慧不叫智慧,應該稱之為專門知識。尤其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它作為世界觀和方法論應該起到一把萬能鑰匙的作用,為我提供觀察和解決問題的思想方法。我的這些文章不少並非正宗的哲學問題,而是現實問題。

但我仍認為它是哲學,因為我力求從哲學角度來談論這些問題。至於水準如何,是否有哲學味,另當別論。我喜歡這種寫法。是否承認它是哲學文章,並不重要。豆腐白菜,各有所愛,何況在如此複雜的精神領域,多樣性是正常的。

我喜歡談點問題,尤其是已經成為社會思潮的問題。我認為作為一個馬克思主義哲學工作者,對此不能視若無睹。當有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博士生和我討論構建哲學體系問題時,我總是向他潑冷水:你呀,先不要忙於構建體系,還是從問題出發吧,學會用辯證唯物主義方法分析問題。不學會捕捉問題、研究問題,就忙著構建哲學體系,是企圖在沙灘上蓋高樓,除了滿足自己的思辨癖好外,什麽都得不到,弄不好連話都不會說。

哲學的確需要概念和範疇,但我總覺得一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者如果離不開概念、範疇,不能用中國話說哲學問題,不能用普通人能懂的語言解釋哲學問題,這種馬克思主義哲學就走不出書本和課堂。

哲學家並非都要安坐在自己書齋中研究純哲學,寫純哲學文章

文學應該“乾預生活”。哲學呢,哲學難道離生活越遠越好嗎?有的學者是這樣主張的。似乎哲學越純越高尚,千萬不能為現實所“汙染”,應該由塵世上升到完全由概念和範疇築起的思辨王國。

別種哲學我無權置喙,但馬克思主義哲學決不能這樣做。馬克思主義哲學一定要關注現實和現實問題。當然它的關注方式應該是哲學的,而對問題的回答也應該是哲學的,即能夠提供比就事論事更多的一點東西。這個更多的“一點”,就是哲學分析,就是對問題回答中蘊含的哲學智慧。

哲學對問題的分析,應該能使人舉一反三。並非專門哲學刊物或雜誌發表的文章才算哲學,報紙上的文章不具有哲學品格。我不這樣看。我想起馬克思的《第179號“科倫日報”社論》。在這篇文章中,馬克思與海爾梅斯展開過激烈辯論,其中就涉及“哲學是不是也應該在報紙上討論宗教問題”。

其實,不僅是討論宗教問題,還可以在報紙上從哲學角度討論一切重大現實問題。哲學家並非都要安坐在自己書齋中研究純哲學,寫純哲學文章,更應該關注現實。

為此,馬克思在上述《第179號“科倫日報”社論》中說過一段非常著名的批評當時德國思辨哲學的話:“哲學,尤其是德國哲學,喜歡幽靜孤寂、閉關自守並醉心於淡漠的自我直觀;所有這些,一開始就使哲學同那種與它格格不入的報紙的一般性質——經常的戰鬥準備、急於報導的聳人聽聞的當前問題的熱情關心對立起來。”

完全由純概念推演而成的文章,高深、思辨,可誰也不懂。這種文章,如同面額巨大的紙幣,在市面上不能流通。報紙文章要求通俗,通俗並不等同於膚淺。馬克思生活在思辨哲學最為發達的德意志王國,康德、謝林、黑格爾都是思辨哲學大家。

馬克思在青年時代就認識到純思辨哲學對青年的危險性。他說過,“那些主要不是乾預生活本身,而是從事抽象真理的研究的職業,對於還沒有堅定原則和牢固、不可動搖的信念的青年是危險的。”這種哲學為什麽是危險的,危險何在?危險在於青年人沒有生活體驗,又沒有真正樹立堅定的原則,會陷於抽象思辨的泥塘而難以拔足。馬克思自己就遭遇過這種危險。

他在波恩大學讀書期間,沉迷於構建龐大的哲學思想體系,幾乎陷於瘋狂狀態。馬克思在經歷這次思想危機後發現沉迷思辨,從頭腦中構建體系是一條錯誤的哲學道路。他轉學到柏林大學後,由於參加青年黑格爾運動,特別是大學畢業後的實際工作,找到了一條哲學通向生活的道路。

我是一個經歷過新舊兩個中國的人,我的良知告訴我:問題應該這樣看,文章應該這樣寫!

有人對我說,你的文章有“火藥味”。我說不對,我的文章沒有“火藥味”,我不針對任何人,但有點“煙火氣”。我不敢自誇接地氣,但至少不是不食人間煙火。對我來說,哲學文章沒有“左”與“右”的問題,但有“對”與“錯”、“全面”與“片面”的問題。

我說過,我是講理派,凡事都有理,都得講理。比如,在《批評、抹黑及其他》以及關於教科書風波的文章中,我都是抱著講理的態度。不講理,就不是哲學。

比如在《批評、抹黑及其他》中,我並不認為我們黨、我們的政府、我們的社會不存在任何問題。當然會有問題,有些問題還不可容忍,包括社會公平與正義問題、貪汙腐敗問題。對一些不合理、不公正現象,不僅要批評,而且可以揭露、抨擊。批評與自我批評,從延安時代起就是中國共產黨自己立下的規矩。一個人如果拒絕批評,老子天下第一,總有一天會上演“霸王別姬”。一個政黨也是如此。但抹黑不是批評。抹黑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不管如何自稱為恨鐵不成鋼,只是騙騙老實人而已。好比全國各個地方都存在或大或小的問題,我把這些問題稱為垃圾。批評好比清掃垃圾,是希望變得適宜人居,尤其是建設性批評,不僅告訴你哪裡有垃圾,而且具體建議如何清掃這些垃圾。抹黑不同,它不是清掃垃圾,而是堆垃圾,把全國的垃圾堆到一處,指給全世界看:瞧,這就是中國!這就是中國共產黨!一個是掃垃圾,一個是堆垃圾,這就是批評與抹黑的界線。

我是學歷史出身的人。在世界歷史上,沒有帶著白手套絕對乾乾淨淨的革命。法國大革命是這樣,俄國十月革命是這樣。誰要存心控訴革命的“罪惡”,要找材料太容易了。可馬克思說過,“革命是歷史的火車頭”。我看這個真理是否認不了的。中國共產黨的革命是人類歷史上少有的革命,是中國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革命。中國革命有過錯誤、包括“左”的和右的錯誤,有過曲折。既有無數壯烈犧牲的烈士,也有過被冤屈者,有誤傷者。冤假錯案都有過。但我們黨承認錯誤,及時總結歷史教訓並改正錯誤。何況,中國共產黨和中國革命,有比任何錯誤都輝煌無比的成果,這就是建立新中國,把一個原本受盡外國列強欺凌、壓榨、一窮二白、文化落後的中國,建設到現在這個樣子。我們當然不是事事滿意,但總不能自作自賤吧。難道隻應該抹黑,而不能點讚?抹黑,叫骨氣,叫氣節;而點讚,叫舔碗邊,這是什麽邏輯!

讚成什麽,反對什麽,我不遮遮掩掩。也沒有必要遮遮掩掩。說句掏心窩的話,我已風燭殘年,一無所求。我是一個經歷過新舊兩個中國的人,我的良知告訴我:問題應該這樣看,文章應該這樣寫!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教授)

本文原載於北京日報2016年1月4日,原標題為《要有“煙火氣”,不要有“火藥味”》

來源:北京日報 | 作者 陳先達

編輯:袁昕

流程編輯:郭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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