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權健，還有天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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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馮超

來源：商業人物（ID：biz-leaders）

直銷重鎮

丁香醫生的重磅文章《百億保健帝國權健，和它陰影下的中國家庭》（以下簡稱《陰影》）引用的素材中，有一段來自央視的報導影片。在央視鏡頭裡，有天津權健發明的售價超千元的保健鞋墊以及號稱能治療男性前列腺炎的負離子衛生巾。

央視播出這段影片是在2014年12月。而就在當年12月，央視還報導了天津的另外一家保健品企業天獅。在鏡頭裡，天獅牌“蟲草菌絲體膠囊”混雜在真假難辨的冬蟲夏草產品中，有虛假宣傳、誤導消費者之嫌。

丁香醫生《陰影》一文以及其他媒體的跟進報導將權健的面紗揭開——服用權健產品病情惡化去世的女孩被當做神奇治愈的典型案例宣傳，權健創始人束昱輝的神奇配方、被人質疑的學歷以及他那張疑似造假的《財富》封面人物、卷入傳銷案和產品法律糾紛等等。

而丁香醫生的文章發在微博账號後，第四條點讚量為5600（截至今日中午12點11分）的熱門評論這麽寫道：丁香醫生能說說天獅嗎，也是天津的保健品直銷，我媽媽已經被洗腦說要二次創業，家人怎麽都攔不住。

權健之後，還有天獅。天獅全名是天獅集團有限公司，主要產品包括保健食品、保健用品。公司官網稱，“天獅集團已經成為一家橫跨生物科技、健康管理、酒店旅遊、教育培訓、電子商務、國際貿易、金融投資等諸多領域，融產業資本、商業資本和金融資本於一身的跨國企業集團”。

2012年，天獅集團創始人、董事長李金元以280億財富位列胡潤富豪榜第14位，成為天津首富。2017年胡潤榜富豪榜顯示，李金元以405億元的身價排名第46位。

跟權健一樣，天獅也屬於直銷企業，李金元被譽為直銷教父。商務部直銷行業管理網站顯示，經過政策批準的天津直銷企業一共有八家，除了權健，天獅，還包括康婷生物、尚赫保健等公司，這些企業多經營保健品、化妝品。天津的直銷企業數量在全國排名第二。

去年冬天，天津公布的2017天津“依法納稅百強”中，康婷生物排名第三。而就在去年4月，中國經濟網報導稱，康婷生物在徐州、青島、海口三地涉嫌違規傳銷被媒體曝光。報導援引專業直銷機構統計數據稱，康婷生物2013年獲得直銷牌照，2014年收入4.5億元；2015年，20.6億元，同比增長357.78%；2016年實現收入27.5億元，同比增長33.5%。

另外一家天津直銷企業尚赫保健，也涉嫌傳銷。去年，山東的權威門戶網站魯網在《再次被指“拉人頭” 尚赫直銷迷霧重重》一文中稱，尚赫在湖南、遼寧分公司、浙江分公司涉嫌傳銷，因違規，涉嫌誇大產品功效而被舉報。文章援引數據稱，“2016年尚赫成為直銷行業最大黑馬，從2015年的21.6億元猛增到78億元，增幅261%。而對於曝光的負面新聞，尚赫曾回應違規只是代理商所為，與公司無關”。

而“商業人物”爬梳資料發現，在國內，天獅集團不僅跟北派“傳銷教父”楊玉勇存在關聯，它本身以傳銷起家，後因政策原因禁止傳銷後，它在國內轉為直銷，同時進軍海外。而在非洲地區，天獅正在進行疑似傳銷的行為，推銷其功能被誇大的保健醫療產品。

真假傳銷

去年7月份，東北大學畢業生李文星求職時誤入天津的傳銷組織後溺亡。8月份，天津警方開展了為期20天的傳銷清查行動，行動2天，發現傳銷窩點420處，清理傳銷人員85人。

去年9月，澎湃新聞報導了“天津天獅”傳銷組織。澎湃統計中國裁判文書網的數據發現，自2009年以來，以“天津天獅”為名義進行的傳銷活動引發各類刑事案件數量2781例，除“組織、長官傳銷活動罪”的案件，其他案件還包括非法拘禁、搶劫、故意殺人等，共導致155人死亡。

不過，天獅集團大中華區公關部總經理石爽對澎湃稱：“那些人打著天獅的名號搞傳銷，是假天獅，跟我們沒有關係。”公司稱，他們已經跟警方合作打擊冒牌貨。而澎湃援引反傳銷協會會長李旭的話稱，假天獅傳銷和天獅集團沒有關係。

