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27日刊|總第1881期
東方和浙江兩大衛視聯播的《小歡喜》今晚大結局。
作為檸萌影業出品的系列教育題材劇，《小歡喜》之前是《小別離》。《小別離》片名的寓意一望而知，孩子負笈留洋，要與父母離別。《小歡喜》的片名就要費解一些：高考當前，壓力山大，歡喜何來，何謂之小？
當然，生活就是一個七日連著另一個七日，人生就是戰勝一個困難再來一個困難。點點滴滴的成長是歡喜，戰勝困難的心境是歡喜，只要是生活劇，基本上就是小失意和小歡喜的輪換交替。
形為教育劇，實為情感劇
親子關係是人世間最難掌握的相處之道。管得緊了說控制，管得松了說放縱。不在一起叫“錯過成長”，朝夕相對就相看兩厭。叛逆是一定要發生的，最終不放手也得放手。沒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答案，家家都是一邊鬥爭一邊溫存的局面。
《小歡喜》講的是三個家庭、四個孩子備戰高考的故事。開篇就是孩子們升入高三，結尾時完成了勝利大逃亡，時間跨度一整年。
表面上看，方一凡（周奇 飾）、林磊兒（劉家禕 飾）、喬英子（李庚希 飾）、季楊楊（郭子凡 飾）全部為高考所苦，人人背負著巨大的升學壓力。但實際上，他們真正的危機並非來自高考，而更多來自與家長之間緊張的關係。
林磊兒和喬英子本身就是學霸，他們是鯉魚跳龍門運動中體能和技能最好的那些魚。方一凡和季楊楊在升入高三後的摸底考試中，穩居倒數前兩名，但他們都是有特長的孩子。方一凡是百裡挑一的唱跳高手，這一天賦在劇情後半段突然顯現。而季楊楊是掌握了卡丁車駕駛高級技能的選手，這一本領在開篇就一目了然。
高考的確有些像“鬼門關”，但它只是那些考不了高分，也沒有一技之長的孩子們的鬼門關。對於學霸來說，那簡直是人前顯勝、狀元及第的高光時刻。對於方一凡和季楊楊這樣的孩子來說，那也不過是人生的一個小小驛站，考分高低影響不了他們風景如畫的發展方向。
真正考驗孩子們的是“情感劫”。林磊兒是母親早逝，父親淡漠，年紀輕輕寄人籬下，自然有一番“林妹妹”的內心苦楚。季楊楊是兒時父母遠走天邊，指望不上，長成時父母雙雙歸來，要做家長。他和父親的矛盾，主要是對生而不養的怨恨和報復。
喬英子是單親家庭。父母離異，母親一人把她拉扯成人，培養成學霸。母親心懷厚望，目光殷殷。情感重心所系，愛是捆綁。學業上的壓力和情感上的負重，讓這個孩子陷入抑鬱，失去歡笑。
方一凡有個幸福的家庭，性格也最是健全。然而身為學渣，總是要受到鞭策和督導。對藝考的心之嚮往，又總是受到現實主義的母親的壓製。縱然是個生性樂觀的皮猴子，也難免有情緒失控的發作時刻。
所以，這部劇雖然三句話不離教育問題，但其本質卻是情感劇。孩子與家長如何相處，同學之間如何相處，原生家庭與孩子的性格養成，兩代人的對立如何化解，這些問題都有涉及，也都有參考答案。
每次狂風暴雨之後，都會進入風和日麗的一天。每次穿越急流險灘，都會進入平滑如鏡的河面。家庭的選取有代表性，情感的對立有典型性，而問題的解決也有啟發性。
最有意思的是，這部劇涉入了貌似比較敏感的“早戀”區域。
誰都知道，教育題材劇的行業審查，中學生的情感問題是重點關注對象。鑒於以往的“沉痛”教訓，創作者們在表現校園戀情方面極其慎重，甚至乾脆不碰。
