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毅：雄鹿的金仙體，馬賽克的誅仙劍

前天晚上，在上海參加一個活動，昨天上午飛回北京。下飛機上車，習慣性地打開ESPN網站看一眼每場球的結果。我打開的時候，瞥見雄鹿和馬賽克的比賽還剩三四分鐘，雄鹿遙遙領先，看著贏定了。等我接了個電話，再劃進來一瞅，媽呀，馬賽克贏了！我再把技術統計打開一看，好家夥，雄鹿籃板球贏了馬賽克29個！我們從小學籃球理論，一個籃板一分球，我就從來沒見過贏幾乎30個籃板然後把球輸了的！再看看統計，馬賽克一共扔出了61個三分球，扔進21個。他們全場一共91次投籃，接近70%的投籃是三分球！

這比賽，我一點兒沒看。但隔著手機螢幕，看見這些數字，就能想象它打的多有意思。雄鹿為啥能贏這麽多籃板？高啊！雄鹿把高做到了極致，馬賽克把小走到了極致。

為什麽馬賽克扔了這麽多三分？這既是他們的風格所在，也是因為雄鹿的策略。雄鹿的防守就是高牆聳立，洛佩斯，字母哥，罩住了禁區，誰進的來？他們的一貫策略就是先往回收，堵住突破，保護籃筐，對手傳出去投三分的時候，再利用身高和臂展往外撲，去幹擾對手。這就是為什麽，雄鹿是整個NBA給對方投三分的最多的球隊，但他們的防守效率仍居聯盟第一。這是計算的結果，也是他們的籃球哲學。

可是這天他們遇上的，恰恰是信奉瘋狂遠投哲學的馬賽克。馬賽克就是在用他們的哲學挑戰百年籃球歷史的規律。這也是計算的結果。我投進四個三分球就能得12分，而這需要6個兩分球才能做到。在數學上，我寧願接受低命中率——馬賽克這場的命中率比雄鹿低10%。扔！為什麽不扔！

看，這就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籃球哲學的撞擊。雄鹿就是不信邪，我不信你能扔死我；馬賽克就是一條斜路走到黑。也許100場裡他們有99場扔不死雄鹿，但這一場就這麽發生了。這是雄鹿本賽季第一次在還剩3分鐘，領先8分以上的情況下被逆轉。在這之前，他們52次在這樣的局面下全勝。這樣邪門的局面，也只有馬賽克這樣奇絕之隊救得回來。他們上一場在最後一分鐘裡救了7分，延長賽逆轉了獨行俠。那天我看技術統計的時候，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總覺得這是電子遊戲。

我一邊開車，一邊幻想這比賽，這真的有意思。乾我們這一行的，仿佛你用多奇絕的字眼和詞句去描繪這比賽，都不為過。這完全是神仙打架。我要是解說這比賽，肯定會把封神榜想起來。雄鹿這就是大羅金仙之體，論身體誰能破他呀？馬賽克就像四大陣裡的誅仙劍，絕仙劍，斬仙劍，戮仙劍，祭在空中，幻化神光，萬劍齊下，任你多少道行，也毀於一旦。哎呀，我想著都覺得有意思。

這麽想啊，才想起來，有多長時間沒說過馬賽克了？我是從去年10月之後，再沒看過他們的比賽了。我知道有盜播鏈接，但我沒看過。忙，而且這不是我工作的內容了，我就不用看了，我看了也沒什麽用，也用不著說，反正當他們不存在就完了。但是昨天這一下，突然覺得心裡一動，就還挺想看看他們的比賽。特別像昨天那樣的球，那是多神奇的局面啊。我想象著昨天這場球要是我解說，把他們雙方的籃球哲學和策略說明白，然後就和觀眾一起去經歷整個他們彼此考驗，博弈的過程，跌宕起伏，神魔齊現，那得多有意思？

其實，也不是就想看馬賽克。我是挺想那個自在的時代。當山峰沒有棱角的時候，當河水不再流；當莫雷還沒有胡說八道，當大家說話都很自由。那仿佛是我們這一代評論員經歷的全盛期。我和同行們，特別是和楊小賤的組合，我們面對和刻畫的那個世界，有那麽多人物和球隊，每一個都有他們秉持的哲學，有那麽鮮明的特點，每一個都代表了一種哲學和態度。灰熊的“來這兒你就得扒層皮”；雷霆的“兩個劃時代的運動員，50年出一回”；馬刺的“我有千條妙計，就怕妖精兩隻”；馬賽克的“打死不投中距離“；勇士的”手不粘球，馬不停蹄“。每場比賽不只是一場球，更像兩種人生哲學的交鋒。

我一直覺得，咱們看NBA，看的不就是這個嘛？世界上最高水準的運動員，水準高到站在我們的角度上無法去想象。比賽的競技水準，比賽裡的變化，遠遠超過我們身邊的比賽。就是因為這樣，才能把某一種哲學演繹和呈現到極致，我們看的就是那種極致。競技體育的核心是勝敗，終極懸念是冠軍，但散發的魅力，又不是冠軍完全可以涵蓋。像馬賽克現在這種配置和打法，他們肯定不是冠軍競爭者，但他們正在經歷的就是一部紀錄片，在玩一件創造歷史的事情，也許在20念，30年之後還會被談論起來。

我們也許永遠無法回到純競技體育的角度去欣賞和談論了。

埃裡克·戈登聽完這句話，心裡咯噔了一下。