但是石爽還稱，天獅集團下屬的直銷企業名為“天津天獅生物工程有限公司”，而從事假傳銷的公司自稱是“天津天獅生物發展有限公司”，兩者一字之差，但沒有關係。但澎湃發現，天津天獅生物發展有限公司的股東中，天津天獅生物工程有限公司佔股20%。

換句話說，天獅集團旗下直屬的直銷企業，是公關宣稱的冒牌的天獅傳銷公司的股東。

1995年，天獅集團組建。多名反傳銷人士指出，天獅早期採用了傳銷模式。2005年，創始人李金元接受搜狐的採訪時稱，“回想天獅在97年期間的發展，當時我們在天津納稅可以說是排在當地企業第一位的，無論是天津的摩托羅拉，還是天津汽車工業，包括康司機，納稅都趕不上天獅”。

1998年，國家禁止傳銷。李金元轉變模式為直銷，並進軍國外。澎湃稱，2002年，“傳銷教父”楊玉勇在中間人的撮合下跟天獅走到一起。

央視《焦點訪談》稱，楊玉勇生於遼寧鞍山，1994年便開始在鞍山進行傳銷活動，十年非法收入2000多萬。

楊玉勇拉人頭謀取暴利的方式跟天獅的直銷路子存在矛盾，他帶領的隊伍和長官層無法獲得收益，有人離職，繼續做傳銷。而石爽了解的情況是，楊玉勇因為違規被開除。

楊玉勇的團隊以及本人離開天獅後，拿著天獅的宣傳資料，以天獅名義發展傳銷，“假天獅”開始在全國蔓延。傳銷分南北，南派傳銷發源於廣西，喜歡打著資本運作、考察項目工程的旗號，人員相對自由。而以楊玉勇為代表的北派傳銷，層級較低，打著直銷，發展人脈的旗號，行騙年輕人，人員吃大鍋飯，會有非法拘禁和毆打等情況。

2005年，楊玉勇被抓，他的案子波及15省，涉及10萬人，涉案金額3億元。記者問他如何說服家人進行傳銷，他說：“很簡單，其實每個人都不拒絕健康，更不拒絕財富，以這兩個主題談出要點。”

《中國經營報》在2013年8月的一篇報導中指出，正是受“假天獅”傳銷活動的影響，天獅在2011年才獲得直銷牌照。但這篇報導也指出，天獅集團在直銷時涉嫌跨區域經營和違規招募醫生“直銷員”，某些行為“已經涉及直銷法規明確禁止的團隊計酬和網絡直銷”。

《現代金報》在2015年5月的一篇報導中稱，天獅名為“超級計劃”的投資項目違規，“砸金蛋得獎金”的行銷讓多人傾家蕩產。

去年，《消費日報》報導稱，天獅集團的銷售人員在推銷天獅保健食品“天獅甲殼質膠囊”時，存在虛假宣傳，對消費者宣傳能夠抗癌、防癌、治癌。

非洲夢

當天獅進入非洲後，非洲以及中東的媒體開始注意到天獅。2014年，《allAfrica.com》發表調查報導《uganda：get rich or die trying——the chinaese herbal medicine death sentence in Uganda（烏乾達的中藥死刑）》。這篇報導指出了天獅在貧窮的烏乾達如何推廣產品。

2003年天獅進入烏乾達後，年營業額600萬美元。烏乾達醫療設施落後，天獅的產品成為居民的選擇之一。20多萬的烏乾達人加入天獅銷售隊伍，他們堅信天獅的產品能治病，同時為自己帶來財富。

記者找到的一個自稱加入天獅後生活改善的銷售員，他以前是個農民。這位銷售員拿出一個像上世紀70年代收音機的玩意兒，說，“它能診斷疾病，腎病、肝病、眼病。一切疾病”。還有一個跟電腦連接著的產品，當病人拿著跟電腦相連的設備時，器官的照片隨後會顯示在電腦上，過一會，就會出具一份一頁紙的檔案，告知患者器官的運行情況。

“這些機器對一切都有好處。”他說，“你有癌症，我們可以幫助你，如果你有艾滋，我們可以幫助你，即便你有疝氣、腫瘤、闌尾炎，用了我們的產品，症狀都會消失。”

天獅在當地的宣傳策略是，強調天獅是中草藥，沒有副作用。這種話術是用來貶低競爭對手的：西藥是由化學物質製成，副作用很大。記者詢問了一位醫生，醫生說：這簡直是胡說八道。

