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心痕【徵文】

心痕

寒鴨戲水於秋璿 - 古箏午夜時分，月光如水的照在窗前，我孤獨而無助的坐在床沿，惶恐的哭泣著。這一幕無數次的出現在我的夢裡。心痕，這是一段不可磨滅的記憶，永遠，永遠……

那年的夏天，懵懵懂懂的我被送往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後來得知，那是我的舅舅家。舅舅已經有了三個兒子，舅媽因為生病過世了。舅舅很想抱養一個女兒，他指望著女兒長大後可以為他分擔一些家務。當時我上面已經有了四個姐姐，三個哥哥，我的到來讓原本貧困的家庭雪上加霜。父母焦慮地商議著要把我送走。鄰村的一戶人家有來看過，但父母覺得他們的日子也過得很艱難，於是就拒絕了。他們想為我選一戶家境相對好一點的，可是在那個年代裡，普通人家的日子都是一樣的拮據。當她們知道舅舅家的狀況時，雖然他家的生活也是很艱難，但畢竟是自己的親戚，相信也許會可靠些，幾番糾結後，還是忍痛割愛了。在那物質極端匱乏的年代裡，舅舅一個人要拉扯四個孩子，其艱難程度可想而知。我想：父母親是熬過了多少的不眠之夜才做出這樣的決定的。

於是，我離開了家，離開了朝夕相處的兄弟姐妹們，離開了兒時的快樂玩伴，離開了熟悉的小巷。同時，也過早的遠離了原本無憂無慮的童年。我將不得不獨自面對這裡陌生的一切，我茫然失措，惶恐不安！

為了一家人的生計，舅舅每天天還沒亮就出去幹農活，直到天黑得快看不見路的時候，才摸著黑疲憊不堪地進入家門。他很沉悶，很少說話。他似乎有永遠也乾不完的活，永遠都在忙碌著，極少在家。

早晨要出門前，他會事先把午飯做好。所謂的午飯：就是有限的幾個地瓜和芋頭。蒸熟後煨在大鍋裡，用鍋蓋蓋著，交代孩子們肚子餓了自己去拿著吃。

灶台很高，那時候的我，瘦瘦小小的，根本就夠不著。有一次，我飢餓難耐，居然鬥膽地搬來一隻小木凳，趁哥哥們還在外面玩的時候，偷偷地拿了兩個芋頭，躲到柴草堆後面吃，悉悉索索的，像極了老鼠偷食。可能是芋頭太乾，又吃得太快，吃到後面怎麼也咽不下去，被噎得難受極了，於是就拚命地打嗝。後來，跑去水缸舀了一瓢井水灌下，才硬生生地把噎在喉嚨的芋頭吞了下去。

這件事終於還是被哥哥們知道了，從此以後，他們就算好了數目，還特地做了記號，同時，惡狠狠的警告我。想起上次偷食的教訓，我也就不敢再去偷拿了，就算再餓，我都能忍著。如今，我面臨困境時隱忍柔韌的性格，大概是得益於小時候的忍飢挨餓的磨練。

在我的記憶中，我的肚子永遠是餓的，我永遠也搶不過那三個總是飢腸轆轆的哥哥。有時候他們吃飽了，也會多分幾個給我。我常常如獲至寶，捨不得全部吃掉，而是把它們放在口袋裡，沉甸甸的，感覺踏實又滿足。這一天我會過得很快樂，可以不用再為今天的口糧而焦慮。現在，雖然生活水準提高了，不用再為一日三餐而發愁，但我從不浪費糧食，愛惜一粒米，一滴水！

也許那時候的我很害怕孤獨，特別渴望親情的慰藉，所以，即使被他們屢次惡作劇的捉弄，我還是會不由自主的湊過去。討好他們，主動地為他們撿打飛了的球，拾彈弓需要用的小石子，替他們抱著因熱而脫下來的，充斥著濃烈汗酸味的，滾滿泥土的，髒兮兮的破衣服。

我殷勤得像財主家忠實的僕人，鞍前馬後，隨叫隨到，不離左右，總是眼巴巴的指望他們能喜歡我，接納我。

可是，他們依舊不喜歡我，依舊惡意的捉弄我。那時候的農村幾乎家家戶戶都養牛，牛糞隨處可見，屋前屋後都鋪滿厚厚的，濕濕的牛糞。有的曬乾後就直接堆在那裡，只有下雨天人們才會裝起來，放在淋不到雨的地方。

村子中央有一個小池塘，水很乾凈。裡面的魚蝦也很多，小孩子很喜歡去那邊玩水撈蝦。之前哥哥們偷偷地去過好多次。有一次被發現了，舅舅狠狠地將他們收拾了一頓。挨揍以後，哥哥們總結了經驗並達成共識，一致地認為是我告的狀，這個後果很嚴重：他們更不喜歡我這個礙手礙腳的跟屁蟲。

畢竟是孩子，炎熱的夏季，在池塘裡玩水以及捕捉魚蝦的樂趣，讓哥哥們暫時忘卻了挨打的疼痛。當他們再次策劃著前往池塘時，我也悄悄地跟去，沒想到在拐角處被發現了。他們就地取材，順手抓起身邊的牛糞，狠命地砸向我，以此來嚇退我跟從他們的念想，其中，有一塊重而粗糙的乾牛糞，恰好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我的臉頰，頓時，火辣辣的痛傳遍了全身。

疼痛與憤怒化成了委屈的淚水，此時孤單無助的我，特別渴望回到原來的家，回到母親的懷抱，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夠。

此時的母親，正頭頂烈日，揮汗如雨地在地裡為她那些嗷嗷待哺的兒女們刨食，繁重的農活以及沒完沒了的家務，幾乎耗盡了她全部的時間和精力。因此，母親的懷抱，是我所不敢奢望的，即便它是溫暖的，安全的，也只能在夢中無數次的回味。

大約過了一年多的時間，我被莫名其妙地接了回來。也許，母親承受不住思念的煎熬。外表柔弱而內心剛強的母親，不僅要承擔起養育八個孩子的重任。還要照顧雙眼失明的父親和年邁的奶奶。

被抱養的日子雖然過去了，但我還是經常會在噩夢中驚醒。

這是時代的苦難，也是家庭的不幸。如果父親沒有失明，他就能為我們撐起一片天。物質上也許還是不富裕，但日子不會那麼艱辛，母親不會那麼孤助無援。因此，我不會責怪，也不會抱怨。我能理解母親的無奈與苦痛。

其實，貧窮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貧窮中的孤單與無助。尤其是懵懂無知的童年，母愛的滋養是勇敢面對一切苦難的原動力。

母親在哪裡，家就在哪裡。沒有母親的家，哪裡來的溫暖和快樂！

這段往事，會在不經意間被憶起。它是幼小心靈中的一道創傷，雖然已經癒合了，但那道傷痕永不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