《小歡喜》采取了遊戲化、喜劇化、貧嘴化的方式來處理這類劇情。一上來就有一組明顯的三角關係：方一凡狂追黃芷陶（吳施樂 飾），黃芷陶喜歡季楊楊。如果正經八百地寫三個人的情感角逐，必不能獲得通過。
這裡就看出編劇的技巧來了。方一凡用油嘴滑舌的方式展開追求，整個過程中洋溢著半真半假的氣息。陶子從不給他好臉子，這追求也便成了點不響的炮仗，可笑的一廂情願，也就構不成“早戀”的戲碼。
後來貌似季楊楊在這場角逐中勝出了。但5個孩子幾乎總是同時出現，沒有單獨相處的機會也就難說是真正的戀情。而方一凡和季楊楊的“情敵”大戰，也淪為了鬥嘴和鬥氣的小玩鬧，不會讓人真的往爭風吃醋的方向去想。增一分過界，少一分無趣，這裡面的分寸把握很微妙。
接下來，方一凡和喬英子之間又發生了一場“早戀”風波。但觀眾一開始就知道這是誤會，只有家長們特別起勁地搜集證據，審訊逼供，最後當然是無理取鬧，無疾而終。這一段仍然是在用喜劇的方式，抒發主創人員關於青春期情感關係的種種思考。
劉和平喜歡說，藝術生於限制，死於自由。關於早戀這篇文章，《小歡喜》是戴著鐐銬跳舞，用假癡不癲的手法，達成了探討和穿刺的目的。
生動的人物，精湛的演技
對於我來說，中學生的部分可以理解，但真正共鳴的還是中年人的淒淒惶惶和堅不可摧。
總製片人徐曉鷗，總編劇黃磊，導演汪俊，三對主要演員：黃磊、海清，沙溢、陶虹，王硯輝、詠梅。這些主創人員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對同齡人的志趣和困境了然於胸，對中年況味和半程焦慮體察入微，寫來、演來、做來得心應手。
當方圓（黃磊 飾)得意洋洋地等著升職加薪時，我就預感到他要失業、出局了。果不其然。萬丈高樓一腳蹬空。有家難回，躲在商場裡蹭暖氣。心理預期一降再降，還是被人視為草芥，放下身段低位做起，慢慢實現回升或者逆襲，這樣的奮鬥歷程，我們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童文潔(海清 飾)在職場上也被人抄了後路。而且是被自己一手帶起來的親信，搶去了位置。本該像金庸先生說的那樣，“人生就是大鬧一場，然後悄然離去”，但方圓已經落難，童文潔也就沒有資格揮灑性情。不想做助理，還是做了；不想喝的酒，還是喝了。中年女性是堅忍的，只要自己不想倒下，就沒有誰能把她打翻在地。
然而中年女性也是脆弱的。童文潔能夠頂得住小金的背叛，但受不了兒子方一凡忍無可忍的怒吼；她能夠容忍方圓做一個專職的家庭煮夫，卻不能忍受和好姐妹處成“塑料姐妹花”。中年人多已失散了少年時期的好友，最是看重手中僅有的情分。童文潔醉酒，在樓道裡一邊哭一邊指責宋倩(陶虹 飾)，看得我心中酸楚。
季勝利(王硯輝 飾)同志完全沒有想象中官員的瀟灑恣肆，他活得謹小慎微。身為首善之區的一個副區長，他沒有公寓，住房怕超標，也不敢和老同學來往。一張兒子與法拉利的動圖，就把他嚇得半死。被兒子當面扣上一心“升官發財”的帽子，也要三省吾身，觸及靈魂。
這個老季，除了愛打官腔的小小缺點，算是勤政愛民的好幹部。但他還是因為流言蜚語的纏繞，沒能第一時間進入區委常委。這種官場浮沉和仕途磨難，既是人生的常態，也帶著隱隱的荒誕。
老季的夫人劉靜(詠梅 飾)，疑似患上大病。她沒有告訴任何人，悄悄住進醫院等待命運的宣判。中年人往往容易失去健康的體魄。更可悲的是，同時也失去了昭告天下的敞亮。她是一個高三孩子的母親，大肆聲張可能影響孩子成績。她是處在關鍵台階上的官員的妻子，大轟大嗡可能亂了他的心神。