文章稱，天獅在烏乾達也得到政府的幫助。天獅的廣告出現在衛生部門的日歷上。2011年時，烏乾達副總統還出席了天獅的捐贈儀式。

“天獅！我們一起分享！天獅！ 同一個夢想！天獅！最好的一切！”在烏乾達一個天獅產品座談會上，銷售員跟大家一起咆哮。在烏乾達，天獅不僅是賣設備和中藥保健產品，它正在發展銷售人員。你支付20美元後加盟，然後售賣可掙錢，當然，你還要招募更多的人，招募的人越多，收入越多。你的等級會隨之上升，天獅一共有八個等級，到最高等級，回報便是豪華豪車、私人飛機、豪宅。如果你沒能掙錢，那就是你自己不夠努力。

文章稱，採用相同銷售模式的美國直銷公司發展速度都不及天獅。

進入中國的有一家美國直銷公司，叫如新（NU skin），它曾采取了跟天獅在非洲類似的加盟模式。2014年，《人民日報》連續幾版報導如新的違法行為。如新要求直銷商們購買價值500元的如新產品，成為見習行銷商，發展下線可以一直晉升到最高級，即寰宇領袖。

《人民日報》引用《禁止傳銷條例》第二章第七條第二項規定：組織者或者經營者通過發展人員，要求被發展人員交納費用或者以認購商品等方式變相交納費用，取得加入或者發展其他人員加入的資格，牟取非法利益的，屬於傳銷行為。

2017年2月2日，半島電視台播出了一部名為Uganda's Health Pyramid - People & Power（烏乾達健康金字塔——人與能量）的紀錄片。在這部25分鐘的片子裡，女記者Halima Athuman通過隱秘攝影機，又一次呈現了天獅在烏乾達的行銷狀態。

記者在天獅烏乾達的一個診所，一位男性工作人員通過一個綠色的儀器，借助電極，測試出記者身上的六大病症。治療的方法是，購買天獅的產品即可。記者獲取的一份天獅宣傳材料稱，產品對治療艾滋病有效。

記者講述了天獅的多層次銷售體系後，隨後又進入了培訓現場。鏡頭裡，培訓講師們會講述“成功的六條法則”、“財富秘訣”、“夢想到哪裡了”，現場的聽眾則高喊我是贏家。一個患者現場喝了天獅的產品後，展示右臂的力氣。川普、李小龍出現在PPT裡，作為成功的案例。

2018年1月，新華網的一篇報導稱，天獅集團正式落地喀麥隆，準備進軍中非市場。“預計2018年分公司開業後，可以給天獅集團創造近千萬美元的市場收益。”文章如此寫道。

文章還稱，近10年來，天獅“已經為中非國家提供了近20萬個就業機會，為當地人民創造財富提供了國際平台，也有效地傳播了東方的養生文化和愛好和平的發展理念”。一張照片配的文字是：天獅集團非洲區總裁賈永清與喀麥隆政府長官共同出席開業典禮。

大師

2015年5月，天獅集團在法國舉行6000餘人豪華年會的消息在媒體上廣為傳播。法國的一家媒體用了四個版面報導這個來自中國的超級旅行團。他們穿著統一的制服，在旅遊地喊口號兩個小時，還組成了一句誇讚自己的英文句子，創造了吉尼斯“以人體拚寫最長句子的記錄”。

天獅集團在法國舉行6000餘人豪華年會，並用人組成“世界上最長的句子” TIENS'DREAM IS NICE IN THE COTE D'AZUR（天獅夢想尼斯綻放），創下了吉尼斯世界紀錄。

李金元乘坐一輛美式二戰吉普車檢閱了隊伍。檢閱完成後，高層登上豪華的遊艇方陣航行。李金元生於河北滄州，做過油田工人，開過工廠。1993年，他在天津成立房地產公司，但因為政策原因，未能成功，後來轉型保健品。

媒體報導稱，李金元有領袖情節，很多時候會穿著中山裝出現在公眾面前。天獅集團的年會多在國外舉行，人數通常過萬。2002年德國年會上，李金元為獲獎者發了100部寶馬，43艘家用遊艇、32架家用微型飛機，6棟豪華別墅。

2015年5月6日，法國外長洛朗·法比尤斯會見李金元。

2018年11月，諾貝爾獎生命與科學類得主克雷格·梅洛到訪天獅集團，正式受聘為天獅國際發展研究院顧問。

人民網在2016年的一篇報導中羅列了他所獲得的榮譽和一系列社會職務。

*部分圖片購自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