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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法采礦排汙造成重金屬水土汙染 廣西深山村民維權難

1998年起,磨底塘的村民們為解決家鄉嚴重的環境汙染,開始了20年的奔波維權。他們至今沒有得到應有的賠償,沒有看到解決的曙光,甚至沒有獲得一個說法……

“螢火計劃”特約

攝影/楊洋 殷駱俊楠

撰文/王蕾 編輯/龐宇佳

出品/騰訊新聞 騰訊圖片

視頻 | 自然保護區遭遇非法開採 190萬環境鑒定費令訴訟進退兩難

一場並不是野外旅行的探險

磨底塘村位於廣西桂林恭城瑤族自治縣西嶺鄉,毗鄰海洋山保護區。山中植物滿眼,溪流串行。這是一片典型的原生性亞熱帶森林,以常綠闊葉林和落葉闊葉混交林為主。

村民們一路找著野生奇異果、野荔枝,還有一種當地人稱為“大鑽”的野果:紅彤彤的果粒形如鑽石,緊簇成一團,嘗得出一絲細微的甜,還有一股子藥物的疏離感。

廣西植物研究所的黃老師在山中找到了國家二級重點保護植物金毛狗(Cibotium barometz),它的根部狀如金毛小狗,止血效果極好;還有吊著紅色硬果子的伯樂樹(Bretschneidera sinensis),這是國家一級重點保護植物,被譽為“植物中的龍鳳”。

村民帶著植物專家去行路更艱難的地方尋找紅豆杉,那是國家一級保護植物,如果找尋到紅豆杉。如果找尋到紅豆杉,此行的成果會“增重”數倍。

這一切似乎在指向一個生機勃勃的野外旅行探險,而現實卻是,民間環保組織自然之友”的法律團隊在為環境破壞汙染案件進行證據收集。

有了大山層巒疊嶂的護佑,還有豐富乾淨的水源滋潤,海洋山保護區附近居住的人們從不會把家鄉和重金屬環境汙染聯繫到一起。每個年上三十的人都還記得娃娃魚的叫聲就曾響在村頭,那是對水質要求極高的生物,更不要論到野兔、野豬之類比較“皮實”的野生動物。

洪水退去後的灰色廢渣

娃娃魚的叫聲已成為過去。

海洋山下,磨底塘村的村民們,沒有人不記得那場災浩劫——1998年6月19日,他們被一場轟響從夢中驚醒,那是從山裡發出的咆哮聲。緊接著,失去控制的大水很快衝到村邊,湧到全村人賴以生存的稻田之中。

大水退後,村民們知道當年的收成肯定完了,但讓他們無法理解的是:大水所流之處,是一種奇怪的灰白色,稻田中還留下一層厚厚的灰色淤泥,一種無法形容的臭味久久不散。而讓他們最為痛心的是:之前長達十年的時間中,他們看到了毀壞的點滴跡象,卻從未真正重視和采取行動應對。

其實,村民們早就發現:只要有這灰色的水,石頭上不生青苔,牛的腿上從來光溜溜不長毛,牲口淌過一次水,連跳蚤都絕了種。人也病,最多的是慢性腸胃炎。老人們伸出四肢,全是疙疙瘩瘩的硬包,但沒有人敢去醫院檢查,“害怕知道檢查結果,如果是癌呢?”

廖正森站在一片河道之上,面色凝重。這條“河道”,準確地說是一個巨大的坑洞。洪水之前,這裡曾經堆滿裝著礦渣的袋子。廢渣一袋袋被生產出來,直接拋到這條水溝裡,河道被佔滿,河水見縫插針地流下去。

“他們就是故意堆在這裡的,這些廢渣就靠河水一點點衝走呢,不然隻消三個月,哪裡還能堆得下?” 這個河道在很多年前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尾礦庫,而1998年那場洪災,把整個河道堆積的渣子都一股腦衝到下遊。

20多年非法排汙造成的重金屬汙染

生產這些礦渣的廠房如今成了河坑上的幾座廢棄房屋,1994年,恭城瑤族自治縣礦產公司在此修建選礦廠,做鉛鋅礦石的粗提煉。

工廠剛建的時候,廖正森只有二十多歲,跟村子裡的年輕人一樣,也在此謀過營生。所有礦石先進一個“老虎機”,全部打碎,然後石粉流到一個大桶中,裡面裝著“黃藥”,通過浮力原則選礦,需要的重金屬留下,剩下藥水直接排到河中,石渣成了廢渣。廖正森當年的工作就是配藥水,充斥回憶的就是那股怪怪的臭味。不過,他隻工作了兩個多月,家裡老人說:“你還沒有孩子,這個工作不能再做下去了。”

每天工作三班倒,選礦廠使勁地生產,又使勁地廢棄,有的礦友累得睡著了,礦石沒有提煉就衝走了。“跑尾”根本算不上什麽大事,粗曠式開發的認知下,礦產資源只是大山裡取之不盡的石頭,就像沒有多少人會去深究直接排到大自然中的石粉和洗藥水的危害。