當季勝利終於得知內情趕往醫院，夫妻二人面對面，劉靜的眼睛裡閃著淚光。那是海一般的深情，也是不聲張的委屈。劉靜是一個了然一切的支撐者，她彌合著丈夫和兒子之間的裂縫，也和鄰家女孩喬英子心心相映。
我覺得，這一系列中年人的形象，以及他們的焦慮心態和不屈鬥志，是《小歡喜》給觀眾的最大奉贈。這裡有生動的細節，豐沛的內心，熟悉的情境，以及精湛的演技。
黃磊和海清延續了方圓和童文潔的名字，也延續了《小別離》裡的人物關係，那真是駕輕就熟，滿眼鮮活。就是擰個蘇打水瓶蓋，這個方圓一會兒擰不動，一會兒輕鬆搞定，都透著特定環境中準確的人物關係。
沙溢帶著東北腔演繹了喬衛東。喬衛東這個人，“憑良心說挺孫子，不憑良心說太孫子”。但沙溢演來就是不討厭。他抓住了一條：現在進行時的喬衛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英子。慈父有效抵消了渣男的負能量。他還有一條來自《炊事班的故事》和《武林外傳》的基因，就是自帶喜感。一個總是拎著東西，想方設法混進前妻門的男人，讓人不笑也不能。
陶虹的演技在《小歡喜》中重新得到確認。其實中年演員，不分男女，很多人都有精確塑造人物的能力。他/她們需要的是劇本提供好的起跳點：一是人物真，二是反差萌。當我看到當年《空鏡子》裡的“傻白甜”孫燕，變成了今天兼有地母和滅絕師太雙重屬性的宋倩時，我也覺得驚豔。
王硯輝的“生硬”氣質，與官員有共通的地方。他還憨態可掬，就更像一個笨拙的父親。詠梅的溫柔知性氣質，在所有女演員中獨樹一幟，她演隱忍、克制、與人為善的劉靜，手到擒來。
方一凡調皮，季楊楊傲嬌，喬英子自我抑製，林磊兒天然呆萌，小演員們的演出基本到位。徐梵溪扮演的李萌老師總是把袖子擼起來，平添一股幹練颯爽之氣。
喬衛東談論正確CP的特徵：方圓和童文潔，自己和宋倩，在一起都是有畫面感的，但他和小夢在一起就沒有畫面感。這個說法也可以延續到角色塑造上：前述這些人物都有畫面感和記憶點。
3年前，《小別離》播出時，基本設定是“三個家庭，三個階層”，進而引發了“寒門可否出貴子”的討論。今日之《小歡喜》雖然也是不同家庭不同身份，但更多強調了職業帶來不同性格，而未強調階層有別。甚至還有意讓三家處得其樂融融。
今時不同往日，教育議題也罷，階層差異也罷，《小歡喜》不再以就熱門話題輸出觀點為旨歸。它有生活質感，有情感交流，有社會激揚，有善惡報償，有理想和現實抵牾時的奮力攀登，有不可阻擋的大團圓結局。簡言之，《小別離》鮮明，《小歡喜》鮮活。
檸萌影業今夏也經歷了一場“高考”。三部大劇分處不同的要津：《九州縹緲錄》是帶有魔幻成分的少年英雄史詩，《全職高手》是在虛擬和現實空間穿行的電競題材，《小歡喜》探討了多少有些沉重的親子相處關係。
沒有一部劇的上映是一帆風順的。最終還是迎來了豁然開朗、三箭齊發的局面。不同的劇有不同的命運，但無論是著眼於古裝大劇工業流程的建構，還是致力於嶄新視覺呈現的探索求解，以及傳統現實主義作品的精耕細作，檸萌的這個夏天都堪稱跌宕起伏，收獲多多。
【文/李星文】
The End
香港九龍灣馬來街興發大廈15樓D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