沒有符合國家礦業生產的汙染防治措施,甚至沒有做最基礎的“三防”,二十多年沒有任何監督。《中華人民共和國固體廢物汙染環境防治法》早在1996年4月1日就已施行,法律強製性規定:收集、貯存、運輸、利用、處置固體廢物的部門和個人,必須采取防揚散、防流失、防滲漏或者其他防止汙染環境的措施;不得擅自傾倒、堆放、丟棄、遺撒固體廢物。

從選礦廠出發再往山裡深入,還有無數的礦洞隱藏在一層又一層的大山中,多到了連村裡人都無法數清。“這邊有,那邊也有”,他們模糊地回憶著。這些礦洞有的年代久遠,礦口已經覆蓋了植物,而很多廢棄礦洞還可見到從洞裡淌出廢水。這違反了國家礦產開發的基本法律規定:礦坑廢水不可直排。

恭城縣礦場公司僅在1994年辦理了有效期一年的《排放水汙染物許可證》,此後均無取得排汙許可證,違法排汙行為累計長達20多年之久。

回頭山是采礦最集中處,整座山都被脫了殼,又被抽了芯。沒有任何植被覆蓋,腳踏在一塊塊黑色石頭上,幾十個礦洞豁著大口。

而近三十年的礦坑汙水直排,造成的汙染遠非如此。

自然之友於2017年7月20日在涉案範圍內共采集12份水樣,並送往第三方有資質的檢測部門進行檢測,結果顯示位於回頭山地界的鉛、鋅、鎘的重金屬含量超過《地表水環境質量標準》(GB3838-2002)三類地表水指標——其中一份樣品地表水鎘超標14倍,鋅超標10倍;一份廠河地表水的樣品中,鎘、鉛、鋅超標嚴重,其中鎘超標180倍,鉛超標3倍,鋅超標95倍……這些重金屬嚴重汙染的水直接排入老虎江,老虎江是澄江河的支流。

受汙染損害的不只是磨底塘村一個地方,礦洞開採還導致椅子村遭受土壤汙染和生態破壞。

因汙染事實清晰,汙染方只有一家,訴訟意圖明確,自然之友法律團隊的夏軍、楊洋、馬榮真三位公益律師在對磨底塘村進行第一次調查後,便決定與汙染方打官司。然而,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由磨底塘村牽出了一個體積龐大的汙染連鎖案件。

自然保護區裡的非法開採

當自然之友的公益律師第三次和法院一起進行現場勘查時,才發現海洋山自然保護區,一個省級自然保護區,也遭遇非法開採。

還是恭城縣礦產公司,早在1988年便在這裡展開銅礦探礦工作,2008年12月采礦許可證到期後,礦產公司在無法取得續采工程環評審批的情況下繼續違法開採。直到2016年,自然之友和中央環保督察組介入後,采礦才被迫停止。

海洋山保護區被破壞的采礦點接近山頂,山體被炸開多處,“傷筋動骨”,除了豁口、碎石灘,還有望不到盡頭的巨大滑坡。

如今,這片曾經翻天覆地的采礦現場已徹底還給了大自然,即使當地人也很少步入這片災難之地。這條三年前被廢棄的運礦路,植物專家俯下身去,撥動著幾個微細的苔蘚,“這是金發蘚,一般在環境破壞過後的地方會生長的”。

在山體滑坡的地方見到幾株孤獨的樹苗,葉子已發了黃,這是中央環保督察組勒令礦產公司做生態恢復治理之後,他們應對的“治理”。

舉步維艱的訴訟

磨底塘村之所以取名“磨底塘”,是因為這裡是塊極好的天然窪地,如同巨大的石磨,而磨盤的底部本應是天然流出糧食的寶地。如今,磨底塘村民世代種植的田地被汙染了,水渠重新修過,汙染物被覆蓋住了,但土壤中的汙染卻沒這麽容易去除。

自然之友在2016年9月的采樣結果顯示:磨底塘組周邊大部分水田土壤樣本鎘和鋅含量都超過《土壤環境質量標準》(GB15618-1995) II類土壤指標。

超標最高的樣本中,鎘含量7.5 mg/kg,是國家II類土壤標準的25倍;鋅含量1640mg/kg,是國家II類土壤標準的8倍。超出II類土壤標準便意味著:土壤質量已不能保障農業生產,且危害人體健康,不宜作為農業生產用地。

海洋山自然保護區的生態破壞,礦產公司長期開發選礦造成的水汙染、土壤汙染以及生態破壞合在一起,這是一筆巨大的至少上億的治理账單。

自然之友於2016年開始提起公益訴訟,目前已進入鑒定詳勘階段,然而環境鑒定評估的巨額費用是擋在每個環境公益訴訟案件面前的“大山”。存在多大範圍的汙染、汙染有多嚴重的定量都要依靠鑒定,而鑒定所需費用高達190萬。

磨底塘人要爭取什麽?在目前階段,磨底塘人只是希望執行國家最基本的環境政策——誰汙染,誰治理,要求恭城縣礦產公司可以拿出錢來把大自然恢復到汙染前的狀態。

“打這種汙染官司太難了,主要是壓力太多,都要求我們撤訴,如果不是看到自然之友楊律師一次又一次地來,我們真的已經放棄了”,村民們說。

為解決巨大的環境鑒定費用難題,讓大自然的冤屈有法可訴,我們對公眾發起募捐。點擊鏈接【用法律守護大自然】,為環境保護出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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